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探母回令》

　　愚尝谓旧剧中有两出佳作，写母子之爱，伉俪之爱，手足之情，公私之义，而皆在极怱迫之时间与环境中，须筹一委曲周全之策者，即《宝莲灯》与《探母回令》是也。

　　此两剧不仅情文并茂，唱作俱佳，且能将情理法三方面一一顾到。《宝莲灯》为生旦对工戏，而《探母回令》系以生角一人先后应付公主、六郎、太君、四夫人、萧太后诸人，唱做并重，无异以一人之力，与诸角作军轮大战，非确具工候者，决不易通体一致，始终不懈。且此戏为袍带戏，自是正生风格，在昔奎派擅唱此剧，良以奎派字正腔圆，声宏气足，加以扮相雍容，气象矞皇，确是正生本色。

　　愚谈唱工须生，有一定论，以为吾人不必问为汪、为谭、为孙、为刘、为余、为马，或竟拔戟自树一帜别成一派，其基础必先从奎派着手。正如学书法者必从正楷习起，同一理由。奎派中人，若张二奎、杨月楼、许荫棠早年之能以《探母》轰动菊部者，即其能牢握正生之风格，卓然自成家故也。

《四郎探母》 谭鑫培 饰 杨延辉

　　谭鑫培此剧，即以奎派之探母为基础，从而融会变化之，歌来圆妙自然，浑厚委宛，寓苍凉于清刚隽逸之中，峭而能坚，得刚柔相济之妙，无才佻薄弱之短。其在“见娘”“别妻”两场之工于悲音，抑扬转折，缘情善感，缠绵悱恻，具一唱三叹之妙。老谭自始至终，唱做虽属十分繁重，而能举重若轻，妙造自然，诚为绝唱。惜其人物化已久，响沉音绝，所留以示人者，仅百代公司之唱片余韵，犹能令人兴此曲天上之感耳。

《四郎探母》 谭鑫培 饰 杨延辉、祝砚溪 饰 杨延昭

　　老谭以前，唱《探母》之健者，自以张二奎为最，杨月楼亦有名，得其绪余除许荫棠与宗奎、孙二派之名票恩宇芝（与红豆馆主包丹庭等齐名），奎派外余三胜亦负盛誉，与谭派鼎足之汪桂芬、孙菊仙，亦演此剧，但已不敌老谭矣。

《四郎探母》王凤卿 饰 杨延辉、王瑶卿 饰 铁镜公主

　　汪之后王凤卿在民八以前歌喉未衰，此剧亦能动人。老谭谢世后若干年，余叔岩崛起，谭调之得永垂不衰者，叔岩不为无功，自此以下，可不具论。

《四郎探母》王凤卿 饰 杨延辉、梅兰芳 饰 铁镜公主

　　兹述老谭时代珠联璧合之角色如下：谭鑫培（四郞）、王瑶卿（公主）、陈德霖（萧太后）、李顺亭（六郎）、时小福（四夫人）、谢宝云（佘太君）、朱素云（宗保），老谭怛化之后，旧都名伶之唱《探母》者，推王凤卿与余叔岩两人为擅长，其配角则为陈德霖（萧太后）、龚云甫（佘太君）、梅兰芳（公主）、王琴侬（四夫人）、姜妙香（宗保）、张春彦（六郎）矣。

《四郎探母》尚小云 饰 萧太后

　　萧太后一角，舍德霖以外，李宝琴亦不恶，吴彩霞、赵芝香、芙蓉草尚有可取。佘太君一角，舍谢宝云、龚云甫外，可说继起乏人，公主一角，梅兰芳独擅胜场，砚秋、小云皆相形见绌，六郎一角，李顺亭外，推贾洪林为胜，四夫人一角，吴彩霞、赵芝香亦颇称职，坤伶之中，孟小冬与雪艳琴，堪称二难矣。

《四郎探母》马连良 饰 杨延辉、梅兰芳 饰 铁镜公主

　　此外为可资谈助者，马连良到沪越唱越红。某年沪上盛大堂会，连良由平来沪，志在一过《探母》戏瘾，结果兰芳仍与谭富英合唱，连良亦无如之何也。

《四郎探母》 谭富英 饰 杨延辉

　　谭富英在沪之声誉，向居连良之下，乃在张啸林堂会中，与连良同唱《探母》一剧，富英大为听者激赏，从兹富英声名大振，连良此后且不大敢动此剧矣。但最近富英在黄金唱“叫小番”不能使嘎调，又为观客所不满，平心而论，即不能使嘎调，亦不足为辱也。又沪上麒麟童亦唱过几次《探母》，是否一人独唱到底，或系与高百岁合唱，则不得而知，此剧在周信芳或另有作风，亦未可知也。

　　（摘自 《申报》1939年2月26、28日 略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