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哲回忆录 | 目标，正前方，开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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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哲

解放战争时期

三千里行程

1945年8月15日，日本正式宣布无条件投降，八年的神圣抗战终于胜利，消息传到延安，万众欢呼雀跃，高兴得热泪盈眶。

早在8月10日，延安总部朱德总司令对日寇投降一事向解放区所有武装力量发布命令，日本已宣布无条件投降，在同盟国波茨坦宣言基础上将会协商受降办法。因此，我特向各解放区所有武装力量发布命令：

一、 各解放区任何武装部队均得依据波茨坦宣言规定，向其附近各城镇交通要道之敌人军队及其指挥机关送出通牒，限其于一定时间内向我作战部队缴出全部武装，在缴械后，我军优待俘虏条例给以生命安全保护。

二、 各解放区任何武装必须得向其附近之一切伪军伪政权送出通牒，限其于敌寇投降签字前，率队反正，听候编遣，过期即须全部缴出武装。

三、 各解放区所有抗日武装部队，如遇敌伪武装部队拒绝投降缴械，即应予以坚决消灭。

四、 我军对任何敌伪所占城镇交通要道，都有全权派兵接收，进入占领，实行军事管制，维持秩序，委任专员负责管理该地区之一切行政事宜，如有任何破坏或反抗事件发生，须以汉奸罪论处。

接着，在8月11日，延安总部又继续发布六道命令，命令晋绥解放区贺龙领导的武装部队，晋察冀解放区聂荣臻领导的武装部队。冀热辽解放区的武装部队向内蒙和东北进军；命令山西解放区的武装部队肃清同满路沿线和汾河流域的日伪军；命令各解放区的武装部队，向一切敌占交通要道展开积极进攻，迫使日伪军投降。

九月中旬，中共中央还提出了“向北发展，向南防御”的战略方针，并决定成立中共中央东北局，速派十万部队和几万干部进入东北。在中央的部署下，延安炮校的全体人员也要进军东北了。

上级要求我们把土教材，土笔记本丢掉，轻装行动，说东北有的是洋教材、洋本本，枪炮也很多，我们要去掌握更多更好更大的炮，并要求我们向培养教育了我们的革命圣地告别，向中国革命精神之光的象征——宝塔山告别。过黄河，我们向黄河致敬。黄河，中华民族的母亲河，过去我们往返经过你，虽然也唱着你的歌，但我们感到屈辱，感到对不住你，不过，我们这些黄河儿女们终没有辜负你，黄河，你尽情地欢腾吧！我们要去为你争得更大的荣耀了，我们要去鸭绿江边了。

过了黄河，我们到了山西兴县。兴县属晋绥军区，过去，我曾在这儿打过游击，途经此地，想起我曾经历过的吃糠咽菜异常艰苦的抗日战争，倍感一种苦尽甜来的亲切感。前方，或许我们也面临着非常艰苦的战斗，但我们这些历经磨难的革命者，还怕什么呢！有什么困难我们不能克服呢！

沿途，炮校的队伍，党校的干部队伍，向东北进军的武装部队，浩浩荡荡，人欢马叫，奔腾汹涌宛如一股洪流向东北而去。

我们炮校的部队主要是干部，但大家都是炮校的学员，大家都是兵。我们个个都背着背包，带着行李，背着步枪，在沿途群众热烈的欢送中，在攻打鬼子拒不缴械县城、据点的激烈战斗中，快速向前迈进。

队领导为了照顾病员和掉队的同志，特地买了头毛驴，组织收容。当时我就干起了赶毛驴的工作，每天在队后收容掉队的人。这些掉队的同志都很自觉，只要将他们的背包放在驴背上他们就满意了。这样，我往往是捆上一驴驮子的背包到宿营地再分送给他们。

当队伍进入热河（承德）地区时，由于这里过去是敌占区，满目疮痍残不忍睹。我们见到的总是些草棚破房和蓬头垢面，骨瘦如柴、破衣和无衣的百姓，还有一些抽鸦片的大烟鬼。这些都是日本鬼子实行并村集中后，不许百姓外出，有地不能种，有房不能住限制了人身自由的山区农民。那些大烟鬼，则是日本侵略者实行毒化政策的受害者。日本鬼子的暴行，真是惨无人道，罄竹难书！这些可怜的群众，正是亡国奴的真实写照！看到自己的父老乡亲成了这个样子，我们纷纷把自己的衣服，用品，钱和背的粮食送给他们，一连几天我们都是这样。这样做，也使我们彻底达到了轻装的程度，我们的速度也加快了。不久，我们便进入东北，到达了锦州。

我们的野炮连

1945年12月，我们延安炮校的学员从延安出发，长途中跋涉，辗转千里，东出山海关，到达锦州，一部分同志被分配到混成旅，我被分配到旅野炮营一连当指导员。

我们第一步先组建了党小组（我、连长和副连长3人），然后拟定了建设我们炮兵连的具体步骤，首先是教育大家要准备打仗。八年抗战取得了胜利，人民希望和平，但是蒋介石决心打内战。

野炮连组建后，不久被调出混成旅，编入第三师。

1946年1月，师部要我连到哈尔套去找独立旅，当时我们十分高兴，以为要配合步兵打仗。

我们迅即从阜新出发，向哈尔套方向挺进，沿途有行进的步兵和后勤部队，道路虽然不算拥挤，但数吨重的火炮在乡村路上行进，不时过河过沟，还是费力不小。但是全连那股准备参战的热情，鼓励着大家积极向前进，争取早日找到独立旅，和他们一块儿战斗。

经过数日连续行军，我们终于到达哈尔套，部队一停下来，我和连长便携信去找吴旅长。

在一家简陋的民房里，我们找到了正在炕上办公的吴信泉旅长，他打开信看后，很不高兴地说：“天寒地冻，又没有群众条件，这么大家伙，往哪里埋？”

我一听这话，就很着急地说：“旅长这炮不能埋，这炮来之不易，这是三师出关，给三师唯一的野炮连。这炮将来用处很大，千万不能埋啊！”

吴旅长急问一句：“你说怎么办？”

当时南边炮声隆隆，北边沙漠辽阔，土匪猖狂，辽西我军县城失尽，我们确实处于极度困难之时，但是，我还是以坚决的囗气回答吴旅长：“请您给我们派个步兵连，我想办法把野炮运到北满。”

吴旅长知道向北行，不但是一片沙漠和雪地，而且还有外号叫什么“金龙”、“银龙”的两股土匪出没无常。但是他也被我们的决心感动了，果断地说：“好！我派一个连掩护你们，你们保证炮向通辽方向前进。”这一下我们真是高兴极了！

第二天拂晓，我们就出发了，炮声更加迫近，出了哈尔套，抬头一看，茫茫沙海，满地白雪，不见树木，不见村庄，炮重沙深，炮轮一陷就是二、三十公分，行动真是费劲。幸好拉炮的洋马是日本鬼子训练过的。听到炮声，它们的精神劲便来了，“哈哧、哈哧”一股劲地向前奔。

这一天我们在沙漠中前进了四十里左右，我高兴地说：“马王爷显灵，助了我们一臂之力。我们和敌人拉开了距离，增加了安全感，应该感谢它们！”

第二天行军的难度加大了，沙更深了，积雪更厚了，炮车行动起来越来越困难。加上敌人的炮声渐渐远了，马儿拉着炮走一段就不走了，任人呐喊指挥也起动不了，怎么办？我们集中力量推火炮，让驭手扬鞭打马向前冲；并采取分段跃进的办法，一段一段地冲刺，又前进了三十里左右，在一个用柴草掩盖着门窗的泥屋边宿营了。

打开草门一看，里边都是些衣不蔽体，用破纸，麻袋片披身的老弱男女和小孩，一个个骨瘦如柴，这几间房子的居民本来在日本鬼子的铁蹄下已无法再活下去了，却又受到国民党土匪的骚扰，生活十分困苦。我们的干部、战士纷纷主动拿出自己的衣物，送给了这些苦难的百姓。

第三、四天，我们进入了大沙漠的中心，沙更深，雪更厚，前两天采用的行进办法，到这时加上人困马乏，也不管用了。

怎么办？

经过发扬民主决定，把原来拉两门炮的十二匹马，现在改拉一门炮，跃进一段距离后，再返回来拉第二门炮，经过试验这个办法真灵，总算日有进展。虽然有些干部战士冻坏了手脚，但仍然千方百计地向通辽方向运动。

连日在沙漠积雪中行军，我们忍饥饿，斗严寒，并打退了土匪的袭拢，全连无一人掉队，火炮马匹无一损坏，最后终于胜利到达了通辽。

在通辽过完春节不久，我们随三师向郑家屯方向转移，此时，西满地区的风沙特别大，黄沙扑来，不但不能睁眼，而且打得脸很痛，而驭手还要骑马驾炮。当时我们又没有风镜，只好用纱布蒙头当风镜，随部队前进，步兵同炮兵同走一条路步兵给炮连让路，炮兵连给步兵让路，步兵同志看到六匹洋马拉的大炮，高兴得大喊：“啊！我们也有大炮了，好大呀！”有的战士过来摸摸炮，有的还在炮架上坐一下，说要开开洋荤。也有的老战士问炮手：“咱们的炮能打多远？有多大威力？”炮手回答后，他们更是欢欣鼓舞，连声赞道：“乖乖，好厉害呀！”

3月，当松花江即将解冻的时候，嫩江军区的一个三八野炮连并入我连，使我们成了有八门炮的野炮连，并于四月间投入战斗。

三打靠山屯

国民党军对我解放区的全面进攻屡遭挫折以后，到1946年冬，在东北战场上卫立煌部队，采取了“南攻北守、先南后北”的作战方针，妄图将我各个击破。而东北我军则对之以“南打北拉，北打南拉”的战法，迫使敌人分兵两面应付。

每当敌人向我南满，以临江为中心的根据地开展进攻时，我北满部队，则越过松花江南下，攻击敌人据点，待国民党调兵来援北满时，南满我军则寻隙反击敌人，敌军先后四次进攻我南满的临江，我南满部队四次予以反击，北满部队也三次过松花江进击敌人，东满、西满我军也积极配合，弄得敌人南拉北调，疲于应付，预定战略计划完全破灭，被迫由攻势转为守势。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三下江南，四保临江”作战。

当时我在北满部队二纵队五师炮兵营当连长。我们部队三下江南，三打靠山屯，创造了三攻三克的战绩，为战役的胜利做出了积极贡献。

那时敌我装备优劣悬殊，又处在气候极其恶劣的严寒季节，历时三个多月的机动作战，我们确实吃了很多苦，付出了不小代价，干部战士们那种英勇顽强，艰苦卓绝的战斗精神，至今令人记忆犹新。

1948年11月初，二纵第一次过江南下，先破坏铁路，调动敌人。我们五师于11月24日，发起一打靠山屯的战斗。这是自四平撤退以后，第一次进攻预先有防御准备之敌，各级指挥员都很重视。

战斗准备充分，组织工作周密，除野炮连参战外，还出动了一辆坦克支援战斗，这次全师炮兵有力地支援了步兵的进攻，坦克虽在冲进烧锅大院后掉进了大坑里，但也起了威慑作用。战斗进展很顺利，敌人一个营加上地方部队，共千余人被歼。

因无意防守，我们撤出战斗。

一打靠山屯刚结束，我北满部队发动了一下江南的强大攻势。五师转为战役预备队。这时我离开野炮连，在师属山炮营组建有4门37战防炮的第三连。离开了大炮玩小炮，心里自然不高兴。但这炮是我的同学刘光华，费了很大劲从缴获日军的战利品中搞来的，我若不愿意使用它，多不够面子。再说它比红军时的土枪土炮强得多。我应该按照首长的要求把组建和训练工作搞好，尽快投入战斗。开始训练，兵新马生，马惊炮翻，还真费力不小。但从步兵调来的几个老班长都很积极认真，很快掌握了火炮各种操作要领。到1947年2月11日二打靠山屯时，我们就投入了战斗。

二打靠山屯，开始山炮、迫击炮都分派了作战任务，而小炮防炮却受到了冷落，未派用场。我们心中很着急，连的领导主动找步兵请求战斗任务。当步兵攻进靠山屯街中心，屯西北坡的碉堡和其它周围的几个地堡被我步兵包围时，由于没有重武器，好像老虎吃刺猬，难以吞下。我一看，不失战机，马上命令一班长黄道明，让他们把炮推到高坡南的院墙夹道，搬走柴堆，在墙上打了一个洞，伸出炮囗，一切就绪后，我当即下令：“正前方地堡群，穿甲弹射击！”刹时间，两发炮弹打进地堡内，这炮弹虽小，但直接瞄准打得很准，虽然地堡破坏不大，却爆炸震动力很厉害。地堡内很快打出了白旗，把步枪、机枪、六0炮都扔了出来，接着有二三十敌人举手出来投降。

步兵战友高兴地喊道：“炮兵同志打得好！”

这样靠山屯又被我五师打了下来。

此时，年近春节，气温降到零下40多度，二下江南的部队雪行军，冰上作战，个个成了冰雪人。其实我们也正是利用严寒季节同敌人比吃苦，赛意志。北满部队的积极行动，打了不少胜仗，调动了南满、北满敌人6个师北援。

敌人恼羞成怒，打开小丰满水库，向松花江放水，企图隔断我江南江北的联系，阻我北撤，尔后集中兵力将我军消灭在面岸。我军得悉后迅速向江北转移，抢着涉水过江，过得早的，水在膝盖下面，过得晚的，不都过了膝盖。这大寒冷的天，一上岸，鞋子，裤子都冻得硬梆梆的，那一夜，我们五师就冻坏了几百人。

回到江北扶余，打了胜仗过春节，大家非常高兴。我们炮三连的小炮主动参战打地堡成了大新闻。记者来采访，机关随军工作组也来访问，弄得连队一时热闹非凡。

“你们是怎么样发现地堡的？”“怎样主动打地堡的？”“小炮打地堡的威力如何？”面对接二连三的发问，我们一一给予回答，直到他们满意为止。

此后，很快又来了好消息，新任务。五师不知从哪弄来四门装着高大车轮的41式山炮，我们又要小炮换大炮了。但这4门炮是用野炮弹药车的轮子代替山炮车轮，轮子大，行动不方便。射击也不好用。于是我们又展开了改装火炮工作。四处找材料，找技工、找工厂，人家过春节不愿意出门干活，我们就说好话，做工作。大概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才把4门炮的车轮改为制式的山炮车轮，我们连就成了山炮连。在原有基础上，利用改装过程抓紧，边改边训，很快学会了基本的操作和使用。

在我们北撤休整时，敌人进至德惠的两个军有意继续北犯，妄图与我军决战于松花江北岸，攻取我哈尔滨。我军立即以攻为守，反击敌人。3月8日又三过松花江，从两翼迂回敌人。这股敌人真没多少脑水，唯恐被歼，一枪未放就迅速后撤了。这时我们五师又趁机包围了靠山屯，准备进行第三次攻击。

3月10日，我师山炮各连（此时已有山炮第四连了）都已占领阵地，做好了射击准备，突然钟伟师长和炮营陈明营长高喊：“三连王连长！”

钟 伟

我迅速跑到师长跟前，他用望远镜观察，手指向南方尘土飞扬的路上说：“你看到没有？敌人来增援了。”他又指向左边的一片平地，命令我连迅速占领阵地，以炮火拦阻敌人。

我带领三连迅速占领了阵地。师长站在阵地左侧，我位于师长和阵地之间，以便及时接受他的指令。这时用肉眼已能看清来自农安、德惠的增援之敌，师长命令我连开炮。

我估测了一下距离，即向全连下令：“目标，正前方，大路行进之敌，距离700，放！”4门炮先后开了火。炮弹在敌行军队形附近爆炸，但敌人仍然继续前进。我连边打边修正射击距离，炮弹不断射向敌先头部队。不久，敌炮开火还击了，轰隆、轰隆……一发发炮弹向我们射来，阵地上烟尘四起，瞬时，弹片横飞。全连同志迅即利用地形和散兵坑、防空壕隐蔽，又利用敌炮射击的暂停间隙，争分夺秒地跑上炮位，继续发炮，拦阻敌人。敌炮打凶猛，我炮也不示弱，终将敌行军队形打乱，阻敌不能前进。从而为友邻，一纵队歼敌造成了战机，也使我师能集中力量再歼靠山屯之敌。

师长激动地高喊：“炮三连打得顽强，打得好，给你们记大功！”

敌援军被阻滞以后，我们又回到原来的阵地上。当发起总攻命令时，我连又圆满完成了打掉敌堡、打开围墙的任务。同时组织驭手、弹药手随步兵尖刀班之后，收缴了一些骡马、车辆，以装备自己。这次战斗比较顺利，我师第三次打下了靠山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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