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锺书智慧“小干货”(三八-3)​ “你一走台北就空了” ——模仿学习之“偷意”

(感谢“大余朗读者”兰泽)

“你一走台北就空了”

——模仿学习之“偷意”

(一)

“偷势”“偷”而不使人觉,高明的“偷意”也亦有此功效,与原创平分秋色,或者竟高于原创,如苏轼《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和韵而似原唱”一样。余光中诗《寄给画家》,其中写道:

你一走台北就空了,吾友

长街短巷不见你回头!

那个画家是余光中台北的好朋友,他要去香港一段时间,余光中作此诗送他。朋友一走“台北就空了”,从事理上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但从情感角度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在余光中心中,这个朋友是唯一,没有这个朋友了,余光中就是孤独的,即使在“众里”而仍觉“身单”。如此表达,夸张中把内心最淳最厚的朋友之谊表现出来了。

(二)

如果我们加以追述的话,却发现,这种情感的表达,不是余光中的首创,余光中此处立“意”“偷”自韩愈。韩愈在《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的开篇道:

伯乐一过冀北之野,而马群遂空。夫冀北马多天下。伯乐虽善知马,安能空其郡邪?解之者曰:“吾所谓空,非无马也,无良马也。伯乐知马,遇其良,辄取之,群无留良焉。苟无良,虽谓无马,不为虚语矣。”

韩愈分析得透彻:马群中没有良马了,称之为无马,有何不可。这就如余光中一样——台北没有知心人了,称之为没有人,又有何不可?韩愈文与余光中诗立“意”可谓一致,只不过韩愈表现的是君臣之义,余光中用以表现朋友之谊;而我们称余光中“偷”韩愈之“意”,未为不可吧。

(三)

然再细究,韩愈此文立“意”也非独创,而是从古书中来,韩愈亦“偷”古人之“意”。《诗经·叔于田》曰:

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

诗中讲自己的心上人“叔”(古代兄弟排行为“孟仲叔季”,“叔”为老三)骑着马去了野外打猎了,在女主人公看来,心上人一走,“巷”子里便没人了;为什么呢?因为“巷”子里的人不如“叔”,不如“叔”既“美”且“仁”!很明显,韩愈所言“伯乐一过冀北之野,而马群遂空”立“意”便取自这首讲男女之情的诗。

(四)

同一立“意”,《诗经》用以表现男女之情,韩愈用以表现君臣之义,余光中用以表现朋友之谊,妥妥贴贴的在文章呈现,无丝毫矫揉造作,自自然然,此真“偷意”之杰作。善于读书、读书多者,能“偷意”而不著痕迹;而不善读书、读书少者,不仅不能“偷”,即使“偷”而也将被人一眼识破。从这角度看,阅读与写作,二者关系可谓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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