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这天对酒
三个孩子一个都不能少,又想兼得二人世界,所以说实话:酒是从昨天开始喝的。
一早从汕尾到深圳,中午接朵朵吃饭,下午送她放学回家,就去奔赴我的约会。
老公订了美丽的酒店,又找了两瓶好酒。我到酒店时,酒和蛋糕到了前台,花进了房间,我们冲个凉换身衣服就下楼去尝鸡尾酒。那时是晚上七点半。
因为疫情影响供货的关系,特调鸡尾酒的基酒并不是monkey47而是另外一款金酒,但是因为满足了“偏酸而不要偏甜”“不要甜橙元素”这两个愿望,所以口感还是很喜欢。其实,有了老公那句“我就是知道老婆喜欢什么!”这酒的底子当然是错不了的。
服务生小妹清丽可亲,贴心地帮我们选取,下酒小菜一碟碟都是精品,让人大快朵颐的同时逸兴横飞。索性就在起泡酒之余,又请人来开了红酒。
老酒要用特殊的开瓶器,香港家里有一个,但是开瓶技巧我们并没有熟练掌握,这一次是酒吧经理亲自上阵。尝一点儿,味道相当的难以言说,就静置一旁接触空气,沉淀杂质,等它慢慢醒来。
经理另外推荐了一瓶红酒给我们佐餐。今晚豹子狮子留在汕尾,奶奶帮我们带着,夫妻俩万事不放心上,只一味慢悠悠喝酒聊天。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酒杯里细小的气泡陆续经过青柠檬的旁侧,不断地升起,升起。大步疾行的日子在这一刻像被按下了“慢放”键,灯的柔光照出一条条信手拉长的线,把人的心团住,扯回那年。
那个深夜,一时兴起开车去小梅沙。
那一夜雨好大。挥舞着巨大羽翼的巨大人像雕塑在雨夜里姿势有点儿怪,但我们拉着手经过他的时候只觉得好痛快,在沙滩上奔跑被浇成落汤鸡的时候只觉得好过瘾。
你脱下毛衣把我兜头蒙住给我擦头发,毛衣上带着你的体温和味道,让我在被蒙住的黑里面觉得很安心。
冲进最近的一间小酒吧,用烈酒暖身。配面包吃的马鲛鱼用别致的手法腌制,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从没想过要去故地重寻,好像那些对我们而言有纪念意义的情感地标就是会天经地义、天长地久地存在下去。
时间过去得越久,越是不敢去故地重寻了,怕消失、怕改变徒增感慨。可是,消失与改变才是铁律,永恒反而是奢想,不是吗?
深圳那时候还不查酒驾呢。
那并不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喝酒。
第一次是在海上世界呀。第二次也是。第一次喝了酒穿着哪一件衣服站在大船的梯级上合影,第二次坐在哪一处台阶上聊天,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历历在目。那条蓝色的裙子,早都不见了。
十年同学聚会的时候,每个人都在抢酒喝,仿佛只有把酒倒进喉咙,当年的深情、如今的厚谊才能表达得更透彻。你在红着脸倾情演绎着一首跑调的歌,幸好并没有人听。
一堆人在扯着喉咙聊天,聊着天喝更多的酒。另一堆人在玩骰盅,每个人叫的数字都很狂放,因为游戏的目的不在于赢——输了才能名正言顺有酒喝。那一堆人里就有我。你不再当麦霸,转来加盟,不管我叫的数字多离谱,你总是比我更离谱。
就算喝了再多的酒,我也知道谁在护着我呀。
后来,你说,十五年聚会的时候,你要牵着我的手走进去。
十五年聚会的时候,你果真牵着我的手走进去,我们的豹子和狮子跟阿姨乖乖睡在家里。除了几位密友之外,这无疑是一个爆炸性的场面。大家爱你也爱我,可是他们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来接受我们在一起。
是的,年龄的鸿沟,只是许多鸿沟中首当其冲的一条,我们并不是没有考虑过。
第一次带你去见我的妈妈,妈妈不谈真心也不关心财富,只问了你这一个问题:“你比她小九岁,你要怎么面对这种情况?”
你的回答笨拙到傻:“我会带她运动,延缓更年期到来,我会陪着她。”
你确定“更年期”是一个初次见面适合提到的浪漫词汇吗?我当时非常无语。可是你居然过了关。
而且,你居然真的这么做了。你带我跑步,你教会了我游泳——能不能推迟更年期不好说,但是你让我不怕更年期来了。
等疫情过去,等明年花开,二十年同学会会是谁策划?
酒醒好了。你说陈年的酒有特别的醇厚滋味。那年在广州旁边的一个古村落,你说过:熟透了的果实,有让人难以抵挡的香。
正如昨晚,美酒当前,你又一次告诉我:“不要害怕老。”你说我的气质和精神当中有一种东西,让你觉得我根本不会老。
我告诉你,其实我怕的不是老,而是和你不再合拍。甚至我怕的不是和你不再合拍,而是明明已经不合拍了,还努力装作合拍,欺骗自己和对方。
我四十四岁了,非常明确地了解到自己最珍惜的是什么——我最珍惜的,是体验。是一种拿整个身心品尝、浸润过的滋味,是一过性却又永远写入自己生命密码的经历——而不是任何固化和物化的东西。
我接受改变,也尊重并敬畏改变。所以爱的时候就掏心掏肺,爱到毫无保留;不爱的时候,就拿出足够的真诚和勇敢。
爱情是我们婚姻的最重要基石,它绝不会让位给“责任”“义务”或者“习惯”。
时候已近午夜,夫妻两个人的小酒,不知不觉喝了这么久。往事纷至沓来,来日也有太多心愿,语声如雨声,缠绵不尽似的。
就转台回房间继续。
趁着酒和小食还没送上来,我请你等我一会儿。
“狂野地写作”进行到第六天,如果因为喝酒而呈现未完成的状态,未免会令对饮会带上一丝遗憾。下午本来已经完成大半,想要赶在零点之前收尾发送——微信公众号每天只能发送一篇文章,如果过了零点,那么12日就算写好了当天的三千字,也只能留到13日才能发送,11日的窟窿就会永远留在那里了。
11点59分,万分惊险地,发送成功了。12点钟,44岁正式来了。
在房间里喝酒,给自己定的目标又已经达成,心里更是全无挂碍。
老歌一支支低低唱响,佳酿入喉,愈发感觉柔顺无比。
那一支林子祥的《分分钟需要你》,不正是我们的歌吗?
我总说它是“我们的歌”,因为那段日子的心情和实况,和歌里唱的是那么那么像——
愿我会揸火箭(粤语“开火箭”意)
带你到天空去
在太空中两人住
活到一千岁
都一般心醉
有你在身边多乐趣
共你双双对
好得戚(粤语“嘚瑟”“耀武扬威”意)好得意
地暗天崩当闲事
就算翻风雨
只需睇到你(粤语“看到你”意)
似见阳光千万里
有了你开心啲(粤语“开心点”意)
乜都(粤语“什么都”意)称心满意
咸鱼白菜也好好味
我与你永共聚
分分钟需要你
你似是阳光空气
……
在那些只吃得起“咸鱼白菜”的日子里,在我们最初租住的四十平米小屋里,这首歌循环播放了无数次。
在歌声里,我们捋胳膊挽袖子大战生活,当真有“地暗天崩当闲事”的豪情。
到了狮子从幼儿园学会这首歌并教会姐姐之后,两个小屁孩直着喉咙、摇头晃脑跟着林子祥高唱,夫妻俩总会在童声当中对视一眼——多少往事何须回眸,桩桩件件在心间,从未走远。
我家里的每一个人都跟你喝过酒,都喜欢你。远居的亲人,你单独出差,行程匆匆,也前去探望。
我和你的家人,也在一天天的共同生活里,一次次的一同出游里,日益亲密。
我们的朋友不再只是我们各自的朋友,从小名到绰号,当年故事没少讲。
我们在一起的事情,我们不在一起的事情,我们在一起之前的事情。公司的事情,学校的事情。
心底最深的期待,阴影最浓重的恐惧。
当初的愤怒,如今的云淡风轻笑谈。
灯下你的脸已不复当初的少年模样,我的眼角皱纹没有费心去藏。
这些就是我们一同走过的日子,苦辣酸甜都不少,艰难险阻曾有过,但是每每想起,总忍不住由衷地赞一句:“真是好滋味!”
生日这天到来的那一个瞬间,我和你在一起。一点钟,两点钟,我们的酒我们的话,留给这个温存的夜去慢慢回味酝酿。
德国哲学家叔本华说:“没有人生活在过去,也没有人生活在未来,现在是生命确实占有的唯一形态。”
此刻,我感到自由舒展,像小梅沙沙滩上那个张着巨大羽翼奔跑的人。
此刻,我感到身心俱醉,醉在饱满浓郁的香里,醉在安稳妥帖的放松里,醉在无限宽广,满怀柔情的天地间。
有一个人在活力四射地重复着一句歌词:
“这晚,这晚会暖到爆炸!这晚,这晚会暖到爆炸!……”
我们都笑起来了——
这又是林子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