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俊:犹记儿时杀年猪

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物质生活的日益丰富,人们对年的期盼已经不再如儿时那般强烈了,不知为什么,在人们对年日渐淡薄的时候,我却越来越想念儿时的年。那时,过了农历小年后,大人们就正式进入“忙”年了,揉糖、打豆腐、炒花生、炒豆子、炸丸子,最令我们开心的就是杀年猪了。

计划经济时代,虽然家家户户都养猪,但那时猪都得卖给食品收购站,私人是不允许杀猪的,吃肉得凭肉票,一年中能吃到肉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的,因此,每年的吃新和过年小队集体杀猪,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是特别高兴的事。

那时每年放寒假后,我就天天盼望着队里杀猪,天天问母亲:“冬伢姑父怎么还不来叫你去队里烧水杀猪呀?”母亲被我问烦了:“哪有那么早,得等二十八才杀,这样就可以就新鲜肉过年 。”终于到了腊月二十八,那天吃过早饭,冬伢姑父来家叫母亲去队里烧水,我知道要杀猪了,马上停下正踢的毽子,同伙伴们一起跟着母亲去了仓库道场。

仓库道场上已经来了好些人,崇洋哥他们几个人坐在条凳上抽黄烟,三叔把两只手套在袖子里,靠在门口打盹,水叔正往那口大铁锅里挑水,屠夫三元叔蹲在那圆石滚旁边磨他的家伙什。母亲迅速点火烧水,这时是没有孩子们什么事的,我们就在道场上围着草堆捉迷藏,追逐打闹。当母亲过来说“水开了”的时候,三元叔正眯着眼,很享受地吞云吐雾,他缓缓地吐出最后一口烟,盖上烟盒盖子,把点烟的麻杆按在地上熄火后,把烟筒往腰后一别,说了声:“捉猪。”水叔和崇洋哥他们马上脱了棉袄,准备到猪圈里捉猪。这当然会少不了我们这些喜欢赶热闹的孩子们,跟在他们后面跑得飞快。猪圈里已经不像吃新的时候有猪选,除了那头特地留下来、正不知大祸临头仍躺着的大白猪,其它的都已经卖到食品收购站了。看到有人来,那猪马上站了起来,抬起头憨憨地望着大家,也许是自作聪明地以为,是来给它喂食吧。崇洋哥他们走进猪圈,瞅准机会用力攥了猪腿一拉,猪便倒了,水叔赶紧麻利地用绳子捆住猪腿,那猪拼命地嚎叫,不住地挣扎,冬伢姑父大喊:“捆紧点儿。”“放心吧,跑不了。”水叔边说边跟三叔一起用绳子把猪嘴系住,那猪还是不认命地使劲折腾。几个大壮汉用木杠趔趄着抬起那猪,放到杀猪凳上。那杀猪凳不高,长方形,差不多有家里的大方桌一半宽。那猪似乎并不甘心,仍在杀猪凳上作最后徒劳的抗争。到仓库道场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们大多是跟我们孩子一样来看热闹的,他们有的把双手插在裤袋里对大肥猪品头论足,有的猜测每个人大概能分到多少肉,有的在旁边逗孩子玩,反正现场笑语不断,丝毫也没有血腥和恐惧感。

母亲早就端着放了盐水的木盆在旁边候着,那盘子里放着长长的竹筷子。我和小伙伴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三元叔,三元叔抽出那柄长刀,按住猪头水叔按住猪脚,只见刀光一闪,那猪“嗷”地一声惨叫,浑身抽搐,那刀已从颈部没入猪身体里,只剩下一个刀柄。三元叔抽出刀,那殷红的血旋即喷涌而出,我吓得紧紧抓住母亲的衣服,大气都不敢出,小建元吓得“哇”地一声哭开了,建元的大姐急忙把建元搂在了怀里。母亲赶紧用木盆接住猪血,并不停地用竹筷子在盘里搅动,那猪血打着旋儿,泛起许多泡沫。猪的叫声慢慢地由嚎叫变成了哼,后来就只剩下喘气了,到最后就没有声音了,只是无奈地瞪着那失神的眼珠子。三元叔说声“好了”,母亲就端着木盆离开了。

崇洋哥赶紧去解捆猪的绳子, 趁着这间隙,三元叔把手放在那条布满血渍的围裙上擦了擦,拿出了插在腰后的烟筒。抽完烟后,三元叔在猪后腿上割了个口子,他朝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搓了搓手,拿起那根光滑的铁棍,从那口子里伸进去,在猪的身体里到处捅,捅了一会儿,他抽出铁棍,深吸了一口气,将嘴贴在猪腿的那口子上,用力地吹起气来。懵懂的我当时只是惊奇地看着,根本就不知道三元叔要干什么,后来才知道,必须把猪吹起来才能更好地给猪脱毛。三元叔吹气可真够卖力,脖子上青筋都暴出来了,他瞪着眼、鼓着腮帮子、满脸通红,他吹一会儿过后,就用手按住那口子,直起腰歇口气再接着吹。一会儿猪的肚皮慢慢地鼓了起来,水叔则在一旁用一根木棒不停地在猪身上捶打,最后,那猪周身变得滚圆,三元叔用一根绳子把那口子系紧,这个吹气过程就算完成了。

刚才几个捉猪的劳力,又呲牙咧嘴地抬起吹了气的肥猪,放进大木盆里,母亲将烧好的水挑出来,三元叔拎起桶把滚烫的水浇在猪身上,盆里顿时热气升腾,水叔还不停地用瓢舀起木盆里的水淋在猪身上。过了一会儿,三元叔拿起刮毛刀给猪脱毛,那刮毛刀真厉害,所到之处猪毛尽数落尽,刮完了一边后,大家又七手八脚地给猪翻了个身,刮另一边。刮完后, 三元叔又用杀猪刀在猪身上刮了一遍,之后,猪身上连绒毛都没有了。三元叔直起身,看到我,用他那油腻的手在我脸上摸了一把,笑眯眯地问:“马上就有肉吃了,高兴啵?”我用袖子擦擦脸,嘻笑着闪过一旁。

三元叔拿起铁钩子,钩住猪腿,跟大家一起把猪从木盆里抬起来,挂在了斜靠在屋檐下的木梯子上,他拿起一把尖刀,在猪的肚皮上轻轻一划,猪肚子迅速裂开了,露出白花花的猪油,三元叔扒下猪肚子里的内脏,对围在旁边的我们吼:“滚远点,莫在这里抵脚绊手的。”他用脚扒过木盆,接住那些内脏,推过一边。小孩子们皮厚,我们避开木盆,马上又围拢来。

三元叔跟水叔、崇洋哥他们一起把猪劈成了两半,然后抬到磅秤上称重,会计水明哥,瞬间就算好了每个人分的数量。接下来三元叔就按着水明哥报的数量,把肉分给各户。

如今,猪肉早就成了普通人家餐桌上的平常菜了,我们也不像儿时那样馋肉了,甚至为了吃健康,不再吃肥肉了,但每到过年,我仍会想起儿时过年杀年猪的情景,想起分到猪肉后的那种喜悦幸福的感觉,想起那快乐美好的时光。

作者:程俊   黄梅县实验小学教师 黄冈市作协会员  作品散见于《中国作家网》、《黄冈日报》、《鄂东晚报》、《东坡文艺》、《黄石周刊》等报刊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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