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琐忆】王华章||《军旅荣光》之二:我的战友 我的老乡 我的兄弟

《军旅荣光》之二:

我的战友  我的老乡  我的兄弟
——记我去世的战友刘希合
王华章
战友刘希合生前照片

我的战友刘希合和我是同乡,我们一起参军,同在一个连队——413团特务连。他在侦察排,我在工兵排。在战前训练中,刘希合多次摔伤头部,最后得了精神病。在他入伍的第二年,住进了精神病医院,我去了老山前线。再后来,他提前退伍,提前走了,走的很远——很远——
    我和刘希合,在连队是关系最好的。他的个头和我差不多,身体比我壮,长得很英俊。侦察排的侦察兵,训练是比较艰苦的。特别是许多专项技术,捕俘拳、军体拳、匕首、散打、擒拿、格斗、捆绑等训练,常年不断,还有野外生存、山地攀爬、潜伏捕俘、军事地形学、实地抵近侦察等基本素质训练,都是由素质高强、经验非常的师团军事首长亲自带队训练,一个个考核验收过关。特别是前扑后倒这些基本训练,一开始掌握不好动作要领,很容易造成身体伤害,一不小心就会摔伤头部。这些侦察技能训练,尤其在临战前为刻苦和艰辛。

我和刘希合是老乡,我们之间无话不说,彼此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他曾几次开玩笑说要和我拜兄弟,所以我们也就习惯兄弟相称。其实,我们是同一年出生,只不过我比他年长几个月。他称我华章哥,他的病是我最先发现的。因为,我们工兵训练和侦察兵训练,是在一起进行的。工兵技能和侦察兵技能,需要相互配合。实际上,在前线打仗就是这样,执行任务往往谁也离不开谁。

由于刘希合膀大腰圆,除了有把子力气,训练动作比较生硬,在训练中难免会出现问题,特别是侦察兵前扑后倒训练时,刘希合几乎每次都要摔到头部,后脑勺被摔得好几个大包。我曾亲眼看到过,他不只一次摔倒在地上疼得打滚,最后还是摔出了毛病。

有一个星期日,我俩在营房外漫步,边走边说很开心。突然,他摘下自己的手表,对我说:“华章哥,我能把我的手表扔出去50米远……”话还没有说完,他竟然把手表投了出去。最后,我们找了好长时间,才在草窝里找到。我知道,他的这块手表是他家卖了一头老母猪的钱买的,在此之前他不只一次地和我说起过。

刘希合老家在农村,家庭条件很不好。他家当时兄弟五个都是光棍,他最小排行老五。在他家五兄弟中,可以说他是最有出息的一个,父母的希望几乎全部都寄托在他的身上。当兵临行前,父亲把家里仅有的一头老母猪卖了,花了120元钱给他买了这块上海全钢手表。也正因为这样,我对他扔手表的举动很不理解,甚至感到有些莫名其妙,难免会责怪他几句,他听了只是“嘿嘿”一笑。

几天以后,他晚上睡觉时看到月亮很圆很亮,就把自己盖着的被子抱出去说要晒一晒。就这样,有好几次晚上晒被子,结果自己的被子晒丢了。类似的事情连续发生过很多次,我想这不是一个正常人所做的事情。为此,我就找到部队首长反映这个问题。当时部队忙着战前训练,没有顾得上操心这样的事情。在我与几个老乡和战友再三反映之下,连首长确认是他神经有点毛病。为了照顾他的身体,避免再出现这些问题,继续在侦察排参加高强度训练,显然已经不行了。这样,连队把他调离侦察排,去了连队炊事班。炊事班人员,不用参加战术训练。经过一段时间休养,也可能会慢慢好起来。

没有想到,他在炊事班同样是状况百出,屡次闹出一些笑话。比如:连队集合列队去食堂吃饭,他在炊事班菜地附近,拿着玉米杆埋伏在一个小土堆后面,突然探出头来把玉米杆当冲锋枪瞄着列队,嘴里还喊着:“嘟嘟嘟——嘟嘟嘟——”比划出开枪的样子。他母亲和他哥哥来部队看他,连队安排他和老人、哥哥在临时家属院居住。由于他是炊事员,忙于给各班打饭。每天是由我给他母亲和他哥哥送饭。第三天早饭时,我又去送饭被他拦着不让去,说他母亲和哥哥走了,已经回老家了,还拿出临时家属院的钥匙在我眼前晃了晃。我信以为真,吃完饭就回连队了。上午训练时,我怎么琢磨也不对劲:头天晚上我在临时家属院和老人拉呱,呆到快熄灯时才回的连队,老人没说走的事儿啊?上午结束训练以后,我没回连队直接去了临时家属院。大门是锁着,凑前一看他哥哥正在院里急的团团转,说是刘希合早晨去食堂做饭,反锁了门把钥匙拿走了……

这样一系列没头没脑的事情还有很多,连队首长也没啥办法,只好送他去医院做进一步医学检查。最后,刘希合被医院确诊患有精神病,住进了兖州精神病医院。在医院经过一段时间治疗,待病情有所好转以后,他就提前退伍还乡了。那时候,我还在老山前线参战。
    我和刘希合再次见面,是在我退伍工作后不久。在我们县城的大街上,我看到一个身穿军装的小伙子边走边晃边唱歌,他唱的歌曲是《战士上战场,什么也不想》。周围有一群围观的群众,看他就是个疯子神经病。出于我对部队歌曲的敏感,又看他穿着一身军装,不由自主走上前去看个究竟。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是刘希合!我的心一下子紧缩了起来,冲上去叫了声:“希合!”

他似乎听到我的叫声,停下来不唱了,也不舞扎了。我们彼此看着对方,好半天没有说话。直到他叫出:“华章哥——”

我迎了上去,有些激动又有些高兴地说:“哎呀!兄弟——你还认得我呀?”

我们已经有两年多没有见面了,过去那个结实硬朗、令我日夜想念的刘希合战友,怎么竟然变成这个样了呢?

只见他脸色土黄憔悴,眼睛无神,直愣愣的盯着我。突然,他大声哭了起来,哭的像个孩子一样。他是那样伤心地说:“华章哥,我想你呀!你怎么在这里呢?你不是上前线打仗去了吗?”

由于围观的人很多,我没有回答他提出的问题。他有接着说:“华章哥,我得神经病了啊,你知道吗?”

他边说边哭,哭得那样无奈和无助!我呢?心里像乱麻一样纷乱,似万箭穿心般的痛楚。眼睛里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们俩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过了一会儿,我赶忙说:“老战友,你在后方不比我在前线受的苦少啊!走,我们回家吧!”

我们手牵手,回到了我家里。我们俩还是和在部队时一样,有说有笑,亲切自然,丝毫看不出他患神经病的样子。从他的言语中,我了解到他的不幸。他退伍回来以后,原来定婚的未婚妻,听说他因患精神病提前退伍就和他吹了。

他每天都头痛,不喜欢吃东西,就是喜欢睡觉,这是因为他服用镇静药引起的。我俩中午吃饭时,我提议一起喝点儿酒。他说:“医生说过,精神病不允许喝酒。”

看来,他对自己的病很清楚,在我面前也毫不避讳自己得了精神病。我们谈了很多,我给他谈前线战友们的故事,他给我谈他后悔因病没能和战友们一起上前线参战,感慨道:“这兵白当了!”

他还谈到他在精神病医院治疗情况,讲述了他退伍后的一些经历。吃过午饭后,我们又继续谈话很长时间。眼看就到下午三点了,我让他住几天叙叙旧。他说怕家里父母不放心,等病好了以后,有机会再来我家。

我送他去了汽车站,给他买了一张回家的车票。看着他上了车,汽车慢慢的远离,他扒着汽车窗口探出身子向我招手,紧紧的盯着我,我们相互看着、看着……

每当我想起他的时候,那远去的身影和和送别背景就浮现在眼前……

没有想到,他这一走,竟是我们的诀别。他走了,走的是那样匆忙……感觉是稀里糊涂的走了……

几个月以后,我听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刘希合服安眠药去世了。在他去世以后,父母买不起一口棺木,是用高粱秸秆做的苇箔卷起他来埋葬的……

得知这个情况, 我想说:“希合,不要责怪你的父母,不就是家里贫穷吗?希合,父母把你养育这么大,你又给父母留下了什么呢?要是现在,你的战友们也会给你买口棺木,尽最大努力厚待你的……”

希合走了,走的是那样简单简朴,简单简朴的没有穿一件寿衣……他什么也没有留下,只留下了我们战友酸楚的痛苦回忆……他什么也没有带走,只带走了薄薄一领高粱秸杆苇箔……

还好,在我的记忆里,我是把你送上汽车走的。在我的记忆里,没有那领高粱秸杆苇箔,只有那远去的公共汽车……
    希合,我的战友,我的老乡,我的兄弟,你在天堂过的好吗?今天是我们的节日——“八一”建军节呀!我们都别忘了,你曾经也是一名中国军人,你当兵虽然没有上过前线,可你也是因为战前训练落下的病啊!你走的时候才23岁呀!

希合,我的战友,我的老乡,我的兄弟,今天是我们的节日——“八一”建军节呀!不要忘记!不要忘记!不要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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