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过大年（上）
作者简介：
张虎生，孝义市下堡镇下堡村人，北宋大儒张载第27世孙。1993毕业于兑镇高中，考入北京理工大学，北京理工大学博士毕业后进入中国科学院力学研究所工作，任职高级工程师，从事材料动态力学性能研究工作。
随着孩子们的放假，不再操心“今天是哪天？”的我突然意识到，再有不到十天时间就要过年了。时间过得真快！感觉明明是前天才吃的腊八粥呀！明天就是传统的小年了？伴随着大年的临近，看着三姐最近忙着拾掇家里、给孩子大人买衣服，不由得想起了儿时长辈们常在耳边念叨的有关过年的顺口溜。自己记得不太清楚了，还特意找老妈考证一番。
腊月二十三，打发爷爷上了天
腊月二十四，打打扫扫洗东西（si）
腊月二十五，买上白菜胡萝卜
腊月二十六，割上两斤猪羊肉
腊月二十七，生上豆芽洗了赤片脚（she pia jue）
腊月二十八，吃的蒸了两簸箩（la）
腊月二十九，提溜上瓶瓶打酒
腊月三十儿，对子（对联）贴到街门儿
正月初一，打扮起来过节
这段顺口溜用普通话读起来有点拗口，如果用下堡方言读，有些地方尾声再儿化了就相当好听了。顺口溜介绍了孝义人过年的习俗，当然这些习俗在东面儿和西面儿略有不同。顺口溜给人们安排了年前每一天要做的事情，我简单概括一下：二十三送爷爷，二十四打扫居室，二十五买菜，二十六割肉，二十七洗涮理发，二十八蒸供馍，二十九打酒焙饼儿，三十贴对子吃栲栳栳（这是西面的习俗，东面吃翻身火烧），初一过年。顺口溜里说的都是老习俗，随着时代的变迁，生活节奏的变快，好多习俗人们都或有意识或无意识的掘弃了。但是过年要做的这事情还是要做的，买衣服、置办吃耍……，送神和接神也是多数人家免不了的。年过得越来越没年味儿，让人不由得怀念儿时那红红火火的大年。
我的回忆就从腊月二十三这天开始。腊月二十三是打发爷爷上天的日子，这天也是下堡街上开集的日子，这天周边村子里的村民都会来赶集，置办年货，因此这一天街上的热闹劲儿比大庙会差不了多少。妈妈也是购物大军里的一员，需要买瓜子、花生、糖果、粉皮等等，我常会跟在妈妈屁股后面，跟着妈妈来来回回的逛好几圈，丝毫不觉得烦，对比东西、对比价格，最后挑选自己觉得合适的一家买。还得买粞瓜儿，这个是必不可少的，还指望它把灶王爷的嘴给糊住呢。
那会儿街上也会摆有各色各样、色彩鲜艳的年画，我特别喜欢驻足于年画摊前欣赏年画。活泼可爱的胖娃娃和憨态可掬的南极仙翁（吉祥祝福），凶神恶煞形象的门神（辟邪），还有一种炕围张贴年画，这类年画通常是六张或者十二张一个系列，以图画的形式讲述一个传说或故事，如：杜十娘、草原小姐妹等，我还在亲戚家里见过讲述《上海滩》故事的年画。炕围年画主要功能就是装饰性，贴于炕里的墙面上，好多人家也会在窑洞后面悬空所搭的红薯架前挂画，以遮挡架上的红薯和其它杂物。这些妈妈通常都不会买，舍不得花钱。后来炕围画逐步被刘晓庆、山口百惠等明星的宣传画所代替，但在我看来，这些宣传画色彩抬单调了，没有多彩的年画更具吸引力。
总之，这天在街上会买好多东西，没买的还有二十六、二十九两个赶集日来补齐。晚上吃完饭，就该打发爷爷上天了，铺灯、烧香，给灶王爷供上粞瓜儿，心里祈祷爷爷在天上多说好话。等爷爷吃完粞瓜儿上天去汇报之后，就该我们小孩子们品尝粞瓜儿了。我特别喜欢吃粞瓜儿，喜欢它的甜和脆，要在嘴里咯嘣一下就碎成几块了，边呡边咬，很快一块就吃完了，意犹未尽再接着吃，完全不在乎人们所说的粞瓜儿是用臭脚踩出来的。再补充一下习俗，春节期间供的爷爷包括：财神爷、灶王爷、门神爷、天地爷、土地爷、马王爷。
过了快乐的二十三，忙乱的二十四就到了。二十四这天是打扫的日子，通常这天家里会早早的吃完早饭。然后全家总动员开始打扫家里。当然爸爸肯定是主力了，妈妈是行动总指挥兼副主力，我们小孩子就干一些搬腾小东西的事情。这次打扫是一次全面彻底的打扫，窑顶、墙壁，炕上、其它一些犄角旮旯都不放过。先把被褥、油布、席子都撤到院子去，把箱子上摆的、墙上挂的也都挪到院子里。用布把箱子、柜子盖上。爸爸就用接了长杆的笤帚开始打扫，把挂在窑顶上的胡须扫掉，把墙上附着的浮灰扫掉，由高到低逐步清除。姐姐们同时也会擦拭搬到院子里的相框之类的。到中午很晚才会打扫完，把屋里该擦拭的地方都擦拭干净，然后再把搬到院子里的东西物归原处。吃完中午饭，接着整理，姐姐们开始洗换洗下来的衣物，家里没有洗衣机，只能手洗。这天也会取下天窗来，把上面贴的旧麻纸撕掉，贴成新的；同时也会把窗框上的贴纸换成新的（木头窗框，密封性不好，贴纸防止冬天漏风进来之后）。二十四是年前最辛苦的一天。
腊月二十五一般没什么需要办置的事情。腊月二十六继续赶集，在这天年货就要备的八九不离十了。赶集主要是割猪肉和羊肉，因为接下来几天就该请人做合碗了。得把材料备齐了，其中少不了一瓶腐乳豆腐。随后的某一天，会请来同院的拴马佬佬（叔叔）做合碗，合碗一般就是酥肉和扣肉两种，具体制作过程不做介绍。腊月二十七这天通常会去理发店理发，去的是多篇文章中提到的光武理发店，这是当时下堡街上唯一的理发店，两毛钱就可以理个头。腊月二十八就该蒸供馍了。在我看来，蒸供馍是一件技术活儿，而且还需要很大的耐心。首先和面就是技术活儿，面要和的软硬合适，最麻烦的还是兑碱面，碱多了蒸出来馍发黄，碱少了馍硬且发酸，总之要兑碱合适蒸出来的馍才能兼具好的卖相和口感。还好我的妈妈有技术和耐心，她做出来的供馍还不错。做花馍最麻烦的还是做供奉财神爷的花糕供馍。首先要做成镶有红枣的莲花瓣，然后再一个个莲花瓣的摆，逐层垒起来，构成类似金字塔形状的莲花，摆的过程中莲花心里会填充两个核桃。从网络上找了张图片，看着图上的花糕没我妈做的好。
腊月二十九就该焙走亲戚携带的石头饼和月饼了。那会儿正月走亲戚，通常就带石头饼和月饼两样（女婿孝敬老丈人的酒肉年前就送去了）。那会儿这些吃耍没有卖的，全靠自家手工制作。一说石头饼，耳边马上响起了铁匙划动石子发出的哗啦哗啦的声音（不是搓麻将的声音哈，比那个声音脆，好听！）。石头饼的和面同样很关键，和面时妈妈通常会在面里和适量的麻油，使做出来饼子酥软程度合适，因为妈妈是精益求精的人，不允许自己的饼子比别人差，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为了石头好吃，因为做出来的石头饼大部分都吃进自家人肚子里了。不是自夸，妈妈做出来的石头饼在亲戚里边也是拔尖的。在准备面的同时，妈妈会把石子找出来，用布子把已经用得油光锃亮的石子再仔细擦一遍，然后把石子铺到鏊子上预热。这些石子是妈妈在河滩上辛辛苦苦精挑细选出来的，石子大小和形状都有要求。好多家庭为了省事儿都是找别人家，妈妈觉得还是自己备了好，省了麻烦别人，同时自己用的也方便，真是会过日子的女人。面饧好之后，切一大块出来，继续揉；切际子，继续揉面，把面际子揉成合适的形状。切际子和揉际子看似简单，实则技术活（饺子皮的际子也是如此），面际子大小合适且均匀，揉好的际子要保证能擀出厚薄均匀的圆饼来。这些技术活儿对妈妈来说好像很简单（又吹牛了），可能是做的多了，熟能生巧？面饼擀好之后，用铁匙把鏊子上已经预热好的上层石子拨拉开，再把底层石子整理平整了，小心的把饼子铺上，再把上层石子盖上，几分钟后，新鲜的石头饼就出炉了。照例是把石头饼掰成好多份，家里每个人都尝一尝，嗯！好吃！已经有年味了。
焙好石头饼，还需要焙月饼，红糖核桃仁馅的。腊月的月饼比八月十五时候的制作略简单一点，就是不用脱脱（模子）了，饼子是手工擀成圆形的，当然这更考验人的技术。做月饼的时候，我特别喜欢凑在跟前，这时候我可以借机舀一勺糖馅吃，或者找两小块未压碎的红糖快放在嘴里呡，没办法，太爱吃甜的了。月饼对技术的要求就更高了，不仅要饼圆、厚薄均匀，包在里边的馅也要均匀。同样揉际子和擀面很关键。同时还多了一道看火的工序。用针尖扎孔把加热产生的气放掉（防止饼鼓肚子），在鏊子上焙到半熟，然后再放到火膛里烤 。这时候火里烧的是蓝炭（焦炭）。事先，我就在到院子里用锤子把大的蓝炭（焦）敲成大枣大小的碎块，用蓝炭火烧的旺，而且发热均匀，烤出来的饼子色相好。第一个饼子烤好之后，还是全家人品尝。之后每个饼子出来之后，我都会在饼子中心点个红点。焙饼子期间，我也会学着揉面，但是老揉不好，纯粹就是瞎玩儿了。等着一摞摞的饼子摞起来的时候，焙饼子的任务就结束了。
腊月三十到了，已经能感觉到年（传说中的怪兽）的鼻息了。这一天也是忙乱的一天，家里每个人各有任务。吃过早饭，爸爸先拿出一大张红纸来，割好写春联用的纸，几张脑儿、几张喜帖、几个爷爷、几个福字都算的清清楚楚的（每间窑洞室内贴一张喜帖，屋外贴一张脑儿和一张喜帖）。割好之后，我就拿着到隔壁院子济武家排队写对联去了。济武是我要好的朋友海鹏他爸，是下堡有名的文人，写的一手好毛笔字，周围邻居的对子都是他写的。写好对子之后回家之后，爸爸可能已经把院子打扫完了。姐姐们在擦玻璃，于是我也加入其中，劳动最光荣，咱就爱劳动。先用布子擦，擦不干净的地方，嘴里呼出点哈气来加热湿润一下，布子擦完之后，再用报纸仔细擦一遍，玻璃就亮亮的了。临近中午，该准备午饭了，三十这段午饭有讲究，在孝义西面，按习俗是要吃莜面的。莜面栲栳栳再浇上蒸好的羊肉卤汤，那绝对是美味儿。不说了，已经流口水了。不是我流，是你！因为我是不吃羊肉的，我们有黄菜汤，也是美味儿。做莜面时，我也会参与其中，盘腿坐在炕上案板边上，栲栳栳做不了，我就搓鱼鱼，姐姐们一只手能搓三个，我只能一个，真笨！蒸好莜面，全家按照各自的口味品尝一番之后，就该开始下午的工作了。
贴对联的任务就交给我和弟弟了，姐姐们给熬好浆糊。我和弟弟拿着高脚板凳、笤帚开始逐间屋子贴对子。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先把旧对子揭掉，用笤帚扫扫贴对子处，用刷子在对子背面均匀的抹上浆糊，细心地贴在墙上。贴对联也是脑力活，因为有些对子是按照场景写的，必须贴在特定的位置。例如：“抬头见喜”通常是贴在居室里的，“春意盎然”就得贴到院子里了。这间屋子是贴“春回大地”呢还是贴“喜气盈门”呢？总之，怎么贴对子还是挺考验我的小脑瓜的。门前倒贴张大福字，象征福到了；窗玻璃上贴张小福字。贴一张“六畜兴旺”到圈养的窑口上，保佑我家明年鸡肥羊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