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班

八十年代初,政策松动,民间复苏,江湖重现生机。
有文艺特质者,各取所长,自由组合,一张电子琴、一台架子鼓、一把电吉他抑或萨克斯是其基础投资。江湖班少则五六人,多则十来名,乐手兼及歌手,歌手兼及剧务,白天赶路,夜间设台,转场于县城与县城之间。
虽曰简陋粗粝,不掩欢乐氛围,观众多为年轻人,那时我的年龄尚不足二十。离身与具身间,百书不如一面,屏幕不如现场,现场冷清,关键在于演员调动,似血亲般热情,打着手势,乞求给点掌声。未几,棚内雷动,棚外路人于走风漏气处闻听一二。其近乎反叛的表演手法,尽是青春心思的表达。
乐声盖过唱腔,歌手只能声嘶力竭近乎吼。劲舞补唱功不足,激光灯闪,一段霹雳前奏,引得喝彩如潮,观者澎湃。全县苦中求乐的年轻人,似乎一半聚集于此。将境外流行歌曲推广,却非简单地嚼饭喂人,而经过了一番自我解读与演绎,随机应景,脱口而吟,狡黠灵动,张扬自信。《站台》《迟到》《路灯下的小姑娘》是广受欢迎的曲目。野草无名当花赏,如若太过完美,观众反倒以为假唱,作为那个年代最为前沿的娱乐方式,江湖班滋润着荒漠期走出的年轻人。有一场大的走穴,压轴的是刘晓庆,一晚上的热闹只为这一刻的到来,毕竟是大牌,与小演员的搔首弄姿有本质区别,一共唱了两首,自述时还说错了地名。料是刚从隔壁的县赶来。旁座的后生情不自禁,“刘晓庆的膝盖有些大”。
哪里是“至乐莫如读书”,分明为“至乐莫如看戏”。观看次数既多,发现一些规律,女歌手多取丽丽、琦琦之类的艺名,男歌手则称阿雷、阿华等等。我有一位煤炭设计院的同学,自学吉他而适逢其时,加入过江湖班走四方,问其艺名,“彼得”。唱得卖力,跳得高难,一幕音未落,一曲声又起,此时的演员,甩发舞用力过猛,吁吁气喘未消,而汗水不便揩拭,油彩花而不及补妆。驾风涛,犯雨雪,冒炎暑,江湖班的辛苦,众人不知,其每日五六十元的收入,相当于我一月的工资。同年不同命,“彼得”当年真的很有钱,有比较未必有妒嫉,那样的极限经历,几人扛得住。后来打问这位偶像同学下落,结婚离婚,离职复职,今已不知所踪。另一位江湖班女歌手,碧眼胡姬模样,浪漫后遗症不减,坚守半生爱穿喇叭裤蝙蝠衫,偶尔客串于婚礼现场,邓丽君的歌尽可随便点,拿手的是《美酒加咖啡》,她是我老婆的同学。
云朵不只一种姿势,少年是人间的春天,看过江湖班与走过江湖班,一个年龄段的人,总会有共同话题。喧嚣是人间,沉寂也是人间,凡尘往事,转瞬成空,即便不完美,谁愿重来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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