解放初我在华县所经见的几件事


我对华州故乡的历史回忆(六)

作者 魏宏发

我生于渭南市华州区侯坊村,今年八十有四。人老了常常想起幼年的人和事,藉着头脑倘清,我把我青少年时代的经过,作为故事,讲给故乡的后人和朋友听。
讲讲解放初我所经见的几件事

1、华县解放大约十天左右,传说逃进少华山的张雅轩带兵下山,趁夜血洗了石孟区政府,接着去攻华县城。他们趁着夜色,把人马隐蔽在北门外的巷子里,向城楼喊话,让他们假投诚的内应开城门,不想此内应巡城还未从西城楼巡城过来,北城楼上恰有一个共产党员,立即电话报告县委书记王平凡,王平凡立即命令城内的十二个共产党员每个城楼留一个党员守城,其余人兵分两路,一路持枪从北门往西门堵截王姓内应,一部分赶到西门追捕该王。王某巡城离开西门不久,即被逮捕。张雅轩残匪等内应无望,便撤回少华山。那时城乡人等都赞许共产党人的英勇,夸说:王平凡单枪闯敌营(指王平凡单枪闯进华县政府,让其缴械,宣布华县解放),十二党员夜守县城。
华州街道 张发虎供
这次事件后,解放军即派一个独立团,进剿少华山,据说残匪尽剿,只张雅轩一人化妆逃脱。(数年后,张雅轩在西安被华县人认出,将其抓回,在华县被枪毙)。残匪被剿,西北野战军的猛进剧团开入华县。侯坊人张步信(张仓龙的四爸)是该团的政委,让剧团驻在侯坊小学卖戏半个多月。这时王久长已在该团入伍,被派到侯坊以该团新设的“文工队”招收学员。我因为是王久长在候坊教学三年里的老学生,便把我叫去负责登记工作,为不入伍的工作人员。当时报名参军的侯坊人最多,魏志发是我介绍进去的,魏拉柱是王久长动员的,李猛雄(保子)是高中学生,自动报名参加的。1949年秋我们学校开学了,“猛进剧团”移入华县西关剧园子卖戏。“文工队”移驻泾阳县整训。
2、1949年冬季华县进行土地改革,驻侯坊的土改工作组长范景伯,刚一进村,魏思恭立即书写标语,张贴在路边树上,村口墙上、自家的前后门上,拥护共产党、拥护土改、自报地主。范景伯说我们放寒假回来的中学生都是工作组的积极分子,每天到他的住处,协助他工作。魏思恭当着我们学生的面,主动找来给范景伯交待他的历史。说他家是清朝后期侯坊最富的人家,因为他父辈三兄弟就他一个男孩,民国初就送他到西安省城读书,快二十岁时,给他娶了华县小张村国民党中央军师长家的女子成婚,他也在学校加入了国民党,他目睹了民国初期的军阀互斗,对政治活动心灰意冷;加上三门同守的一个男子,老人都盼他早生孩子,就回到老家。没想到回到侯坊,县上委任他为沈阳乡联保主任(即乡长那时是县管乡、乡管保、保管甲、甲管十多个户)。我对联保处的事也不懂,只要上面布置的事,我就叫联保处的下属负责办理上报。我只管吸食鴉片,喝茶。“双一二西安事变”后,我以要医治毒瘾为由,辞退职务,回家当公子少爷。我虽然也看报纸,只是了解时势,所以,上不闻政事,下不管家事。农活靠我干大(他家的木匠,管理长工,是他的干爹)负责,我只是陪客闲谈、吸大烟。所以我是十足的地主。我拥护土改,服从改造。这件事在当时传遍四方。工作组经过多方调查,他所言属实,说他是个“开明地主”。他在以后的各种运动中也未被批斗过。
土改期间,进行住户登记,侯坊很多逃难来的外省人回老家去了,有二十多户老家再无亲人的人如贺进宝、李华州家、一些地富家的长工或已在此成婚的人愿意落户侯坊。侯中春一家是抗战中逃难,流落到侯坊小村的“祖师庙”,不愿回老家,在这分了田地,因为敦娃家是军属,已被分搬到地主家,村上把原来敦娃家老屋分给他家。
侯坊村巷道 刘焕民摄
1950年,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国家动员分到田地家的年轻人,保卫胜利果实,保家卫国。侯中春时当青年,报名参加志愿军,上了朝鲜。土改即将结束时,上级转来一个寻人通知,说是抗日战争时期有一个从事挑夫的魏继顺,是华县人,是一个地下党员,让各区查找。经核查原来是侯坊西小村的魏继顺。他人老实,说话木讷,年轻时常从华县南的商县一带挑山货、木炭等到渭河北大荔、蒲城一带,做生意人的“脚户”。商县一带的党组织发展他为中共党员,作交通员工作。身份确定后,恢复他的党员身份,因他不认字,人又老实木讷,乃留在农村务农。村上每有大事,传达上级批示,必定约他参加研究,村上人也不叫他“笨继顺”了,老老少少都尊称他为“老党员”。魏辛涛弟弟魏清涛(劳劳)也因是他哥发展的党员,被组织派到“小涨乡”为乡长。
3、土地改革使侯坊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穷人有了田地、牲畜,人民政府除了公粮和爱国粮外,不征粮不派款,不抓伕、抓丁,日子过得舒坦,很多人盖起新房子,地富家也分家另盖新屋,把各小村间的庄稼地变成了庄基地。1950年抗美援朝战争发生,台湾蒋介石命令潜伏在大陆的敌特分子进行内乱,配合美军侵略。我国开展了镇压反革命运动,侯坊村上调整领导班子,在原有干部张振义(兆基的父亲)、李子俊(润成的父亲)、弥法儿外,增设了治保主任邢克端(狼娃),召开群众大会,揭穿美蒋阴谋,收缴民间各种枪支,防特反特,并批斗了西小村解放前担任伪乡保安队副的张志高(官),张志高吓得当夜吊死在枣树园子。村上又号召每家妇女做军鞋献给志愿军,组织妇女进认字班学认字。在识字班里发现辍学在家的张绒霄识字又能教学,便让她当识字教员,每天到各小队去教妇女识字。为了配合国家的政治活动,活跃群众文化生活,组织放假回家的学生和农村的戏曲爱好者,排练扭秧歌、唱歌、唱戏等,宣传婚姻法,慰问军烈属。除了在侯坊学校的舞台上演出外,还到乡政府所在地辛庄去演出。乡政府组织全乡性的文化活动,侯坊村总承担大头或全部包揽。由于各项工作做得好,侯坊是辛庄乡大家公认的先进村。
侯坊枣园 刘亦农摄
4、1956年下半年,侯坊开始组建初级合作社。1957年全国第一个五年计划超额完成,有些人提出“大跃进”,有些人提出搞“人民公社”,提前进入共产主义。毛主席看到这些很高兴,批了“人民公社好,一大二公”,又讲“要高举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旗帜”。那时人都好大喜功,全国响应,撤县成立公社。华县改为“华州”公社,辛庄乡改为“管理区”,各村改为大队,实行统一核算,没收牲畜、农具为队上所有,集中使用。没收各家的铁锅、铁器,工具交“全民炼钢”。大家一律在食堂吃饭,没派农活的人到沙河去淘沙“捞金”。要割资本主义尾巴,收回自留地,不准私人养鸡、种菜,小村的枣树是侯坊最大的资本主义尾巴,只留下几亩地三十多棵枣树作大队果园和坟地,其余连根挖掉去炼钢。全国实行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公私合营,侯坊设立了供销社买卖各种杂货。中西医药合作改为由公社管理的“侯坊卫生所”。不想五八年的“大跃进”不进反退,又隐瞒虚报产量,致使全国出现饥荒,盗贼也多了。
1960年夏秋时节,我送老婆回家生孩子,到队里食堂吃一份饭,队里优待我,把我当下乡干部对待,先交二两粮票,伍分钱(当时侯坊一个劳动日两角钱)。父亲让我给家里买口锅,买只奶羊,交二十块钱,三十斤粮票,才管月婆子满月。1961年食堂虽解散了,家家口粮不足,很多人饿得浮肿,很多人“流串”讨吃的。父亲跑到宝鸡要我想办法,我说你在我这吃几天吧,他说家里七口人等我拿米下锅哩,半年了,家里没见过油星星了。我只好把我当月的粮油买下,并开上证明(防路上检查没收)送他上火车回家。
华县火车站现状 宋朝峰摄
5、1956暑假,我从西安乘火车回老家,有一位干部模样的中年人,和我临窗对面而坐,问我到华县站下车还是赤水站下车?我说华县。我反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要到华县下车?他笑着说:我解放初在华县呆过(工作过),听你的口音是华县人口音。我们闲聊起来。他说:你们华县有“三多”。医生多、教师多、篾匠多。我走了很多地方,发现大的医院都有你们华县籍的医生。你们华县的篾匠,不管省城街巷、关中、陕北地区农村,到处都有华县给人家箍撸盆瓮的。(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生产力低下,人们大都使用土窑烧制的瓦盆、瓦罐、土瓷瓮等)华县的篾匠手艺很高,能做竹子编织的各式桌、椅、床、凳子、笼具、茶几、沙发和玩具。北京人民大会堂建成后,各省都有会议厅,陈列着当地的名产、景画。我们陕西厅全是华县篾匠做的有图案、有花纹、各式各样的竹器物品,实用又美观,中央领导看了都赞尚。我看你戴的“陕西师院”的校牌,说明你将来是做教师工作的。我走遍渭南各县,发现每个县的中学都有你们华县人做教师,你们华县的咸林中学那是全省有名的中学,咸林中学的创始人杨松轩先生那是陕西有名的教育家。正讲着列车员喊“渭南车站到了……”。我举手送他下车。
1983年父亲患脑溢血病倒,我从宝鸡回来和弟弟送他到华县人民医院住院治疗,医生说让他住在人大李进才主任隔壁的那个房子。我知道李老师在那儿,便去看望他,忆说着过去的往事。我讲到56年在火车上与渭南专署一个老干部的谈话,李进才老师说:能将华县概括得这么精准的干部只能是李艮。李艮在解放初是华县分管文教卫生的领导,渭南专员公署成立后,调他任专署文教局长,所以,他了解这些。那时华县沿山一带,从东边的靠华阴的柳枝直到高塘塬边,尽是竹林。那是几百年前的先人们考虑到沿山尽是石头窝地,不好耕作,便因地制宜,栽种竹子,用竹竿、竹笋卖钱糊口,后来便产生出大量竹艺工匠,适应城乡人们的生产需要,生产各种竹艺品。说到杨松轩先生,文化大革命后,杨先生的子女将杨先生的好友、中共创始人李大钊在先生逝世后,写给杨松轩先生的碑文上交党组织。这是李大钊一生中,唯一给人写的碑文。说明杨先生德高望重,受到中共党的创始人的敬重。
杨松轩杨钟健纪念园 宋朝峰摄
以上是我个人对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经见的主要记忆,其他我未见、未知的,留给知情者忆述吧,让他们讲讲侯坊村困难时期后的变化,尤其是改革开放后的变化吧,我盼望后来者通过亲身经历,通过事实记述,把侯坊村写得更真实、更美!
魏宏发
2019年6月20日于宝鸡
原文来源:网友推荐后经作者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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