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 当生活粘住你的时候

当生活粘住你的时候

◎ 朱成玉

21岁的那个夏天，我一个人去澎湖旅游。为了体验一下渔民的生活，我在那个傍晚跟随一户渔民到海里去捕鱼，那一次我们是去捉小鱿鱼，捉小鱿鱼要用一个网，中间放一个灯叫作“聚鱼灯”，放下去后小鱿鱼就会游来；每撒一次网大概要五十分钟的时间，撒去后就等着小鱿鱼游进网里。等了很久，等得我快睡着了的时候，时间到了，当我们把网拉上来一看，差点昏倒，那里面只有三只小鱿鱼。等了五十分钟怎么才捉到三只小鱿鱼？渔民的生活真是太辛苦了！当时我心里就觉得很难过，可是那个渔民却开心地说：“哇！这三只配烧酒刚刚好。”他的太太也热情地应和着，“待会我给你们烤着吃，尝尝鲜。”

又下了一次网，五十分钟以后再捞上来，一看，五只，那个晚上撒了无数次的网，渔民、他的太太和我三个人工作了一个晚上，捉到的小鱿鱼却屈指可数。这样辛苦的生活让我很是感慨！可是那个渔民安慰我说：“不是每天都这样子的，因为每一次下网，你都不能知道网拉上来时会有多少只小鱿鱼。”他也曾经有下一次网就捞起五百多斤小鱿鱼的记录，啊！这个时候就是丰收。

他说，他在捕鱼的时候遇到过很多风浪，最惨的一次，风浪把他的渔船打翻，毁了他半辈子营生的家什，可是生活还得继续，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他能做的，就是节衣缩食，再做一条渔船，接着去打渔。

我和那位善良好客的渔民喝着小烧酒，那位太太为我们烤着小鱿鱼。借着酒劲，渔民扯开嗓子，竟然唱起了日本的《拉网小调》，那样子很是滑稽，却也显得很是真诚。

看着他们日子虽然过得凄苦，但夫妻俩相敬如宾，倒也算其乐融融。太太的性格似乎很好，毫无怨言地跟着他守着清贫的日子。我问起他们的孩子在哪里？他们骄傲地说在大城市里念着大学，也正因为如此，他们相信好日子马上就要来到了。

那一夜，我们聊得兴起。当问起他最初的梦想时，他的回答着实令我吃惊不小。“画家”，他说，“我的梦想是当个画家。”

这简直是天壤之别，渔民和画家，这怎么靠得上边儿呢？

“我没别的本事，可我得养家糊口，还得供孩子上大学。”他说，“有时候生活就是这样，它粘上你的时候，你所有的梦想就只能被抛下了。”

是啊，当乱无头绪的生活粘上了你，梦想就只有靠边站的份儿了。

雷蒙德·卡佛写过一篇小说，《所有的东西都粘在了他身上》，我特别喜欢。文中写了一对年青夫妇，他想去钓鱼，夜里孩子病了。两个人拌了嘴，他留下，和好。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因为故事的叙述者是一个老人，当年的孩子长成了一个时髦苗条的姑娘。回忆似乎是平静而温情的，但卡佛对生活有严重的焦虑感：再没有自由了，当有了女人，又有孩子，所有的东西都粘上来……但他又不能抛弃生活本身。那就做一个生活的失败者吧。“事情在变，”他说。“我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变的。但总是在不知不觉中，也不按照你的愿望来变。”

每个人的生活都会经历一些风云莫测的变故，变故终会使人成熟。我们的生平若是一只瓷碗，变故就是那一个个缺口。若一只碗曾经恬静于自己的完满，打下几个口子之后，这瓷碗也不得不失衡于残缺处的遗憾。遗憾之余，碗依旧是碗，照例要盛装日月山河，朗朗乾坤。

我再没去过澎湖，也不知道那对渔民夫妇现在过得怎么样了？但有一点让我坚信，那就是再苦的生活也不会将他们击倒，乐观是他们保持健康的良药。

还没来得及起飞，生活就已经变成了各种东西，牢牢地粘在你身上，让你动弹不得，只能像一个被翻过身来戏弄的甲虫一样慌张地动弹着六条腿……等你好不容易翻过来，下一次戏弄又莫名其妙地来到。

但这就是生活，正如雷蒙德·卡佛和我见到的那对渔民夫妇，再糟糕，你也不能将它抛弃。

让生活粘上来吧！

【号外】

谁的生活没有烦恼？我想，没有一个人敢于肯定的回答。是的，不管你的达官显贵，还是普通百姓，烦恼都像你不小心触到的蛛网，粘上来。

可这有什么可怕的呢？换一个角度来看，有时候这些小烦恼反而会成为调料，让你的日子活色生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