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彩浅山 律动黍谷
舞彩浅山 律动黍谷
作者:王润
追述顺义历史,最有名的莫过于舞彩浅山。这里山青水秀,人文遗迹丰富。一条红色的栈道随山起伏,蜿蜒在群山之间。走在上面,我仿佛踏上一条勾连古今的历史长廊。
燕谷无暖气,
穷岩闭严阴。
邹子一吹律,
能回天地心。
这首貌不惊人的《邹衍谷》出自唐代伟大诗人李白之口。在他的众多名诗佳句中,这首诗并不被现代大众所熟知。然而,诗里讲述的故事却发生在顺义,在舞彩浅山木林段一个叫峪子沟的地方。这里在古代叫做“燕谷”、“寒谷”或“黍谷”,是个足以让天下文人雅士如朝圣般接踵而来,凭吊抒怀的地方。
这里闻名于世,源于2300多年前的战国燕昭王时代。燕昭王雄才大略,筑“黄金台”,招募天下人才,成就了战国七雄之一的霸业。在诸子百家当中,大名鼎鼎的阴阳家代表人物——邹衍从齐国来到燕国,施展抱负。邹衍刚刚来到燕国,就受到了最隆重、最热烈的欢迎。燕昭王怀抱扫帚,毕恭毕敬地走在迎接队伍的最前面,亲自打扫路面上的尘土,继而请求拜邹衍为师,并为他修建了一座碣石宫。“(邹衍)如燕,昭王拥彗(彗:扫帚)先驱,请列弟子之座而受业,筑碣石宫,身亲往师之”(引自《史记·孟子荀卿列传》)。
除了享受“帝师”的荣耀外,邹衍在燕国主抓农业。古代的中国,一直都是农业型社会,国家财政收入的绝大多数来自农业,且农业关系国计民生。燕昭王这样做,就等于将燕国的经济命脉托付给了邹衍;重要原因在于邹衍懂得天文历法和气候观测,能够正确安排农时,有利于获得丰收的阴阳家身份。《汉书·艺文志》中说:“阴阳家……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此其所长也。”
此间,燕国大将秦开打败了东胡,向北、向东、向西占领整个燕山地区,拓地几千平方公里。为迅速扩充经济实力,燕昭王迫切需要开发燕山地区。但是,这里先前是东胡人的游牧故地,尚未进行农业开发,加之较中原气候寒冷,中原地区的农作物难以生长。
传说这一年春天,邹衍身负燕昭王的使命,考察燕山地区的农业环境。他们一行人来到一个叫“燕谷”(或称“寒谷”)的山谷里。邹衍举目四望,见这里春行冬令,寒气袭人,草木不发。惊讶之余,他登上小山坡,在山泉小溪旁吹奏起律管。他一连吹了三天三夜,直到温气生发,冰消雪化,草木发芽,丁香开花。最后,整个山谷温气腾升,大地变暖。原来笼罩大地的寒气统统被他吹奏的音律逼进山洞里,并被牢牢锁在洞内。此后,邹衍还将黍、稷等耐寒抗旱的农作物种子带到这里,教会百姓怎样种植。百姓们在这里耕作种植,在山谷内外建立村落,世代繁衍,美满幸福。为了纪念邹衍,后人就把“燕谷”(或“寒谷”)叫做“黍谷”,把邹衍吹律的小山坡叫做“邹子祭风台”,把锁住寒气的山洞叫做“锁风洞”。时至今日,即便是炎炎盛夏,锁风洞内依然寒气袭人。走在舞彩浅山的峪子沟里,这些地名遗迹似乎在向来往的游客不断地诉说着历史的沧桑与幽远。问起当地老乡,他们大都也会跟你说上几段与邹衍有关的故事。“邹衍在燕,燕有谷,地美而寒,不生五穀(穀:繁体字五谷丰登的谷)。邹子居之,吹律而温气至,而穀生,今名黍谷”(西汉刘向《七略·别录》,转引自《艺文类聚》)。可以肯定,峪子沟就是当年邹衍吹律的燕谷(或黍谷)。由于年代久远,许多真相已然模糊不清,历史就这样变成了传说,传说又变成了神话。
按照刘向的说法,邹衍不仅来过黍谷,而且还住在这里。拨开神话的外衣,以他的特殊地位和阴阳家身份来看,邹衍居住在黍谷应该是为了从实际出发,考定气候农时,研究土壤温湿度,编制农业历法,完成开发燕山地区的工作。“(阴阳家)序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引自《史记·太史公自序》)。司马迁解释他所说的“四时”谓:“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引文同上)。有趣的是,司马迁及其祖上都属于阴阳家。他自述工作内容是“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引自司马迁《报任安书》)。阴阳家研究历史,也研究天文历法,探索历史兴衰与天道循环的对应关系,即天人相应。因为涉及占卜和祭祀等事,所以他说是近乎卜祝之间。阴阳家天人相应的思维方式,两千多年来一直深刻地影响着中国。到了西汉初期,先秦百家有影响力的只剩下六家,司马谈在《论六家要旨》中将阴阳家列在六家的首位,可见它的重要地位。
透过“邹子吹律”这个神秘、离奇的故事,触及到古人运用“吹律致气”的科学方法观测气候季节变化,掌握农时,指导生产、生活的聪明智慧。《太平御览·时序部》引东汉蔡邕的话说:“截竹为管曰律,为清浊之率也……乃置深室,葭莩为灰,以实其端,其月气既至,则灰飞管通。”意思大致是说,按照音乐“十二律”的要求,准备十二根长短各异的律管,对应一年十二个月。在一间密不透风的屋子里,将律管一头装满葭莩灰,另一头插入地中。每到一个月的中气那天,地气涌动与相应律管共振,会将葭莩灰从律孔中吹出。这是古人在考定季节气候变化,研究土壤温湿度,恰当安排农业生产的一项伟大科学实验。可见,“邹子吹律”的美丽传说绝非无稽之谈。只因后世不明真相,邹衍吹律在百姓的口耳相传中,才变得越发离奇。
还原历史,2300多年前,邹衍在一个叫“燕谷”(或“寒谷”)的山谷里进行“吹律致气”的科学实验,实验很成功。不仅如此,邹衍还引进了适合这里气候、土壤的粮食作物,如“黍”。至于这项实验的成果有没有向更加遥远,也更加寒冷的燕山深处推广,或者推广到什么程度,则无从查考。可以肯定的是,“燕谷”(或“寒谷”、“黍谷”)就是顺义舞彩浅山的峪子沟。也可以说,峪子沟是中国最早的气象、气候、土壤观测基地。比刘向晚约半个世纪的东汉人王充说:“燕有寒谷,不生五穀,邹衍吹律,寒谷可种。燕人种黍其中,号曰黍谷”(《论衡·寒温篇》)。邹衍在黍谷中吹律致气对后世影响深远,一方面它拉开了整个燕山地区农业文明的序幕,另一方面它开启了中国天文历法“以律起历”传统的先河。从西汉开始,几乎每个朝代的正史中都有《律历志》。黍谷因此名气大振,成为阴阳家的代称。“漆园(指代道家,因庄子做过漆园吏)、黍谷、名、法、兵、农之别,……考其遗迹,亦贤达之流乎!”(引自《北史·文苑传序》)可见,邹衍在黍谷中吹律的事迹在古代影响非常大!顺义人也都为境内拥有享誉全中国的人文遗迹而自豪!
在后世文章、诗咏的推波助澜之下,历代文人雅士都对黍谷仰慕备至,他们或亲临凭吊,或以文寄思,缅怀追思先贤。庾信、李白、陈子昂、黄庭坚等都为邹衍吹律的故事留下了诗歌佳作。就连元代的外国人马可波罗,在离开元大都返回故乡威尼斯之前,也曾来到黍谷瞻仰旧迹。
邹衍在黍谷中吹律,引来了暖气,才使五谷发芽,庄稼丰收。这里的百姓感激怀念邹衍,就在附近的小山上建起一个邹衍祠,俗称“邹衍庙”,称这座本无名的小山为“黍山”,称原来的燕谷(或寒谷)为“黍谷”。后人又在祠边立了石碑,碑上镌刻:“邹衍吹律旧地”;还在邹衍祠附近建个“别谷院”,用以纪念邹衍教会百姓识别五谷的功德。“黍谷”和“黍山”原本就是一体,1955年“黍谷”从密云被划到顺义,而“黍山”依然属于密云。从此,原本心手相连的两兄弟各在一方。
另外,“黍山”也被称作“黍谷山”。如今,在顺义和密云两地百姓的口中,“黍谷”与“黍谷山”都有“邹衍吹律”的传说。在考证之初我也困惑,故事的发源地究竟在哪里?翻开老版的繁体字书籍,顿时我眼前一亮。清代顾炎武的《昌平山水记》和朱彝尊的《日下旧闻考》等书均将“黍谷山”写作“黍穀山”,而“黍谷”不变。繁体字中“谷”是指山谷,而“穀”则指五谷。这下,真相不言自明了!首先,结合前面引文可知,“邹衍吹律”是在山谷里进行。第二,只有山谷变暖后百姓们才来在这里种黍。因此,先有黍谷,后有黍穀山。一字之差,异义尽解!可以说,直到清代,大家都很清楚“黍谷”和“黍穀山”的区别。只是到了现代,到了施行简体字之后,“黍谷”与“黍谷山”的区别才变得模糊起来。如今,最合理的方式,是顺义与密云两区联合开发,共同将它打造成北京市文化旅游的新名片,唤醒沉睡千年的历史。任由夕日名满天下之地,变成默默无闻的山沟和山梁才是对历史的亵渎,也是对子孙后代的不负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