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全人类容易，爱一个人难

本文是作者发布的第276篇原创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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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注孔较瘦，非常有搞头

一

「死在小镜湖，葬在雁门关。」

这是《天龙八部》中萧峰自尽以后，我写在书上的一句话。如今，十几年过去了，一起说到这个话题时，许多人依然觉得萧峰本来可以不死的。

除了自杀，萧峰确实有很多选择。

东方的侠，本来就是要「隐」的。作为止战派，萧峰成功为宋辽争取了数十年和平。即是有人对他有偏见，退隐江湖也是比死亡更好的选择。天下之大，哪里容不了一个虬髯大汉？

他完全可以跟着段誉去大理隐居，可以跟着虚竹先生去缥缈峰逍遥，可以找完颜阿骨打去林海雪原搏熊屠虎。若是庙堂江湖都让他疲惫，大不了去少林寺觅一块蒲团，余生与青灯古佛为伴…

可惜的是，这些都不是萧峰的选择。只要我们去翻阅一下原文，就会发现，对于萧峰而言，死亡早在小镜湖畔葬完阿朱时就已经到来。其后的萧大王只是一尊顶着英雄光环的行尸走肉。

萧峰在雁门关外自尽，无非是找到了一个葬身之地而已。

二

记得第一次读《天龙八部》时，我才十六岁。过了很多年，已然对小说中描写的刻骨铭心的感情开始漠然，却仍然能忆起读到萧峰误杀阿朱时那种全身血液都冻住的绝望感。

当时我以为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了，但作者还有办法让你更伤心。

那就是读到最后一回时，在雁门关外相同的地点，当时的丐帮帮主如今已经是辽国南院大王，心中最柔软的那一点却始终未变。

“萧峰热泪盈眶，走到树旁，伸手摩挲树干，见那树比之当日与阿朱相会时已高了不少。一时间伤心欲绝，浑忘了身外之事。”

「伤心欲绝」，这是作者第二次把这个词汇加上萧峰身上，也是最后一次。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故事虽然悲戚，但诗句传达的伤感，却没有书中这段萧峰回忆阿朱的伤痛，来得有冲击力。

雁门关是《天龙八部》所有悲剧的起点，是他母亲殒命之处，也是他爱情开始的地方。

我一直认为萧峰是到了这里，才萌生了死念的。若真是因为对大辽不忠而死，从他拒绝带兵攻宋就可以了，又何必等到中土、大理的朋友为他折损甚多后，再做自残的事，让朋友们的努力白费？

三

以阿朱去世为分界线，萧峰的一生可以分两个阶段，前半生在寻找，寻找朋友、寻找仇敌、寻找身世真相，寻找带头大哥，他是艰难走在上山路上的人。

萧峰是整本书中最孤单的人，这一点应该没人会反对。他在无锡「松鹤楼」偶遇段誉时，就是眼巴巴地想去结交那个与之齐名的慕容复。他像小朋友一样，向人们描述自己遇到过的慕容家四大家臣风采，并据此推断慕容复是何等的仁义君子。

杏子林中突逢大变，他的命运急转直下，走进了一个怪圈。为了寻找让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他几乎寻遍了大半个中国。

然而最终的结局是，所有知情人陆续殒命。他非但没能和神交许久的慕容复成为朋友，上天赐给他的阿朱，也丧生在自己掌下。

和其他主人公相比，萧峰没有奇遇，一身本领全靠天分和努力。但仇恨和爱情一样，一旦陷身其中，聪明又如何，放不下还不是傻子一个？

 

四

头等的英雄就有头等的愤怒，上天生怕萧峰变成哈姆雷特一样的复仇者，所以才派遣了他生平唯一的知己到他身边。

阿朱昙花一现的爱情，彻底改变了萧峰的命运。

只有她真正走进过萧峰内心，看到过悲惨身世带给他的心灵伤疤、看过他怀揣功成名就勋章时的寂寞，看到过他「虽万千人吾往矣」的无畏，也看到过他被仇恨折磨的苦楚……

 

萧峰与阿朱，本来可以成为胡一刀夫妇那种神仙伴侣的，可是随着命运的捉弄和萧峰自己的雷霆一怒，伊人已不在。

阿朱走后，萧峰用余生在学着放下: 放下情绪、放下杀戮、放下种族偏见，放下功名利禄，放下国仇家恨。作为高高在上的南院大王，坐拥高官厚禄，萧峰的面貌反而模糊起来，他变成了洒脱走在下山路上的神。

五

有缘的男女之情，互相修缮对方的人生；无缘的，便是互相打劫对方的人生。萧峰和阿朱是有缘之人，但和其它情侣一样，比起好好告别，人们更擅长逃跑。

活着时的阿朱不明白怎么去爱一个绝世的英雄，在亲情和爱情冲突时，她脑门一热，选择用自己生命来了结萧峰的愤怒。殊不知，只有一起活着、一起产生更多的爱，才可能真正化解仇恨。

她离开以后，活着的萧峰也了无生趣，如果不是为了照顾阿紫这一遗嘱，萧峰可能早已殉情在小镜湖。

后来群雄会聚少林寺，一切真相都大白于天下。此时此刻的萧峰，虽然统领燕云十八飞骑，但已然没有了杀戮之气，他再次出现的使命是救赎和解脱。

 

三十多年前雁门关惨案终于有了一个了结。此时此刻的萧峰，明明放下了仇恨，原谅了那个带头大哥，却无法真正快乐起来。

 

记忆是痛苦的根源，这种痛苦未见得是源自对爱恨的念念不忘。更大的可能是忘记了原谅自己，也无法放过自己。当初弄丢了阿朱的，不是那些恶人，而是还没学会如何去爱的萧峰。

无论是丐帮帮主，还是南院大王，在这两个位置上，萧峰想要做一些所谓「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的英雄事迹，想要为天下苍生出一份力，都不会太难。实际上，他也做到了，很多完成的很好。

然而，萧峰心中最念念不忘的却是：管他娘的谁领风骚，我只想为她折腰；过荒村野店、寻世外古道，远离人间尘嚣，执子之手逍遥……可惜造化弄人，只留下塞上牛羊空许约。

爱全人类容易，爱一个人难。

这是大英雄萧峰真正的悲剧。

草在结它的种子

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相逢在文字里，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

我是非著名心内科医生孔较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