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振祥|烙印(外一篇)


烙印

文/童振祥

几个战友聚餐,碰到农场当年的治保科长。祁科长说,老部长陈孔达在隔壁。陈部长自企业转制后就去宁波居住了,我与他已有20多年没面。他见我过去敬酒,便向在座的人说:“见不到听得到,你的生活态度没变,还是农场时的你。”几杯酒下肚,这话题就像一只火锅,一桌子人围着它津津乐道。陈部长说:“那年有13个人体检,只有2个名额,多少人要‘撬’他,我坚决不同意,谁表现好就让谁去!”30多年过去了,农场的往事还是那么香醇。
临别时,我向他要手机号码,陈部长坚决不肯,“我会来看你的。你在明处,我在暗处。”他嘿嘿地笑着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仿佛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记得1985年9月的一天,我到场部报名参军,刚说出自己的出生年月,陈部长手中的笔突然停了下来,他告诉我超龄了。我的心霎时蒙上一层雪,怏怏地走了。几天后,陈部长带来口信,叫我去他的办公室。他说:“我买了一本黄历书,查过了,你的生日是在阴历和阳历的交界缝,刚好轧进。”部长比我还要兴奋,而我却还没从疑虑中转过弯来,懵了。
初检过后,台风来了。天地间回荡着毛骨悚然的呼啸声,青珠农场笼罩在一片烟雨之中。我被分到胡陈港大坝的东岸,大队人马排成好几个长队,进行取土、传送、加固塘岸。密集的雨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我睁不开眼,常被迅猛甩来的泥块击中腹部。我的腰身越来越沉,我的臂膀越来越酸,这场合怎甘落后?我咬咬牙,颤颤巍巍地硬撑着。台风过后,我感冒发烧,并且腹部有明显的疼痛感。护士给我打退烧针,由于我的紧张,针头弯了。护士说,这么胆小还去当兵?我说,当兵是准备打仗的,又不是去打针!这玩笑却让我想起复检的事,我的肋骨是不是断了呢?我不无担心起来。
10月9日,我在宁海人民医院顺利通过复检,一阵欣喜过后,又发愁能不能去得了。参军热是当时社会的特殊现象,它既是一种荣誉的象征,又是跳出农门的第二条出路,多少人拥挤在它的门口,想方设法去实现自己的理想,而我形单影只,无力拥挤,只好焦虑不安地等着。一次次的传言是对我的一次次折磨,我关起门来,让自己平静地生活,而时有奇形怪状的梦把我搅得心神不定。我决定找部长问问,快到他家门口,我的心竟跳个不停,只好被迫返回。不管怎样,总要面对现实,我再次去部长家。那是10月26日的早晨,见部长蹲在屋檐下抽烟,烟雾淡淡,我心颤颤。我迟疑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走上前去,轻声叫了一下:“陈部长……”部长转过头,若无其事地扫了我一眼,“赶紧收拾收拾,可以走了!”“是我吗?”我以为听错了,心还是那么虚,腿还是有些软,话中缺乏底气。陈部长站了起来,“昨天下班前定下来的。这是你的末班车,部队可能会更适合你。”
我记不起当时是怎样离开的,只记得在学校弹过琴、在黄珠山脚转悠了一阵子之后才回到寝室。这寝室南北相隔,不足十平方米,却是我的精神家园。多么难忘的一千多夜啊!我一直在它的梦中挣扎,而此时又舍不得离去,人生啊能有多少这样的其中味呵!翻阅已过的日子,烈日、暴雨、风霜、农药侵蚀着我的肌肤,农活的繁重、体能的透支疲累了我的筋骨,谁说这不是生活?生活可以去享受,也可以去磨砺。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仍在与孤灯作伴,用书籍来支撑意志,反复拆看这生活的本质意义。可灯光只照亮我的思想,却不能照亮我的前景,我需要有更大的天地。会跑的人是不必扶着的,不然会影响行程,而举步维艰的我却被农场领导看到了长处,携扶着迈向新的征途,难道这艰苦的环境,原是我的命中福祉?
  
夜悄悄地来。走出斗室,眼前是银色的世界,我从未留意过的夜景,此刻却让我生情。这喜讯应让朋友分享!我边走边想,不知不觉来到十队的棉地。我坐在田埂上,像坐在长辈面前那样聆听教诲;我捧起一掬泥土,在手心轻揉着,似在抚摸心中的烙印。
我想说,我要走了,是坐末班车走的。这车票失而复得,承载着我的命运。
我还想说,我们要分开了,这份情带不走。因为,冰冷的棉地有我汗的体温,生活的教材没有更好的版本。
  
风轻轻地吹,穿行在交流的间隙,棉枝上的白花伸长舌头,成片的棉秆渐次骚动。这交流是一种默默的倾诉,是一种静静的倾听,更是一种灵性的互动。远处的灯光在隐约晃动,那是谁在追赶远去的时光?还有谁在寻找更好的光景?
11月1日12点40分,我乘班车离开农场。11月5日下午4点,我登上“繁新”号客轮,从宁波启程去上海。夜半,我被剧烈的颠簸惊醒,舱外风横雨急,无边的墨色,跌宕的空间,隐秘着远航的诡谲。我猛然想到这是在与风浪搏击,农场是一件给我暖身的棉袄。
农场也在海边,无论有多远,我总能看到她的塘岸。

我与蚊子那点事

——文/童振祥‍——

这季节,蚊子趁热打劫。

我手里没有蚊子的简历,不知它从哪里来,只知道它祖先在的时候,人们就用艾草熏、蒲扇赶、蚊帐防;只知道它低调运行,行踪神秘,贪在暗处,痛在你处。现实中,我无法敬而远之。

蚊子的出没总是在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每一次“嗡嗡嗡”地从我枕边飞过,我就会在脸上胡乱地拍打,有时出手太重,以致脸上火辣辣的。几年前的一个深夜,我实在忍不住了,便打开灯,找遍了房里的角角落落,还是不见它的踪影。我关上灯躺回去,不久,它的声音又在我的耳畔萦绕。我干脆看起了电视,这时,它竟避得远远的,只在电视屏幕前晃来晃去。我拿着“电蚊拍”过去等候,而它又改变了航线,同我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第二天,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继续找蚊子。蚊子大意,竟露营在雪白的墙壁上。你看!干瘪的蚊子,一夜之间竟变得油光水滑。粗壮的脖子,滚圆的肚皮,黑亮的双翅,俨然是一副衣锦还乡的范儿,这与我印象中的“小瘪三”全然两样。我终于明白了,小姐傍大款,蚊子爱夜色,都是以生存的名义让自己活得有光泽,这是在践行若要富走险路啊。

我继续留意蚊子,但灯光下的蚊子很警觉。临睡前的每一次巡查,对我来说不管用,只是不死心而已。我经历过蚊子的游戏,深知黑暗的世界属于它的,只有等到天明在它贪欲的肚子还在膨胀的时候去较量。自此,我选择早晨打蚊子,而它却越来越隐蔽,通常躲在窗帘的褶皱中、或伏在地板的背光处、或扒在衣架的柱子上、或贴在床橱的角落里……借助保护色,让自己继续潜伏下来。有时,我故意打开门窗,几分钟后又关上。这时的蚊子闻风而动,迅速转移现场,让我逮个正着。有时,它会溜到房门边或纱窗上,伺机潜逃。凡此种种,蚊子总以不同的战术同我周旋。

有一天,朋友造访,问我业余时间怎样安排。我说:“大人物在打’老虎’、‘苍蝇’,而我小小百姓只有打打蚊子,让自己图得清静些。”朋友说:“日子过得太实在了!那么,你有没有打蚊子的趣事?”我告诉他,有一次,我发现餐桌上叮着一只苍蝇,旁边还跟着一只蚊子。咦,它俩不通谱,且个性不同,怎走到一起了呢?是不是受同一利益驱使?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奇观啊!我用“电蚊拍”快速地闷了过去。“啪啪啪”的响声过后,我清理现场,只见苍蝇倒下了,而蚊子沉着,没有出事。

朋友说:“蚊子狡猾多变,你要发现新问题,适应新常态。”我说:“凭我这点阅历,也只能是打一只算一只。”朋友说:“错了,这里面有学问。你只晓得赶打,却不知蚊子还有利用价值呢!”他说起早年在老家的事。隔壁家的二个儿子晚上吵架,弟理亏不敢哭闹,想了一招之后钻进蚊帐。第二天一早,弟很得意地对哥说:“昨夜咬疼了吧?你那头的蚊子我故意不掸。”哥跑到母亲跟前投诉。母亲很生气,“你弟弟的身上多处红肿,还不是你的责任?你是怎样做哥哥的?”

送走朋友,我走出理论的空间,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狭窄,我想得辽阔。我反思着与蚊子有关的感受,一笔笔,一遍遍,就这样渐入梦乡。夜半醒来,隐约听到蚊子在叫。这声音细长,似在低吟,似在抒情,没有节奏感,不讲主旋律。我想,我是阳光下的“钟点工”,它是月光下的“魔术师”,两者和谐不了。可是,世界那么大,蚊子何止与我有关?我与蚊子那点的事,还是先放一放吧!抓紧休息,明天还要上班。

童振祥:大学文化,长期从事广电新闻工作。近年来,偶尔写点文字,记录社会底层人的生活情感,让自己心中的园地不再荒芜。

□编辑:木子叶寒

□ 图片:童振祥/叶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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