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静交错意趣生

醉美凉州词微刊编辑部

顾        问:牛兆虎     高仁山     李保仓     杨若冰

                   樊泽民     武建东

主        编:张柏年

执行主编:陆修远

副  主  编:王    沛     徐霞山     卢华强     褚陌尘

                   王卫风      褚毅仁    

编        辑:武威市诗教中心

主    办:武威市诗词楹联学会

               武威市诗教中心

邮    箱:27013726@qq.com

电    话:15339408823

【动静交错意趣生】

  世界万物,有动有静,变化不尽。动和静,这是物质运动的存在方式和表现形态。

  人的意识反映世界的动静,文学艺术表现人对世界的感受和体验。然而,不只反映的客体,而且反映的主体,都处于运动之中,时动时静。主体与客体之间关系的不同,使得主体对客体的感受和体验十分复杂。静的客体,有时主体会感受为动的;动的客体,有时却又感受为静的。客体的动态,有时会使人产生静意;客体的静态,有时却又使人产生动感。

  文学艺术表现出对动静的这种感受和体验,可以使作品意趣横生,其味无穷。

  静的艺术,如绘画,所用的物质手段是静止不动的。然而,高明的画家,却能暗示出对象的动态,给人以动感。画中之竹,静止不动,但因为画出了包孕着变化的瞬间,从这瞬间的姿态,可以想象得出那竹子正在暴风雨中摇动。

  动的艺术,如音乐,所用的物质手段是连续运动的声音。但是,高明的音乐家通过那运动的声音也能暗示出对象的静态。几声鸟鸣、笛音,衬托出了山岭早晨的寂静;箫鼓数声,越发显出春江花月夜的宁静。

  文学用语言来创造艺术形象,比起其他艺术来,有更自由的表现力,写景状物,动中见静,静中见动,动静交错,变化无穷。

  人在水中乘船行,放眼四周看动静,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呢?

  苏轼三十六岁那年去杭州赴通判任,路过安徽,乘船出颍口,初见淮山,曾赋诗一首,写下了从船上观山的感受:

  我行日夜向江海,枫叶芦花秋兴长。平淮忽迷天远近,青山久与船低昂。(《出颍口初见淮山,是日至寿州》)

  诗人在船上看淮山,烟雾迷濛,远近难辨。但是,那青山却象行船一样在高低起伏。这是诗人当时的真实感受。舟中看山,那山和船一起时低时昂。其实,青山并未低昂,而是船在水中起伏,人在船上也随之波动,看岸上青山似乎也在颠簸起伏。苏轼不少诗篇中都表现过类似的感受。

  放生鱼鳖逐人来,无主荷花到处开。水枕能令山俯仰,风船解与月徘徊。(《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

  泛舟西湖,卧船看山,只见山峦起伏,忽俯忽仰;画船飘荡,好象懂得和月亮一起徘徊。西湖边上的山峦是静止不动的,但躺在船中枕席上,人随着船的颠簸,看远处山峦也在上下俯仰。

  有过乘船经验的人,恐怕都会有类似的感受。小时,我常乘乌蓬船,在船上看两岸景物,竹枝、树木、茅舍都在向后移动,或者,在向船迎来,饶有趣味。稍长,乘火车放眼窗外,只见近处树丛、禾田象箭一样飞驰而过,而远处的村庄、山峦却似在旋转,更觉新奇。文学艺术就表现了这种真实的感受。

  二

  同一景物,诗人在不同场合去看它,会产生不同的感受,这正好反映了诗人(主体)和景物(客体)之间的关系有变化。天上的云,时而飘动,时而停伫,这是客体在变动;观云之人,时而行走,时而静坐,主体也在活动,诗人的心境,更是变化多端。南北宋之交的陈与义曾几次写出观云的感受:

  飞花两岸照船红,百里榆堤半日风。卧看满天云不动,不知云与我俱东。(《襄邑道中》)

  这是诗人在河南行舟襄邑道中的真实感受。船顺水而下,趁着顺风,百里路程只走了半天,水速是惊人的。榆堤两岸的景物,应似飞掠而过,此诗虽未写出,可由想象而得。然而,诗人注意的却是船上看云的感受:躺在船上看那满天云彩,一动不动,船行百里,竟没有觉察到云彩和乘船人都在向东。船上观景,看天上云彩是一种感受,看两岸花木又是另一番感受。感受的不同,反映了主体与客体的距离的不同:花木在近处,看去似飞动;白云太离远,观者未觉动。可是,同一个陈与义在另一种场合下看那天上的云,却又象跟着归去的诗人在一起行走:

  雨意欲成还未成,归云却作伴人行。依然坏郭中牟县,千尺浮屠管送迎。(《中年道中》)

  这种感受也是真切的。人在年少时也都曾有过类似体验:人在行走,天上的星星月亮也象在跟着走。

  抓住景物之间相对运动而显示动静关系,表现诗人对动静的真实感受,这在古典诗词中甚为常见。清代诗人袁枚在《随园诗话》中,称赞这样的诗句乃「见道之言」,创造了「悟境」:

  诗有见道之言,如梁元帝之「不疑行舫往,惟看远树来」;庾肩吾之「只认己身往,翻疑彼岸移」。两意相同,俱是悟境。

  把无生命的景物看作有生命,把静止不动的景物当成自动,这还不是把诗人的心情移到景物本身,比如:

  茆檐长扫静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春来。(王安石:《书湖阴先生壁》)

  王安石为邻居杨德逢写的这首诗,「护田」和「排闼」虽然是用了汉书中的话作典故,但却生动地写出了水和山的动势:绿田被水围绕了,青山破门而入,把青翠送进了屋里。也是把无生命的静止不动的山和水写成有生命的活动的。但在古典诗词中,有更进一层的,把没有人情的景物写成富有人情,诗人把人的思想感情、人格品性移到景物,使无情者变得有情,亦有人意。

  东风知我欲山行,吹断檐间积雨声。岭上睛云披絮帽,树头初日挂铜钲。野桃含笑竹篱短,溪水自摇沙水清。(苏轼:《新城道中》)

  在诗人眼里,东风、晴云、初日、野桃、溪水等景物,都象有情之物,懂得人意。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林逋:《长相思》)

  青山本来无情,亦不会起而迎送。但在离人眼中,钱江两岸的吴山、越山,似亦有情,都来送迎。清人查为仁的《莲坡诗话》中,记有一高僧雪峤,隐居山中,曾有诗云:

  帘卷春风啼晓鸦,闲情无过是吾家。青山个个伸头看,看我庵中吃苦茶。

  青山怎么会伸头?这当然是诗人自己的想象。久居深山,不与人往,寂寞之中,以山为友,把青山当作有情之物来对待,赋无情不动之物以人的性格,使寂寞生活带来了乐趣。

  「两山排闼送青来」,这还只是写山上青翠破门面入,但青山并无人情。有些诗篇,写苍苔之色,竟想爬到人的衣衫上来了,无情之物却已有情:

  朝阴阁小雨,深院昼慵开。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王维:《书事》)

  洪觉范《天厨禁脔》称赞道:「此诗含不尽之意,子由所谓不带声色者也。王半山亦有绝句,诗意颇相类」。这里所说的王安石绝句,乃是指「山中十日雨,雨晴门始开。坐看苍苔文,欲上人衣来」。这也是赋无情之物以有情的例子。金圣叹极为赞赏这种文学手法,在《批改欧阳永叔词十二首》中云:

  只如六一词,「帘影无风,花影频移动」九个字,看他何等清真,却何等灵幻。盖人徒知帘影无风是静,花影频移是动,而殊不知花影移动只是无情,正是极静;而帘影无风四字,却从女儿芳心中仔细看出,乃是极动也。

  赋予静止不动无情之物以有情,使之活动起来,不仅古诗中常见,就是在今诗中也不乏其例:

  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毛泽东:《菩萨蛮·大柏地》)

  昆仑雪峰送我行,唐古雪峰笑相迎。唐古雪峰再相送,旭角雪峰又来迎。(陈毅:《乘车过雪峰》)

  三

  文学艺术中的写景状物,都是为了表情达意。写动写静,是为了表达作者对生活的感受和体验。动中见静,静中见动,会产生不同的体验,形成不同的意境。

  王安石曾集诗两句,组成一联,上联是「风定花犹落」,下联是「鸟鸣山更幽」,沈括《梦溪笔谈》说:「上句乃静中有动,下句动中有静」。《冷斋夜话》则云:

  荆公言前辈诗,「风定花犹落」,静中见动意;「鸟鸣山更幽」,动中见静意。(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

  风定声静,然而花朵还在悄然落下,这是静中尚有动,在无声状态中见到落花的动。鸟鸣有声,然而鸟的鸣叫反而衬托出山中越发地幽静,这是以有声显示幽静。

  东晋诗人陶渊明把这种动中见静、静中见动的手法综合在一起,创造出一种特有的诗境: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归田园居》)

  村宅、草屋,一片寂静,然而院内树木却又不甘寂寞,榆柳护绕后檐,桃李罗列堂前,静中见动。远处村庄,炊烟飘动,深巷狗吠,树颠鸡鸣,动中更觉山庄之静。这种动中见静、静中见动、动静交错的描绘,正是为了表现诗人那种内心既平静而又不平静的心情。

  王维亦颇善于把动静巧妙结合起来,构成妙境: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深涧中。

  这首《鸟鸣涧》是为友人皇甫岳所居而作的题咏,写出了云溪的夜景。夜深人静,春山空寂,却有桂花仍在悄然落地,正是静中见动;惊鸟时鸣,声传深涧,更显出山居之静,这是动中见静。

  静中见动,可以使人益加有静穆之感。明人袁中道在《爽籁亭记》中曾细致述说过这样的体验。他爱静坐石下听泉声,其声变态百出:

  初如哀松碎玉,已如鹍弦铁拔,已如疾雷电霆,摇荡川岳。故予神愈静则愈喧也。泉之喧者,入吾耳,而注吾心,萧然冷然,浣濯肺腑,疏瀹尘垢,洒洒乎忘身世,而一死生。故泉愈喧,则吾神愈静也。

  泉声越是喧闹,他的心神就越觉宁静;反之,心神越静,也就更感受到寂声的喧腾。

  文学艺术就常用静中之动来衬托静境。早在《诗经·小雅·车攻》诗中,就有「萧萧马鸣,悠悠旆旌」之句,以动写静。战马嘶鸣发出萧萧之声,旗帜悠悠飘动,然而《毛传》在释此二句说道:「言不喧哗也」,确是体会到了这种诗境。颜之推很敬佩这样的解释,在《颜氏家训·文章》中云:「吾每叹此解有情致,籍诗生于此意耳」。这里所说的籍诗,就是梁代王籍的《入若耶溪》一诗,后四句为:

  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

  王籍离家多年在浙江会稽做官,那里有风景秀丽的若耶溪,诗人在这里泛舟畅游,只见长空和溪水悠悠相连,水天一色,远处山头的白云和近处水面反照的阳光,相映成趣。在如此美好的景色中,诗人忽然听到几声蝉鸣,几声鸟鸣,使人越发感到树林寂静,山间清幽。于是,勾起了诗人自己厌倦官场生涯、怀念家乡的思归之情。明人恽向说:「蛩在寒砌,蝉在高柳,其声虽甚细,而使人闻之有刻骨幽思,高视青冥之意」(《道生论画山水》)。

  然而,同样是蝉鸣声,也可以叫人心烦意乱,无法宁静。王安石在旅途官驿中生病,困在途中无法启程赶路。深夜寂静,却难入睡,此时传来声声蝉鸣,更使旅人烦躁不安:

  缺月昏昏漏未央,一灯明灭照秋床。病身最觉风露早,归梦不知山水长。坐感岁时歌慷慨,起看天地色凄凉。鸣蝉更乱行人耳,正抱疏桐叶半黄。(《葛溪驿》)

  和上一首诗比较,本诗也以动托静,但呈现的是另一种意境。这一道理,读者不难明白。


责任编辑:陆修远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