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人读诗058:韩敬源——从骨灰中打捞“结石”与“弹片”


《儿时同伴》

 □ 韩敬源

我儿时的一个同伴

死在我们经常游泳的那条河中

刚放暑假那时

他还去过我家

开学就不见踪影

留下一个空空的名字

在大家心中空空地挂着

有不明事理的老师点到他的名字时

教室里异常安静

每次经过那条透明的河

老有蓝色的阳光在水面上闪动

我儿时的伙伴

他就坐在水中

低头修表

2004年 

《谈论命运的时候要关好门》

老年痴呆的父亲

清醒的时候

跟我聊天

总是忘不掉过去的事

他发出感叹——

这是命

我有点焦躁

表示不服

我说我相信命

但每个人的命

都是一小步一小步

由形状不一的

脚印垒出来的

我刚提高了一点

声音的分贝

风把我没有关好的门

咯吱一声

吹开

2016年7月

《卖金雀花的小女孩》

问过价之后

我说我随后来

这个学校门口

在卖菜的旁边

怯怯的小女孩

守着她

从山上摘来的

金雀花

眼巴巴地看我离去

走出好几米了

我还没忘记

那眼神

我返回去

买完了她所有的金雀花

2017年6月

《寻人启事》

丢失的小女孩

坐在弹弓一样的树杈上

2018年3月

《外卖小哥》

在丽江市人民医院

我带着带四岁半

四处乱跑的长子

护理刚生下女儿的妻子

吃饭就成了问题

到饭点时候

打开美团

挑菜下单

三十分钟后

一个身披黄色美团外卖服

像变形金刚中的大黄蜂

蹭蹭蹭把地皮踩得会动的

外卖小哥

把散发香气的饭菜

送到医院产房的床边

多像自家亲兄弟

2018年8月

《人流无痛》

在我最早的词汇系统里

人流是说很多人在移动

我离得很远

后来满大街都是人流的广告

说的是女人们在狂欢后怀孕

让医生把未成人形的人

从杏肉般的内体中拿掉

以至后来

我看到大街上很多人在移动

我以为他们都是无痛的

2011年

《为病逝的人祈祷》

那鸣叫的蛐蛐是谁的命

那枝头的蝉声是谁的魂

我从你们可能走过的路上走过

我在你们可能躺过的床上休息

2013年

【南人评诗】

近期,大家都在争论口语诗,韩敬源的诗,口语诗的在场感、刺痛感、悲悯情怀以及智性特征都较为明显,不愧是80后诗人中的佼佼者。

《儿时同伴》:现实中的在场与刺痛转化为时间与记忆中的在场与刺痛,对儿时同伴在水中低头修表的安排,既可以让同伴在另一个世界有一份稳定的职业,也可以通过修好钟表让停滞的时间恢复行走,生命终于复活,同伴重返人间。悲中带有转折,让人看到希望。

《谈论命运的时候关好门》:父亲对命运的感叹,我对命运的不服,父子俩对命运的讨论,由悲悯到悲愤,从“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到“没有关好的门咯吱一声吹开”,似乎打开了一条通道。“天上人”通过推开门,听清了“我”的话,命运的转机已经开始。

《卖金雀花的小女孩》:路人之间的眼神交流,从小女孩的“怯怯”、“眼巴巴”到我“返回”“买完了她所有的金雀花”,似乎有上帝之手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内心潜伏的善良,突然被唤醒。

《寻人启事》:坐在“弹弓一样的树杈上”的小女孩,随时可能被弹射出去,小女孩“弹珠”一样的童心使得其丢失的危险随时都在。这里的悲悯通过诗人的担忧和智性的表达得以呈现。

《外卖小哥》:需要一个自家亲兄弟,马上就来了一位“自家亲兄弟”,互联网生态下,“关系”开始重构,有时,一个外卖小哥的“雪中送炭”会霎那间给你亲人般的温暖。关系的远近,关键在于人与人之间渐行渐远的信任能否迅速重新构建。

《人流无痛》:通感式的写法,从许多人的流动到人工流产,从人流无痛到人员全部解除痛苦,有很强的荒诞色彩,既是一种智性的表达,更是一种疼痛的化解。

《为病逝的人祈祷》:极具悲悯情怀,是贴地贴肉贴心的写作,通感手法用得极其自然,有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舍身情怀——爱是慈悲!

通过诗歌看出,韩敬源是一位生命感极强的诗人,如同沈浩波所说的“向命要诗”。同时,他又有足够的耐心,让生命中的“结石”与“弹片”沉淀下来,一一成诗。

能从骨灰中打捞出“结石”与“弹片”的诗人,他的诗天然就有了更多引发共鸣并成为经典的可能。

【作者简介】 

韩敬源,男,诗人。1980年7月4日生于云南省昆明市石林县。出版诗集《儿时同伴》、《谈论命运的时候要关好门》。出版撰录整理的文学论集《观音在远远的山上——伊沙的文学课》。部分作品翻译成英、德、日、韩语,2013年获长安诗歌节·唐·第一届青年诗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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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南人诗集《黑白真相》(主播:芳心许卿)

南人,男,江苏泰州人,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2000年创办诗江湖网站。作品入选《中国先锋诗歌档案》《新世纪诗典》《当代诗经》《中国新诗年鉴》《中国诗典》等,出版有诗集《最后一炮》《黑白真相》《致L》等。获磨铁诗歌奖2017年度十佳诗人奖;诗集《致L》获第二届《诗参考》杂志十年优秀作品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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