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 荇菜摇曳 美在诗中

我采金莲菜的时候,不过十六七岁的花季。那时,常跟着村里的姑娘划着小船到河里采。金莲菜的嫩叶和茎干可以烹炒,清炒,以蒜蓉提味,青翠悦目,爽口怡人。金莲菜特爱干净,有金莲藻的地方,绿色一片片地绵延,生机勃勃。
  
后来才知道金莲菜就是《诗经》里的荇菜。“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意思是:河边有个女子在采荇菜,纤纤素手下,流淌着丝丝缕缕的碧绿,或左或右。不知何时,在岸边驻足的男子,看得呆了痴了爱慕了。这首情诗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却少有人知道荇菜的样子,即使常常见到这种植物,却又会认为是睡莲的一种。比如我,早就走进《诗经》里啦,却不知自己曾是诗中“主角”呢!
  
荇菜嫩的时候,我们采食,这对不善种菜的知青们来说,是天然的一道菜。三国时吴人陆玑说:“其白茎以苦酒(即醋)浸之,肥美可案酒。”我们也会用醋拌着吃。荇菜长到“青年”时,生长快,分枝多,那勃勃生机涌动着原始的生趣,那时候村民们就会用竹耙拉捞,油绿和藤黄把小船堆得满满的,就像载了一船的丹青。知青点养过一只猪,我叫它“黑宝”。“黑宝”爱吃荇菜,看到我提篮归来,会跟着我摇摆着尾巴欢叫,现在想来,真是暴殄天珍啊!
  
药圣李时珍云:“荇丝菜……江东谓之金莲子”,村民们叫“金莲菜”是有出处的。荇菜还是一味清热解毒,利尿消肿的草药。我当赤脚医生时,曾在夏秋季节采收荇菜,烈日曝晒后碾碎成粉,或以整草入药,在陶罐中慢火细熬,静静地等待那药香缓缓弥散。这其中,好有几分行为艺术的味道。因为,爱读《红楼梦》的我,总会想起林黛玉院中常年氤氲的药香,还有薛宝钗怀袖中的冷香丸。与鲜花的浓腻气味儿相比,药香有种清洁气,更淡漠,却更沁人肺腑。我想很多人对于草药的痴迷,不仅仅出于药理作用,还有几分审美的意思吧!
  
我等俗人总是想到荇菜的食用和药用,诗人就不一样了。当徐志摩再次回到康桥,漫步于那古老的河岸,他吟出:“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彼处的浮云、碧树,还有那康河里的流荇,都是他唯美诗篇的发源地。明末文学家张岱亦有这样的赞叹:“余读书其中,扑面临头,受用一绿,幽窗开卷,字俱碧鲜。”读之,眼前似有丝丝缕缕的荇藻在水中摇曳,透明如梦,染得满眼满心碧绿。那种清洁与浪漫,熏染出诗的品格,让人欲罢不能。
  
荇菜,作为菜肴,在当今饭桌上没有多少的出镜率。但它活在诗中,美在诗中。多亏了诗人,荇菜才没有埋没在河塘里,她穿越千年岁月,成为一幅旖旎的画面,一个永恒的姿态,流动在历史的河岸边,摇曳着爱情最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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