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原创 · 陕西作家泓汶中篇小说《荒沟》连载（7）
守望梦中的家园
荒 沟
作者：泓汶
< 7 >
太阳落山了。沉沉的暮霭升起来，弥漫在苍茫的原野上。能听见沟对岸的女人在高声喊孩子回家。地里的人影也慢慢往回走。夜雾中，一些鸟雀从他头顶上空呼呼飞过；像黑色的弹丸，朝村子的方向射去，眨眼就消逝了。这些雀雀和人都有自己的窝。可他现在啥都没了。他是有个家，可他却不想回那个家里。一个人呆在那空荡荡的屋子里，他实在受不了。
夜雾在逐渐弥漫。一只猫头鹰在什么地方叫着，一会儿像哭泣，一会儿又像在狞笑。荒沟里填满了灰蒙蒙的寒雾，啥都看不清。沟对岸的村子也越来越模糊了，变得黑魆魆的。他身上感到一阵发冷。
其实这事也不能怪她，他想。说到底，她不是个坏女人。她是被张万这畜生逼着糟蹋了，才出了那丑事。就是她去偷苜蓿，也是为了孩子——孩子实在太饿了。牲口都想活命，何况人呢，何况个娃儿呢。可人家不管你这些。人家把你抓住，就给你定个罪名，定个贼名，拉着你要去游街。村东头吕二家婆娘，就因偷了半篮子苜蓿菜，叫狗日的张万抓住了，拉着在南北两条村道上游了个过街。张万还把吕二家婆娘偷苜蓿菜的篮子，挂在她的脖子上。篮子里就放着几把晒得蔫塌塌的苜蓿菜。张万逼着这婆娘一边走，一边打自己嘴巴，骂自己不是人，是偷牲口苜蓿吃的女贼。婆娘不愿喊，不愿骂自己，也不愿打自己嘴巴，张万就逼着婆娘这样做。张万自己还提着一面铜锣，一边走，一边嘡嘡嘡地敲着，大声喝喊：大家都来看，这就是偷苜蓿的女贼！这贼不要脸，跟牲口偷着抢苜蓿吃！这婆娘在村道上慢慢走着，一边不断淌眼泪，模样像傻了一样。游完街，婆娘回家后，没停就钻了后院井里。狗日的张万，为几把苜蓿，硬是把一条活活的人命作践死了！狗日的张万，把人命看得都不如牲口，宁愿叫牲口不饿肚子，却要逼着活人去跳井，去死！
沿着沟岸灰蒙蒙的土路，他走过来，走过去。现在，沉沉的夜幕降临了。周围的坟墓和树丛都变得黑魆魆的，像黑夜中的鬼魅或怪兽。他又深深地叹气。
事实上她是害怕游街，才被张万逼到了这一步。她害怕跟吕二家婆娘一样，在满村人面前丢脸，所以才屈服了。狗日的张万害了她。狗日的张万不是人，就是个畜牲。
转一阵，他又在那座荒坟上坐下来。现在，浓黑的夜雾，像魔鬼用巨大黑暗的被子，将他严严实实包围起来。黑沉沉的原野上，就剩下他一人坐在这儿，独自想自己的心事。
狗日的这大饥荒，真是太可怕了。到处的人都饿得发慌。人饿得失了急，就只有跟牲口争苜蓿吃，争草料吃。因为人已经变得跟牲口一样了。人活着都不如牲口。牲口拴在槽上还有草料吃，不用去偷。可人就不一样了。人没啥吃，逼得偷一把苜蓿菜，就犯了大罪，就被拉去转村游街，让人给脸上唾，受这些猪狗驴日的糟蹋作践。真是把人给绝路上逼呢。把你不逼得发疯，他们不会收场。狗日的一伙真是害民的贼。
这么沉思着，他又长长地吁气。他觉得自己胸膛里中涨满了可怕的恶气、浊气和臭气，压得他胸口透不过气来。
坐久了，感觉坟上的潮气不断升起来，直刺他肌肤。那只猫头鹰在黑暗里不断嗥叫着，阴森森狞笑着，一阵接一阵。有人说这鸟鸟是勾人魂的。它一哭一叫，就会有人死掉。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不过它听起来真是害怕。害怕啥呢？害怕死。这世上谁都害怕死。谁说他不害怕死，那是假的，哄人的。要不，那些皇上为啥叫人天天喊他万岁呢。喊万岁就是想活一万年。叫别人不怕牺牲，都死光死净，却给自己弄个万万年，这么做真缺德。
这么沉思着，他又阴冷地笑了。那只猫头鹰在继续嗥叫，声音阴惨惨的，像地狱的鬼魂在嚎叫。他听着那叫声，感到一阵钻心的恐怖，又深深地叹气。
算了，麦雁，不生气了，他脑子里又想起女人，嘴里喃喃自语。跟我回家吧，领上娃咱回走。我再也不打你了。也不伤你的心了。咱也不提那丑事儿了。麦雁，只要你跟我回去，我啥都不说了。过去的事咱就让它过去。好女人，咱们回吧。
（未完待续）
01
简介
泓汶：原名卢敏，陕西人。1984年毕业于陕西教育学院中文系，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作品：《围墙与焦虑》、《午夜月光》、《弃园》、《黑夜凝望火柱》、《虹光》、《荒沟》、《水莲》、《寒雾》、《毛拉湖》、《白净雪原》、《新月》等四十余篇，在《延河》、《北方文学》、《新大陆》等文学期刊发表。出版中短篇小说集《黑夜凝望火柱》。著名评论家胡平先生、阎纲先生、李星先生，对泓汶小说均给予高度肯定赞赏。作者微信公众号：gh_44a40df16cd6 微信号：slm6899。
02
往期回顾
` 文学原创 · 陕西作家泓汶中篇小说《荒沟》连载（5—6）
` 文学原创 · 陕西作家泓汶中篇小说《荒沟》连载（3—4）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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