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朝那些来自南方的将军:我们不是没有故事的男同学

公元589年元旦,隋军兵临建康城,几乎没有遭遇太多的抵抗,终于结束了近三百年的南北分裂,重新统一中国。除了领土的统一之外,隋文帝也成功地重新整合了南北朝的官僚系统,完成了一种比较平稳的过渡。其实从北周计划逐步平陈开始,南朝的臣民一个一个地被纳入到了这个慢慢走向统一的政权,这其中最为人熟知的应该是大批的技术人员、艺术家和文学家,比如直到唐太宗都很喜欢的诗人、书法家虞世南以及他的哥哥虞世基,比如北朝人的南朝文学偶像庾信,也比如留下了各种美艳传说的萧皇后——南朝人留给后世的印象就是文弱的、精致的、脂粉气的。这种印象不能说完全刻板,因为东晋往后,南朝愈加重文,领兵打仗被士族认为是不体面的工作,处于鄙视链的最下端,比如陶渊明的爷爷陶侃,虽然人品功劳都没话说,但是永远也没能赢得南朝士人真正的尊敬。久而久之,南方当然鲜有能和北朝匹敌的名将。但是另一方面,南方出身的将军们反而比按部就班军功上位的北朝贵族更有故事,无论是他们的叛乱、投降还是英勇和忠诚。

1、 体面人

周罗睺与很多入隋的南朝将军比起来,是个十足的体面人。虽然他小时候也喜欢搞斗鸡走狗的活动,跟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聚集在一起,因此被家中的长辈批评——南朝的将领大多有这样的不正经童年,或者说一般只有这样不正经的孩子才会最终走武将这条路子。周罗睺在还是陈朝小将的时候,就在对阵齐师的过程中勇冠三军,杀进重围之中把他的长官萧摩诃救了出来,因此知名。而且周罗睺的家庭条件很好,也算衣冠之家,所以很有些文化水平,虽为武将却能即席赋诗,不说内容如何,速度却一定是第一,因此获得了士大夫的阶层的普遍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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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罗睺的投降也是体面的。隋军伐陈兵分八路,从长江上中下游全面攻击。周罗睺镇守上游巴峡,与隋秦王杨骏相持,逾月不下。直到上游都城建康失陷,陈主降隋,陈叔宝亲手写信命放弃抵抗,周罗睺方才散尽士卒,垂泣出降。后来陈叔宝死掉,周罗睺也按臣子的礼数去送葬,有始有终,算是尽了臣节。
极具画面感的故事是降隋后的周罗睺至长安与贺若弼、韩擒虎的一场对话,是南北名将的场下嘴炮。首先是有礼有节的贺若弼:"闻公郢、汉捉兵,即知扬州可得。王师利涉,果如所量"。当时的扬州是指包括建康在内的一大片区域,贺若弼出身很高贵,这个话就讲得很有水平,一方面表达了对周罗睺的敬佩和恭维:"听说您被派往了上游,我就知道下游的仗我军一定能打赢。"另一方面也很有胜利者该有的骄傲姿态:"果然一切皆如我所量。"周罗睺的回答也不卑不亢:"若得与公周旋,胜负未可知也"。其实同为名将,周罗睺何尝不知道陈军几斤几两呢,只是最后的体面是一定要有的。
另一场嘴炮是和讲话不是很有水平的韩擒虎。平陈之役中,不少陈将早早投降隋军,战后论功行赏,裨将羊翔高官厚禄,位次在周罗睺之上。韩擒虎因此调笑说:"不识时务,现在站在羊翔后面,尴尬不?"韩擒虎是一个标准的武人,强硬、英武却也确实不怎么优雅,作为平陈首功,一直处于飘的状态中,这句话一定是他有感而发脱口而出的嘚瑟。但是周罗睺可是在南朝赋诗速度第一的人,应声对曰:"当年在江南,一直听说你韩擒虎的名字,还以为你是天下节士。今天这个话实在不是诚臣之论"。韩擒虎面带羞愧。周罗睺可能是唯一让韩擒虎面带羞愧的人,毕竟传说中,韩擒虎死后变成了阎罗王。
周罗睺在隋也打了一些对突厥的胜仗,最终,在六十多岁平汉王叛乱的时候中箭身亡,将军死沙场,赢得生前身后名。如果只能选择一个隋代南方的名将的话(不包括其实三代以上都是北朝人,而且早早投北的来护儿),那一定是周罗睺,毕竟这是个让贺若弼佩服,韩擒虎尴尬的角色。

2、 降将

贺若弼庆幸自个儿没遇见周罗睺,他在建康城外生擒萧摩诃,就成了能吹一生的高光时刻。萧摩诃当然不是等闲之辈,他的成名来源于一次模仿关羽斩华雄的英雄壮举。当年他随吴明徹与齐军对阵,对方阵中有一胡儿擅射箭,勇武非常,萧摩诃对阵前打听清楚胡儿模样,吴明徹亲自为他斟酒,萧摩诃饮毕,骑马冲向敌阵,遥掷一短矛,正中胡儿眉心,又杀数十敌,齐军由是退却。
但是,萧摩诃的建康保卫战显然具有重大决策失误,一是拖延战机,二是阵型一字排开,拉的太长,诸将互相没法照应。很快,贺若弼和韩擒虎就分别接到了陈朝大将萧摩诃和任蛮奴的投降。
据李延寿八卦,萧摩诃迟迟不愿迎敌的原因是老婆和陈叔宝私通。但是或许仅仅是八卦,因为被俘后的萧摩诃请求一见旧主,死而无憾,见了后主之后伏地痛哭,还去找了饭给他吃,这让有礼有节的贺若弼非常感动。相比之下,投降韩擒虎的任忠就有些轻易,一开始对陈叔宝说,皇上等我把下面的事情办好,我护送你到上游避难,结果转身就到石子岗投敌了,陈叔宝傻等一天。任忠不但自己投降,还积极主动劝降剩下的陈军:"老夫尚降,诸君何事!"
萧摩诃因为表现的比较忠义,入隋之后其实受到了很多优容。期间有挺多次违法乱纪,隋文帝都坚持没有处罚。但是萧摩诃自觉不得志,最终铤而走险跟着汉王杨谅起兵,最终在七十三岁那年被杀。那场叛乱,就是曾经冲入齐军中救他的周罗睺中流矢而死的那场战争。

3、 怪盗

和周罗睺、萧摩诃相比,麦铁杖绝对是个野路子。首先,麦这个姓氏就一定不是士族大姓,麦铁杖只是个江南土人。所以直到麦铁杖后来发迹,还是有人调笑他:"麦是何姓?"好在他生性机敏,应声答曰:"麦豆不殊,何忽相怪"。
当然,作为一个武将,麦铁杖的机敏主要体现在身体上,据说他可以日行五百里。他最初的职业是在广州当大盗,后来被刺史逮捕,成为官奴送到京城,负责在队伍中撑御伞。但是麦铁杖是一个很励志的人,深知能者多劳的道理,每天晚上夜行,到百余里之外的南徐州偷抢东西。结果倒卖赃物被失主发现,就告到了中央,但是大臣们发现麦铁杖每天都正常值班,有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就没有怀疑他。后来尚书假称有一份急件需要派送到南徐州去,麦铁杖应募,第二天早上就回来复命,才破了这桩案子。但是尚书惜才,只给了他口头警告的处分。
陈亡之后,麦铁杖被杨素发掘出来,跟着他平定了几场南方的叛乱,又出击突厥,一路晋升,最终成为了杨广亲信的将军。后来跟着炀帝征辽东,此时的麦铁杖身体早已不如当年,但却迎来了一生中最高光的时刻。出征之前,他对自己的医生说,大丈夫不能死在病榻之上,其实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请命作为前锋。辽东之役,因为工程师宇文恺的失误,浮桥长度不够,在辽水之上距离东岸尚有数丈,此时麦铁杖跳上岸,与敌军大战至死。
麦铁杖的形象大概成为了唐代小说中不少豪侠的来源,他的个性太过于浓烈,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本身就是一篇传奇小说。

四、最后的忠诚

隋炀帝到死之前都没想到,江都宫变的首领竟然是他最亲信的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和隋炀帝一样,都是关中人,关中,是隋唐立国的根基,隋代皇帝始终对关中的文臣武将优容信任。可是,在宇文化及看来,杨广已经太沉湎于南方的温柔,他待这些江南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太过亲密了,更可怕的是,他已经在江都待的太久了,没有丝毫想要回长安的意思。
江都宫变的起因,就是这些关中将士思乡心切。而没有更远大、更深刻革命纲领的事变都是脆弱的,宇文化及很快就迎来了各种各样的麻烦,第一场就来自于"肉飞仙"沈光。
沈光不是麦铁杖一样的江南土人,他是吴兴人,又姓沈,父亲是陈的高级官员,按理说,应该和南朝大诗人沈约一样属于吴姓贵族。沈光在陈灭之后,举家迁到长安,他的少年时代就是在长安成长的。沈光没有像家族中其他人一样文质彬彬,而是不务正业,当上了长安街头小混混的首领。但是沈光是个称职的古惑仔,除了吃喝嫖赌,也助人为乐,有一天,寺庙中挂经幡的绳索断了,因为旗杆太高有十余丈,没人敢修,沈光就敢,拍竿而上,直至龙头,系好之后腾空而下,稳稳的手掌撑地,动作一气呵成,长安人惊叹,故称之为"肉飞仙"。
沈光的发迹完全是因为隋炀帝招募骁勇战士,然后在辽东战场上立功杀敌,深受皇帝的赏识。江都宫变之后,沈光,和另外几个骁勇的将领——其中包括麦铁杖的儿子麦孟才,麦铁杖副将的儿子钱杰,酝酿了一场复仇。结果事情泄露,被宇文化及提前知晓。在最后的激战之中,没有铠甲的沈光被弓弩手射杀,麾下数百人皆战死,没有人投降,沈光时年二十八岁。
用不了多久,宇文化及也会死去,隋末的杀伐才刚刚开始,不少人打着平乱的旗号作乱,似乎只有沈光的这场未遂的事变,是真正忠心耿耿的复仇计划,这是一个亲手灭亡了南朝的皇帝换来的唯一的,来自南方的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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