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战:永嘉之乱(全)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壹:盛世与末世的落差,本质都是人才的距离

306年11月庚午,司马衷同志终于在晚年的颠沛流离后败给了命运之神的黑色幽默。

三天后,23岁的司马炽登基,是为晋怀帝。

这位司马炽是司马炎的25子,史书里的口碑相当棒,这些年家族里一大群王八犊子穷折腾,这位小伙子就在家读历史。(属孝惠之时,宗室构祸,帝冲素自守,门绝宾游,不交世事,专玩史籍,有誉于时)

司马炽上位后开始遵旧制于东堂听政,每到朝宴,动不动这小伙子还和群臣探讨业务经籍,黄门侍郎傅宣叹道:“十七年了!没想到又一次看到当年武帝的盛世了!

这位司马家的历史学博士寄托了人们太大的期望。

毕竟你家这些年出了太多二逼了,我们太渴望一个正常人了!

人之将死,总会有回光返照。

王朝亦如此。

司马炽继位十天后,306年12月初一,日有食之,苍天示警!(十二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日食出现在这岁末,似乎在预言华夏大地,更惨的岁月,即将到来了。

转过年来公元307年,中国历史上非常著名的年号,“永嘉”登上历史舞台了。

他哥哥司马衷,在17年的皇帝生涯中,居然用了10个年号!

永熙、永平、元康、永康、永宁、太安、永安、建武、永兴、光熙,这每个语义“吉祥”的年号背后都是一段图穷匕见的混乱撕逼。

“永嘉”,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期盼。

但这个年号后面除了佛国大理的皇帝段正严(段誉原型)之外,再没有任何一个朝代和政权敢再启用这个“美好寓意”的名号。

除了笃信佛法的大理国之外,似乎谁家也没有信心降服这个年号背后的那股腥风血雨的戾气!

对于华夏大地的百姓来讲,宁当太平狗,不当乱世人的悲惨人生,在这一年彻底开启了。

前面的八王之乱,历史非常幽默的用报应手法如是因如是果的将司马家族做的那些缺德事劈头盖脸的扔了回去。

整个中原大地也在诸司马大混杀中满目疮痍。

在司马越艰难收尾终结“铁王座”之战后,才发现真正的凛冬,刚刚到来。

幽州的最牛私生子鲜卑姥爷王浚,靠着时代的恩赐,带领着战法从此升级的北境铁骑让中原大地开始颤抖。

蜀地在大乱多年后率先挣脱了西晋政权的控制,少数民族的李家率先割据了两川,并州的五部匈奴,在刘渊的整合下成为了冉冉升起的新民族政权。

被汉民族压制了上百年的“胡虏”和“蛮夷”们,此时散落于塞内内附的数十万“杂胡”们,在司马家族自相鱼肉,天厌晋德之后,开始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机遇。

中原实力消耗殆尽,满目疮痍,已经再无力去抵抗了。

北中国长达三百年的磨合与阵痛,开始了。

非常有意思的是,除了第一棒的匈奴屠各之外,这三百年的天下大乱,上半场的真正主角,却令人意外的并非是已经在塞北盘桓强大了上百年的鲜卑。

上半场,是由两个极其不起眼的小民族引导的。

羯和氐。

历史无需编导,乱世就是舞台,造英雄的乱世,再度开启了。

就在北境即将轰隆隆的开启时代齿轮之时,永嘉元年九月,发生了这个时代几乎是最关键的一件事!

这件事给这个时代的南中国,定下了百年大调!

九月,帝国一把手司马越命镇守徐州的琅邪王司马睿为安东将军、都督扬州江南诸军事,持符节,南渡建业。

后面百年中华南北的恩怨与纠葛、搏命与撕扯、崛起与毁灭的种种伏笔,在这一刻,被打好了!

可以说,历史在这一刻,既随机,又注定的将司马睿这个并不起眼的人物,拱到了台前。

司马睿和捧他的司马越不一样。

司马越这辈子一直在盘算做局,处心积虑。

司马睿却真的是被一步步推到那个历史潮头的。

当初司马越收兵徐州一路向西后,命司马睿替他镇下邳。

这位司马睿,是司马懿三子司马伷之孙,跟司马越其实没有近血缘关系,两家差的有点远。

司马睿之所以会被司马越视作心腹留在徐州镇守,有三个原因:

1、因为这哥俩本身是邻居,琅琊和东海挨着。

2、司马睿祖上在徐州有一定的威信,爷爷司马伷作为镇东大将军都督过徐州诸军事,而且平吴时司马伷率军出涂中立有大功。

3、最关键的一点,因为司马睿的主心骨叫做王导,王导的家族和司马越相当不一般!

司马睿之所以被一步步推到那里,跟这个王导有着极大的关系。

王导的家族很多朋友可能都听到过,大名鼎鼎的琅琊王家,自东汉至明清1700多年间,出了35个宰相级别的国家级干部,他家的一个旁支中出了中国最后一位圣人,王阳明!

该说说这个传奇的家族了。

王家是个非常古老的家族,由姬姓而来,始祖最早可推至齐桓公时代。

王家的第一次崛起是王翦、王贲、王离的祖孙三代军功封侯,但比较遗憾,后来赶上了项羽先生,王家的第一次爆发被强行断档了,王离之子王元开始带着家族迁于琅琊。

随后王家在沉淀四代之后,也就是到了王离的玄孙王吉这,开始爆发了。

关于王吉这位王家的发迹人,有六个字知名度相当高。

王老爷子对子孙们留下了“言宜慢,心宜善”的六字真言。

准确的说,那是前两句,王老爷子留下了一大堆有用的“三字经”。

老王当年在劝被霍光废了的刘贺好好做人时有过这么一封上疏:《奏疏戒昌邑王》:言宜慢,心宜善,行宜敏,骨宜刚,气宜柔,志宜大,胆宜小,心宜虚,言宜实,慧宜增,福宜惜,虑不远,忧亦近。

稍微解释下:

宜慢:说话要深思熟虑,想好了再说;尽量最后一个表态;

心宜善:干啥事别太自私,多替别人想想,多成人之美,多救人危难;

行宜敏:干任何已经决策好的事时要雷厉风行,所有的思路会随着你的努力不断打开局面,开花结果;

骨宜刚:老爷们要有自己的人格!别特么活的像个没骨头的畜生!

气宜柔:待人接物和善些,争强好胜除了让所有人对你下黑手外没任何意义,嘴上是争不来任何东西的。

志宜大: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

胆宜小:做事想成本,要有底限思维;

心宜虚:谦卦,六爻皆吉!

言宜实:说话别总扯淡,言之有物捞干的,做事也一样,生活是具体的。

慧宜增:多看书,多跟牛人聊天,多琢磨自己之前是咋现眼的。

福宜惜:十分伶俐使七分,常留三分与儿孙,若要十分都使尽,远在儿孙近在身。

虑不远,忧亦近:花无百日好,人无百日红,啥事想远点,有点保险思维。

写到这咱就摊牌吧,谁家要是拿这个当了家训,后人是真的不用担心的,那真叫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了。

所谓的“家风”和“家训”其实就应该是这种哲学性的“智慧罐头”!

写几十万字的作文,谁看呀!

短短几十个字,每句话拆开都是几十万字的智慧,能让子孙后代在遇到事时第一时间想起来自家的“智慧罐头”!

能传物质财富挺好,能传人脉遗产更好,最好的还是传些家族的智慧。

没有财,没有人脉,只要有智慧,就一切都能无中生有的重来!

王家自王吉发迹后,靠着这家训从此就再也没被打下去。

琅琊代有人才出,风吹雨打都不怕了。

汉宣帝时代,王吉当上了博士谏大夫。

王吉子王骏,为御史大夫。

王骏子王崇,官至大司空,封扶平侯。

······

后来琅琊王氏传到了青州刺史王仁的这一代时,东汉已经快完蛋了,王仁子王融是东汉名士,鉴于当时党锢之祸和桓灵祸国的朝堂混乱,王融拒绝了多次的朝廷任命,在家安心带孩子了。

随后,琅琊王氏在王融的俩儿子身上等来了质变。

王融生了俩大孝子,长子叫王祥,“二十四孝”中卧冰求鲤那位。

王祥亲妈死的早,后妈对他就没好过,但王祥在一次次的受虐中特别开心,一次后妈生病想吃鲤鱼,结果天寒地冻王祥不想着拿石头凿兵反而脱光了躺那捂冰。

感动天地后冰突然裂开蹦出俩鲤鱼让他吃。

其实从这事能看明白什么呢?

我们永远不怀疑王祥是个大孝子,是个大德大行的人,因为没那么大的德行福报是无法从举秀才一步步干到国家级领导的。

但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有多大呢?

几乎不可能,那冰不是神经病,那鱼也不是神经病,肯定是他用常规方法弄来的。

那这个故事又是怎样流传出来的呢?

肯定是王祥对别人说的,天寒地冻的谁还在旁边蹲着采访啊!

那王祥的目的是啥呢?

通过这种神迹的包装,缓和和父母的关系嘛!让那老两口长点心嘛!(祥性至孝。早丧亲,继母朱氏不慈,数谮之,由是失爱于父)

做善事,也需要因地制宜的去营销去推广,从而逐渐改变我们和周围人的人生。

所谓“法布施”,就是让所有和你有缘的人因为你,对善良和善举有信心。

王融次子叫王览,他哥是“二十四孝”,他是“二十四悌”,知道他妈要毒死他哥哥,于是替他哥喝酒试菜。(王览争鸩)

这混蛋妈成就了俩千古留名的儿子,这哥俩则在三国时代这个士族占位的关键年份,成功发力帮王家占据了非常有利的地形。

其实在当时,琅琊出产的最牛家庭是诸葛氏。

蜀得其龙,吴得其虎,魏得其狗,但是诸葛家族光给司马家点炮了。

就算你才能通神,你所效力的国家实力和潜力永远要比你的个人能力重要的多,河内司马家和琅琊王家就是这个案例的典型代表。

唉!丞相,好想你啊!!!

王祥后来起孝廉出仕魏晋两朝,到了魏末的时候,王祥已经升到司空了。

再后来到了西晋建立王祥申请退休时,司马炎是以睢陵公的身份给的退休待遇,地位同太保、太傅,在三司之上。

他弟弟王览则干到了太中大夫退的休,退休时还赐了二十万钱。

这老哥俩在这个风起云涌的关键时代干到了如此高位,也使得琅琊王家得以成为了门阀政治的第一代领路人。

其中王祥算是第一代铺路人,王览则是第二代的出品人,在王览后代的这一支中,出现了两个重要人物:

王导和王敦。

这哥俩后来成为了东晋门阀政治中的第一代掌门人。

他们还有个叔伯兄弟,叫王衍。

这三王,在这个两晋衔接的惨淡时代,成为了决定华夏走向的关键导演。

各有各的功效。

王导和王敦要再等等,此时此刻,要说王家此时名头最大的王衍。

每个朝代,总会有那种在各个势力间穿插游走的不倒翁。

比如说秦并天下的韩国,楚汉争霸的臧荼,光武中兴的窦融。

这都是本时代的高级泥鳅。

下场虽然未必都好,但都算是尽到了泥鳅滑不溜丢的本分。

哪个时代,都少不了这种角色。

上一章尾声提到的刘琨,其实就是个小号泥鳅,游走于司马诸王之间满世界乱钻。

时间来到两晋,最著名的大泥鳅是这个王衍。

王衍生逢其时,手握着那个时代最关键的三样东西:

1、家世,人家是琅琊王氏。

2、相貌棒,外表清明俊秀,风姿安详文雅。

3、能哔哔,善清谈,能策论。

我想找个今天能跟他相提并论的例子,发现没戏。

家世够的人没他长得帅能嘚嘚,长得帅的没有他那种大院背景和口条,能忽悠的通常长得都挺哏的,所以这人真挺“极品”的。

他幼年时,曾去拜访竹林七贤的山涛,山涛见到他后感叹了许久。

等到王衍离开的时候,山涛目送他走出很远,随后给出了这样的评语:不知道是哪位女同志,竟然能生出这样好的儿子!然而误尽天下百姓的,就特么是这小子啊!(总角尝造山涛,涛嗟叹良久,既去,目而送之曰:“何物老妪,生宁馨儿!然误天下苍生者,未必非此人也)

这位山涛,很有发言权。

因为这位爷一辈子选择没错过,而且眼光毒辣到什么地步呢?

举个最具有代表性的例子,他看出来了当年司马懿装死要搞事情!(与石鉴共宿,涛夜起蹴鉴曰:“今为何等时而眠邪!知太傅卧何意?)

不知道小小的王衍当年在山涛那里是怎样的表现,但可以推测出来的是,山涛看到了这孩子极度适合这个时代崭露头角的金玉其外,同时又品出了这孩子夸夸其谈背后的败絮其中。

家境原因,王衍十四岁的时候就常到时任尚书仆射的羊祜那里去做公文汇报。

看到大领导羊祜,小王衍不卑不亢,言辞清晰明白,被所有人都惊为大才。

那位大外戚杨骏后来看到王衍,激动的想把女儿嫁给他,王衍却看不上杨家的门第,认为配不上她王家,开始装傻发狂。

后来司马炎听到王衍的名声,就问他的堂兄王戎:“当世哪个人可以和王衍相比?'

王戎说:“没有见到当世谁能跟王衍相比,应该从古人中去找啦!

司马炎的时代,是个整体宽容的时代,是个高级士族已经可以公然吹牛的时代,很多看起来匪夷所思的神仙级扯淡在这段时间都能找到。

273年,尚书卢钦举荐他为辽东太守,王衍不去,认为没劲,在家整日吟咏谈玄。

这个眼光很高的败家子在他父亲死后败光了家财,随后终于决定入仕了。

没办法,人生就是这么不公平,人家最后的退路是去当官。

有的人生下来求一口饱饭都不得。

有的人生下来给个金屋子都不住。

王衍步入仕途后一帆风顺,人家有家世,有相貌,有名望,擅长谈玄是当时的文坛大咖,先担任太子舍人,后来入朝任尚书郎,直到历任北军中侯、中领军、尚书令等关键职务。

登入高级殿堂后,他开始展现出自己政治不倒翁的天赋。

他的三个女儿,一个嫁给了贾谧,一个嫁给了司马遹,最小的嫁给了顶级士族裴家。

人家这叫在皇族、外戚、门阀三个阵营中分别押注。

二女婿司马遹被贾南风搬倒后,王衍做主替闺女离了婚划清了界限。

很快贾南风也倒台了,王衍这个贾家老丈人兼皇孙落井下石者却并没有像张华那帮后党那样被司马伦灭门清算。

因为当年他曾经给司马伦的心腹孙秀做过品评认证,出过鉴定书,因为这层关系,王衍及家族幸免于难。

后来司马伦和司马囧这两届政府时,王衍都不看好并未合作,自司马颖上台后,他看好了自己的下一个投机方向。

司马越。

王衍的三闺女,是和他琅琊王家齐名的河东裴家的裴遐之妻,裴遐又是司马越妻子的从兄。

人家这嫁闺女的三个方向最终并没有走错。

还是押中了一个!

不得不说,这老小子眼光真的很毒辣,他选的这个司马越,最终终结了八王之乱。

王衍和司马越的互相对眼除了这层亲戚关系外,还有互相依存的政治意义。

司马越是司马懿四弟司马馗之孙,他并不具备皇室正根的号召力,别看他最终出手清盘了,但他在世家大族层面上并不具有号召力。

这是个极其看出身的年代!

士族门阀间尚有评级,何况你这个大赝品呢!

他的远房出身,是巨大的政治劣势。

王衍门阀导师的咖位,是他极其需要的政治名片。

继何晏、王弼等开创清谈的正始玄学后,王衍算是第二任继承者,这哥们并没有提出过什么更深一层次的理论与创新,但在发扬玄学的时尚造型上颇有成就。

史载,王衍担任元城县令时很少办公事,经常约人在一起没完没了地闲聊,最喜欢聊老子和庄子的玄理,清谈时手里拿着麈尾拂尘,侃侃而谈,

但是吧,这大哥脑子不好,就是经常前后矛盾,漏洞百出,总把前面吹的牛自己给推翻了。

不过面对人的质疑,人家又能把胡说八道的东西给你圆过来。

“信口雌黄”就是说的他。(王衍,字夷甫,能言,于意有不安者,辄更易之,时号口中雌黄)

王衍的门阀等级、神仙造型以及忽悠技能点使得朝、野全都服他的文坛地位,当时号称“一世龙门”!(朝野翕然,谓之'一世龙门'矣)

顾名思义,我们听到过“鲤鱼跳龙门”,跳过去后就化龙了。

当年东汉晚期党锢之祸时代,士族们自己搞评比,玩选美,当时大咖李膺有重名,后起的文人有登门拜访的,叫做“登龙门”。(李元礼风格秀整,高自标持,欲以天下名教是非为己任,后进之士,有升其堂者,皆以为登龙门)

一百多年后,王衍也成为了著名导师,成为了给文人们盖章的关键龙门。

他的举止、动作、喜好等等全都被当世的文人所效仿追逐,尤其是那些寻求政治进步的新晋后生,他王衍在当时就是顶流!(累居显职,后进之士,莫不景慕放效。选举登朝,皆以为称首)

两晋的世风是一步步如何走向奢靡扯淡的我们在两晋第一篇就说了。(第六十战:西晋平吴(1)“君权神授”的信仰崩塌(上)

这个时代最终选出来这样的时代领袖,某种意义上是数百年积弊和司马懿放屁后强强联合的必然。

咱们的大大,说撸起袖子加油干,这个国家的风气会是什么样?

我们的伟大中国交出了这个时代最让人满意的成绩单!

王衍作为时代顶流满嘴颠三倒四的打嘴炮,对世风又会是一个怎样的引导?

八王之乱中,我们详细的讲了兵是怎么打没的。

但另一个深入问题来了,为啥西晋的兵打没了就真的没了?

在西晋的末世,你再也看不到搞出屯田制的枣祗,再也看不到十项全能实事求是的丞相,再也看不到走到哪建设到哪的司马懿和邓艾,总之,那种务实的实干家找不到了。

在王衍为首的空谈者的引导下,这个时代生产不出造血机器了。(矜高浮诞,遂成风俗焉)

王衍这样出众的江湖地位和琅琊王家的士族第一等家世,成为了司马越吸收各方面认可的一张极其重要的政治牌。

司马越最终得以收尾八王之乱也成为了王衍谋取更大政治利益的重要依托大树。

司马越和王衍,颇有点各玩各的贵族夫妻感觉

司马越以其宗王名分和执政地位,为王衍和他的家族与他的小弟士族势力提供官位认证。

王衍则为司马越提供统治国家的士族集团弹药。

他们两个,其实影子上有点像当年曹操和荀彧的组合。

但是水平天差地别。

司马越除了算计人之外全方位比曹操差了十条街,王衍则更是除了外表之外跟荀彧没有一丁点能贴上的样子。

在这两对班子的背后,是两个时代的人才水平的巨大差距。

晋末的时代名士质量,跟当年汉末的颍川集团素质差的实在太远了。

当年荀彧带出来的钟繇、荀攸、郭嘉等随便拎一个出来,在这个时代都能翻江倒海!

而王衍为首聚拢的政治人才库,却罕见什么经世治国谋断之才。

王家、谢家、庾家、阮家、郭家、卫家等等大族均被司马越所招揽,史称“司马太傅府多名士,一时俊异”。

但最终,这个“一时俊异”的越府幕僚却并没有扭转天下糜烂,异族蹂躏中原的大局势。

甚至一丁点的阻滞的效果都没达到。

后来这一大波“越府幕僚”在中原失败后又由中原逃到了另一个“马王组合”司马睿和王导这。

除了继续垄断官僚体系外,也未见到什么高明之处。

并不否认,这是一个质量整体滑坡的年代。

但更要正视的是,领头人的能力天花板决定了整个集团的最终能量。

司马越和王衍充分的露出了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大红屁股,在后来的天下大乱中一直被牵着鼻子走,没有一刻是主动的,更从来没有捋出一个头绪。

这二位一个是除了阴谋诡计外,军事政治全部乏善可陈的乱世执政,另一个是除了吹牛扯淡巩固权势外丝毫不考虑国家的伪君子真小人。

这个乱世还能有什么希望?

王衍在这乱世中留下的最著名的一段话是这样的:他对司马越说,中原乱了,派我俩弟弟去荆州和青州去寻帮手拉队伍吧。随后给兄弟王澄安排到了荆州,给王敦安排到了青州。(说东海王越曰:中国已乱,当赖方伯,宜得文武兼资以任之。乃以弟澄为荆州,族弟敦为青州)

转头他跟他弟弟说,荆州和青州都是能割据的好地方,你们俩在外,我在中央,现在中央快完蛋了,将来咱家靠这两块地方既可以成霸业,又可以匡帝室,你们俩任务很重哦。(因谓澄、敦曰:,荆州有江汉之固,青州有负海之险卿二人在外而吾留此,足以为三窟矣。今王室将卑,故使弟等居齐楚之地,外可以建霸业,内足以匡帝室,所望于二弟也)

瞅瞅这王八蛋说的话!

王衍早就在想退路了!

他的打算,是趁着这乱世,偷下自家的一块基业。

谁说只有你司马家才“一切皆有可能”呢?

这个时代的口号是“Just Do It”嘛!

他在洛阳为中央,王澄(亲兄弟)在荆州,王敦(叔伯兄弟)在山东,这是他这只狡兔的三窟。

王衍对这个乱世的预判,是东汉末年。

他所布置的这三窟,全在长江以北。

他认为,乱世早晚会终结,中原早晚还是会回到平静的。

司马家要是能缓过来,我就做个没理想的荀彧;

缓不过来,我王家就做第二个曹操!

但是,他怎么也没料到,最终的局势变化,迎来了数千年来未有之大变局!

也因此,他最开始并不是很上心的另一个兄弟王导,成为了琅琊王家在这乱世中,最终脱颖而出的指望!

贰:公元307年,三百年剧本框架的奠基元年

307年,镇守徐州的“王与马”(王导和司马睿)被身在中央的“马与王”(司马越和王衍)派到了大江之南。

之所以两对“马、王”的顺序不同,是因为跟司马越和王衍互相吸引的自由恋爱比起来,王导这个擎天柱在和司马睿的小两口关系中,始终是占主导地位的。

司马睿不像司马越一样,有兵和阴谋诡计,他除了个远方帝室的名分外啥都没有。

名分上,他算是比司马越强一点,因为他好歹算是司马懿的曾孙子。

不过,他这个光杆司令也就仅限于此了。

从头到尾,起作用的都是王导。

王导,王览嫡长孙,十四岁的时候得到了陈留高士张公的相貌评级,对他从兄王敦说:这孩子的容貌志气,将来必将出将入相。

王导成年后继承了王览的爵位,随后被司空刘寔任为东阁祭酒,迁任秘书郎、太子舍人、尚书郎,他都未到任。

为啥呢?

当时朝局比较乱。

提拔他的刘寔是299年才干上司空的,这个时间段已经山雨欲来了,更关键的是,这位拉他入仕的刘寔此时已经八十多了,没啥政治前途。

王导一直在后台洞察朝局,最终在眉目尽显后接受了一个人的邀请。

司马越。(后参东海王越军事)

王导在洛阳参司马越军事的时候,被家族安排了一个二线任务,结交教好司马睿。(时元帝为琅邪王,与导素相亲善)

因为王家的根在琅琊,而司马睿是琅琊王。

此时已经天下大乱,王导开始烧冷灶的找退路,和司马睿开始在友谊中规划未来。(导知天下已乱,遂倾心推奉,潜有兴复之志。帝亦雅相器重,契同友执)

这些年司马睿在洛阳的混乱中一直乖宝宝的稳中有升,但王导开始不断劝他回封国了。(帝之在洛阳也,导每劝令之国)

司马睿一直没听,直到司马睿作为司马越的左将军在河北会战中成了俘虏,老实了。

上一章中我们说了,后来司马睿在雷雨的掩护下逃回了琅琊,王导再次追去,从此二人风雨相随,等到司马睿出镇下邳时请王导为帐下司马,军谋密策,全是一手操办。(会帝出镇下邳,请导为安东司马,军谋密策,知无不为)

在司马睿和王导镇下邳两年后,公元307年,司马越一声令下命这一对“王与马”南渡长江。

为啥呢?

为了填补此时军阀陈敏被消灭后江东的权力真空,以保证南中国的稳固与贯通,方便将江南物资源源不断的运往中原。

在此简单的说一下陈敏的问题。

陈敏是扬州庐江人,寒门子弟出身,在九品中正制的规则下是个“六品下才”,因为能干,以郡廉吏补尚书仓部令史,当了个芝麻官。

司马伦篡逆后,三王起兵打了没多久洛阳的粮仓就已经空了。(及赵王篡逆,三王起义兵,久屯不散,京师仓廪空虚)

其实三王从三月起兵,四月底司马颖已经进洛阳了,史载这场战役拢共就打了六十多天。(自兵兴六十余日,战斗死者近十万人)

洛阳在那次围剿司马伦的三王会战中地理和物资劣势尽显!

洛阳西面是关中,北面是并州河北,东面是中原大地,南面是南郡颍川。

全都是能割据称雄独立出政权的地盘。

这也就意味着一旦天下大乱,洛阳四面八方往往全是前线。

而且千万不要以为洛阳地区小,周围都是山就好防守。

这个小聚宝盆周边的防务并非就真那么瓷实,关隘渡口众多。

当初楚汉争霸时期,由于世界焦点钉在了荥阳,洛阳诸关中我们只记住了虎牢关一夫当关。

那是因为乱世无粮,敖仓就在不远,所有的军事行动均要围绕荥阳展开。

等到东汉定都洛阳,敖仓逐渐废弃后,洛阳战区就被全方位暴露出来了。

每到乱世,因为四面八方都是狼群,洛阳腹地战争动员能力有限,布防通常捉襟见肘根本没有重点,往往被各种穿插。

这一章很快我们就会看到了,后面石勒王弥这群匪帮过轘辕关、大谷关来洛阳上访都快赶上去公共厕所了。

当初刘秀定都选择洛阳而不是长安时我们讨论过,洛阳平原本身虽然财来如小孩尿尿,财去如大海决堤,但人家有着庞大的资源调动能力,先来看华北平原运河图。

再来看整个中原水系运河图。

综合起来可以这么理解,洛阳不仅地处天下之中可以肩挑南北,还可以通过运河枢纽系统,用最小的物流成本损耗完成对南北中国的资源汇集。

在三王会战后,司马伦的中央军当时加一块也就十万人,按理来讲压力其实并不大,但人家司马冏和司马颖分别在豫州和河北断奶后,洛阳迅速就活不起了。

陈敏在这个时间段说:南方已经积谷数十年年了,搁那烂了也就烂了,为啥不通漕运给运到洛阳呢?(南方米谷皆积数十年,时将欲腐败,而不漕运以济中州,非所以救患周急也)

陈敏随后被任命为了合肥度支,不久又迁广陵度支。

三王会战结束后,荆州爆发张昌之乱,张昌遣石冰等攻打寿春,此时的扬州都督刘准是个二百五,根本不知怎么办,随后手中有漕运兵的陈敏对刘准说:别愁,我有办法,你把兵给我,我抽丫的去!(敏请合率运兵,公分配众力,破之必矣)

刘准这位窝囊废的扬州都督因此将手下的兵权分了一部分给了陈敏。(准乃益敏兵击之)

随后陈敏的表现相当不错,304年三月,陈敏干掉石冰,扬、徐二州匪乱平定。

这个时间段,司马越开始兴兵北上讨伐司马颖,手中有了兵权平定东南匪乱的陈敏开始了观望,等到305年司马衷被劫到了长安,整个中原一片残破,陈敏开始有了割据江东的意图。

陈敏他爹知道后大怒:咱家啥成份啊!八辈儿贫农!咱全族将来都得死你这小子手上!

五百年前的楚汉争霸时期,同样的土地上,陈婴在突然手握重兵后他妈妈说:自从我嫁到了你们家,就从未听说过你家祖上有过贵人。

现在你突然得到这么大声望,不是吉祥事,你应该找一个有能力的大人物作他的属下,造反成功能封侯,造反失败能逃亡。

劝孩子在天上掉馅饼时能够刹住车,别当出头鸟,顺着大势力走,成功有好处,失败能跳车,按自己的能力、命格去做事,陈母是个好妈妈。

陈婴听了,他更是个好孩子。

陈敏就不是乖宝宝,明显不听他爹的话,否则他爹也不至于撂下那么赌气的话。

等司马越收兵徐州后,命在扬州剿匪打出了名气的陈敏为右将军、假节、前锋都督,希望他出兵来当帮手并捎带脚给予军粮支持。(致书于敏曰:将军建谋富国,则有大漕之勋···天子远巡,銮舆未反,引领东眷,有怀山陵。当凭将军戮力,王辂有旋。将军率将所领,承书风发,米布军资,惟将军所运)

结果陈敏出兵了,和司马越一块在现眼了。(时越讨豫州刺史刘乔,敏引兵会之,与越俱败于萧)

在此次共事后,陈敏明白了此时中原“最大腕”的司马越是个什么德行,随后找个理由跑了。(敏因中国大乱,遂请东归)

南下到了历阳就收兵造反了。

司马越当时忙着打到长安去也没工夫管他,随后陈敏折腾了一年多,最后死在了自己“六品下才”的成份问题上。(具体死法我们在北方士族抢南方士族地盘时开专题详解)

陈敏被杀后,司马越迅速命司马睿赶紧给我南下填补权力空白!

因此,司马睿和王导成功的在这个历史关头来的了江东。

再晚来一段时间,也许历史就该变成另一个样子了。

因为司马越集团自始至终的战略意图,都是死守中原正统,对于江东从未有过南渡打算。

当然,自始至终也没给过南方的这对“王与马”什么支援与帮助。

按理来讲,扬州的主要实力集中于寿春,此时司马睿王导的“光屁股”南下其实并不具有太高的能动性,但在一系列机缘巧合之后,最终司马睿竟然神奇的在江东扎下了根来,并和江东豪族明确了君臣名分。

司马越与王衍,司马睿与王导,这两对“王与马”的同气连枝关系导致了后来在西晋皇族几乎被团灭,名士官僚大批遇难的时刻,大量的中上层士族门阀开始“衣冠南渡”来依附在南方尚有组织的司马睿和王导。

尤其司马越当年府上的幸存骨干更是基本上全都来到了江东。

也因此,相当幸运的为华夏政权的苟延残喘保留了火种,由此拉开了南北对峙的三百年帷幕。

南中国的三百年坚持,某种意义上为最终华夏民族的再一次站立起来赢得了太多的宝贵时间。

儒释道在这三百年开始了中国化的大融合;

北境所有少数民族在三百年混杀迁徙通婚后的“我不再是我,你不再是你”;

魏晋的精神糟粕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不断自我衰变后,最终消散崩塌;

这一切的一切,在高压锅般的激烈冲突以及三百年疯狂的南北对撞后,最终交付迎来了豪迈宏大的隋唐气象。

这一切的一切,也都在预示着一个古老而深刻的道理:

天佑中华!

古往今来,放眼世界,只有远东的中华民族能够在一次次堪比亡国灭种后的浩劫中再次站立起来。

感谢这个古老伟大的民族魂魄;

感谢历史之神的剧本垂青。

永嘉元年(307)是很神奇的一年。

这一年,不仅南面为后面三百年埋好伏笔,北面也为胡马南下的第一个阶段设置好了剧情走向的关键安排。

一定程度上,匈奴人最终没能建立起第一个统一中国北方的异族政权,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人。

中山靖王之后,刘琨。

历史特别有意思,五胡第一棒的刘渊给中山靖王之后的刘备立庙,另一个中山靖王之后却如搅屎棍一样杵在了并州的中央,并最终影响了刘渊族裔的历史地位和历史进程。

306年十月,镇邺城控制河北的司马虓暴病去世。

司马越的河北布局出了巨大的真空。

镇守并州的二兄弟司马腾随后被司马越安排前往接收河北。(永嘉初,迁车骑将军,都督邺城守诸军事,镇邺)

司马虓的死,对于司马腾那真叫是拯救和解脱,因为他在并州的最后这两年,刘渊的屠各政权打的他相当痛苦。

人家匈奴五部十多万人马不说,还在源源不断的吸收杂胡,司马腾是弄不过人家的,于是继王浚当了段部鲜卑的老丈人后,司马腾也开始寻求北境的帮助,他结盟了此时占据塞北的拓跋鲜卑。

五胡的初期,其实本质上更类似于塞内的匈奴和杂胡们与塞外的拓跋鲜卑和东北鲜卑之间的对抗。

刘渊刚刚回来后曾经发兵打算阻击司马腾去支援河北战场,当时就被司马腾请来了拓跋鲜卑打了刘渊一家伙进行报复。(东嬴公腾乞师于拓跋猗以击刘渊,猗与弟猗卢合兵击渊于西河,破之,与腾盟于汾东而还)

后面几年在并州战场上,基本上也变成了匈奴人和拓跋鲜卑的对手戏,司马腾经常在被打的够呛的时候去拓跋鲜卑那求救。(汉王渊攻东嬴公腾,腾复乞师于拓跋猗,卫操劝猗助之。猗帅轻骑数千救腾,斩汉将綦毋豚)

随着司马虓暴毙,司马腾接授命前往河北,带走了几乎所有的并州家底,并州账本上的余户已经不到两万了,整个并州土匪遍地,道路断绝。(时东嬴公腾自晋阳镇邺,并土饥荒,百姓随腾南下,余户不满二万,寇贼继横,道路断塞)

此时拓跋鲜卑还远远没有完成如刘渊建汉般深入的汉化进程,本质上是无法入主中原的,从常理来讲,并州即将成为五部匈奴自治州,刘渊即将整合整个并州的杂胡,随后东垮太行山脉饮马燕赵,西渡蒲津驰骋千里关中,占据三晋要地俯瞰天下。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对自己的老板说了改变北中国剧情的一句话。

中山刘舆对司马越说,并州已经极度危机,我弟弟刘琨前期表现相当突出,能文能武,派他去接手并州吧!(舆乃说越,遣琨镇并州,为越北面之重)

司马越仔细考虑后,决定将这个前期引来北境突骑横扫黄河两岸的小伙子派到并州。

之所以司马越考虑刘琨,除了刘琨小伙子确实优秀之外,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和太原温氏、太原郭氏等并州豪族有着姻亲关系。

因为我只能给你一个官方的任命了,别的我什么都不能给你了,剩下看你小子自己靠关系开枝散叶去吧!

司马越作为八王之乱的最后惨胜者,此时对于华夏各州其实除了还能开两张空头支票外,没啥主观能动性了。

刘琨在路上募兵千人开始了征途,在一路艰难战斗后辗转来到了太原。(琨募得千余人,转斗至晋阳)

整个刘琨北上的过程,非常幸运的在刘琨于路途中求援的上表中给大家留下了:

有描写他前进过程中的艰难的:道险山峻,胡寇塞路,辄以少击众,冒险而进,顿伏艰危,辛苦备尝;

有描写他一路见到并州百姓惨状的:臣自涉州疆,目睹困乏,流移四散,十不存二,携老扶弱,不绝于路。及其在者,鬻卖妻子,生相捐弃,死亡委危,白骨横野,哀呼之声,感伤和气;

有描写此时并州杂胡已经海量遍地的:群胡数万,周匝四山,动足遇掠,开目睹寇;

有描写此时并州已经彻底陷入无政府状态的:九州之阴,数人当路,则百夫不敢进,公私往反,没丧者多。婴守穷城,不得薪采,耕牛既尽,又乏田器。

总之,此时西晋已经病入膏肓,并州已经癌变了。

刘琨一路艰难来到太原后,发现太原已经变成了末日死城,跟西游记中对狮驼岭的描写没啥区别了。(府寺焚毁,僵尸蔽地,其有存者,饥羸无复人色,荆棘成林,豺狼满道)

刘琨来到太原后,开始剪除道路杂草荆棘,将遍地的尸骸收殓,重新修造官府,建立市场和监狱,群盗常来偷袭,双方直接在城门下展开争夺,幸存的百姓带着盾牌和兵器前去耕作。

刘琨在这片绝地下,不仅渐渐的开始树立起了晋朝政府的大旗,还维护了之前司马腾留下的和拓跋鲜卑的良好关系,并开始派人去离间争取并州的杂胡兵源。

对于杂胡来讲,匈奴和汉族其实都是异族,事实也证明,中原政权在放下身段去寻求杂胡合作后,明显是比刘渊更有权威和市场的,毕竟这是堂堂中原华夏,牌子要比新晋的匈奴汉硬的多,刘渊为了避开经常挖墙脚的刘琨,一度从离石(离石县)南下迁到了蒲子(隰县)。(刘元海时在离石,相去三百许里。琨密遣离间其部杂虏,降者万余落。元海甚惧,遂城蒲子而居之)

刘琨在太原的立足开始成为刘渊的巨大难题。

他卡在的这个位置,既影响了匈奴政权北上对接塞北,更阻断了匈奴政权东下太行进入河北的线路。

如果上图不直观,来看一下明代的驿路地图

时代发展了一千多年,太原仍然是整个山西南来北往,东进西达的关键枢纽。

刘琨在这个时代,某种意义上类似于公孙瓒于袁绍。

公孙瓒在河北大战三年后就明显不行了,但随后生生的又拖了五年,为大河之南的曹老板生生的争取来了献帝东归,收兖灭吕的太多时间。

刘琨在并州的这些年,同样更是将新兴的匈奴汉政权拖出了太行山脉东西的两条剧情线并为了这个时代的“曹操”争取了太多的时间。

把刘琨比作公孙瓒,却并没有看成上个时代的关东双雄曹操袁绍,其实是件挺悲哀的事情。

刘琨其人,其实可以看做是这个末世华夏高门推出来的“门阀之光”了。

但这个“门阀之光”和上个时代的高门代表曹操、袁绍差的真的有点远。

四年后,洛阳被攻陷,大量的士族和有组织的力量开始南北两头迁徙,此时的刘琨作为北方灯塔得到了大量的力量投奔,但刘琨却根本没本事整合这股子力量,每天投奔而来几千人,又有几千人同时离开太原,刘琨本人也在这末世过的相当奢侈放纵。(琨父蕃自洛赴之。人士奔迸者多归于琨,琨善于怀抚,而短于控御。一日之中,虽归者数千,去者亦以相继。然素奢豪,嗜声色,虽暂自矫励,而辄复纵逸)

这种“素奢豪,嗜声色,虽暂自矫励,而辄复纵逸”是这个时代上层建筑的整体精神风貌。

无一人能免俗!

刘琨作为门阀集团推出来的高级代表其实已经很有精气神了,在大染缸中浸淫了几十年的骨子里的奢靡基因,却是确确实实的缺了那股子在乱世中杀出来的狠劲。

当年袁绍在光杆司令逼跑韩馥后,在前期极度不利的情况下扭转危局并迅速整合了河北士族;

当年曹操在兖州四战之地每天朝不保夕,最终靠着传奇的励精图治和永不放弃从中原修罗场杀了出来;

刘琨的股本并不多,也确实如此。

但时代其实也给了他相应的伟大机遇。

袁绍、曹操,哪个人的搏杀与奋斗是容易的?

无论什么时代,头部永远拥挤!

永远就那么几个零星的席位!

想出头天吗?

想,就注定逼死自己到生命的最后一天!

刘琨在北方,最终仅仅成为了一个逐渐熄灭的灯塔。

这个时代,注定属于那些底层炼狱中磨练拼杀出的修罗与斗士!

比如此时被卖做奴隶的那个卑贱杂胡······

叁:史上最传奇的奴隶登场

说这个传奇的奴隶之前,有两个在后面的剧情中有很大戏份的人要交代一下,这二位都算是一时人杰,但最终都被那个奴隶搞死了。

准确的说,这个时代的很多人杰,最终都被这个奴隶搞死了。

永嘉元年(307)二月,一直没啥新闻的山东出事了。

东莱郡的匪首头子王弥与部众劫掠青、徐,自称征东大将军,杀了两个太守,司马越派手下鞠羡任东莱太守去讨伐,结果被王弥反杀了。

王弥,这个名字大家有必要记一下。

这哥们算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反攻祖国成功的汉奸。

汉奸之前也有过,但没谁起到过这哥们这么重大的作用。

这个王弥最终作为中原大盗第一个打进了西晋的首都洛阳。

帮匈奴人灭祖国,人家是首功。

而且更有意思的是,这哥们并非成分苦大仇深,反而是个标准的好出身。

王弥祖籍山东东莱,是个官三代,他爷爷王颀是魏玄菟太守,晋汝南太守,两千石的好人家。

虽然不是那种琅琊王家、太原王家的海内高门,但按理说王弥这孩子也将是九品中正制的既得利益者,将来会一路小官的爬上去。

但这孩子枉费了自幼的良好教育,长大后不务正业好游侠。

他在洛阳旅游时,隐者董仲道见到他给了评语:你小子豺狼的声音,豹子的眼,喜好祸乱,你将来一定会是乱世的搅屎棍。(少游侠京都,隐者董仲道见而谓之曰:'君豺声豹视,好乱乐祸,若天下骚扰,不作士大夫矣)

说的真准啊!

306年,王弥老家东莱郡弦县县令刘柏根叛乱,王弥这个两千石的好出身,居然带着家僮去从贼了。(惠帝末,妖贼刘柏根起于东莱之弦县,弥率家僮从之,柏根以为长史)

虽说天下大乱已现,但此时已是八王之乱的尾声了,你这个有那么多后路的官二代却不用逼良自为娼,挺好身世的孩子非得当这乱世的祸根,当年这看相的同志真准。

除了面相之外,其实还有些深层次的东西可说。

能让人干出放弃阶层既得利益的冲动事的,基本上都可以归于一个环节。

信仰。

王弥投奔的那位刘伯根,官方称之为“妖贼”。

这个“妖”,是汉末三国的老朋友天师道。

当年张教主甲子革命一声炮响失败后,天师道转为了地下组织,后来在西方分舵的张鲁教主东来办教后,五斗米和天师道这本是同根生的哥俩开始合力在关东散播自己的思想。

王弥就是虔诚的教徒,本着砸烂旧世界改天换地的理念毅然从贼,被贼县长被任命为了长史,跟着刘柏根开始进攻临淄,算是开启了自己的搅屎棍生涯。

当时都督青州的司马略派刘暾征讨刘伯根,结果被打败。

教徒们革命热情实在太高涨,司马略比较废物,无奈下求了鲜卑姥爷王浚帮忙来解围。

北境突骑此时类似于马克沁机枪,效果实在太威猛,王浚这一解围直接就把天师道东莱分舵舵主刘柏根给打死了。

师傅被打死了,王弥随后接手了这伙匪帮逃到了海岛上,但又被我们接下来要说的兖州刺史苟晞的弟弟苟纯打跑,一路逃到了长广山落草。(柏根死,聚徒海渚,为苟纯所败,亡入长广山为群贼)

按理说,王弥这辈子也就到头了,臭土匪哪个朝代都难见蹦跶起来的,尤其你现在又是让人家秃噜到海岛上做鲁滨逊,又是被人撵到山沟当原始人,注定被拍死的命运。

但是,天下大势在这个时间段开始疯狂的大盘跳水!

司马越靠着北境外援艰难拿下最终的胜利后,中华大地满目疮痍,官军已经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力量去剿这波远东土匪了。

落了草的王弥开始迅速缓了过来!

因为他有着“宗教”的超级融资力量。

我们在“黄巾起义”时详细讲过,宗教这个社会群体天然带有三个特殊属性:

1、它的运营成本极低。

2、它的人力与融资来源极强。

3、它的行动力和执行力超级高。

这导致好的“宗教”可以让人勇猛精进的成为一个好人,一个榜样,然后引导普罗大众去向你学习;

而别有用心的“宗教”则可以利用成本与行动力的优势去鼓动教徒去强行改变社会的现有规则,以达到某些不可告人或“义正言辞”的个人目的。

前者降低社会成本;后者增大社会成本。

如果宗教组织被导向到了对社会不满的宏大社会愿景和远期目标,那就是启动恐怖齿轮的开始。

整个宗教组织会自我启动狂热齿轮,然后越转越快,越转越偏激。

到最后,所有人都会忘记自己的初衷,所有人都会不知自己都干了些多么可怕的事情,沦为最上层教会领导的牺牲品。

王弥开始展现出了自己做教主的好天赋,有权略擅长搞预算,每次作案劫掠必须进行周密的部署,而且自己武艺高强,弓马娴熟,山东道上号称“飞豹”大哥。(弥多权略,凡有所掠,必豫图成败,举无遗策,弓马迅捷,膂力过人,青土号为'飞豹')

307年,缓了半年多的飞豹王弥率匪帮出山,在青、徐大规模作案,自称征东大将军,闹腾的非常大,但又被去年给逼上山的老对手苟晞打败了,王弥随后再次进入了短暂的休整期。(后引兵入寇青徐,兖州刺史苟晞逆击,大破之)

王弥先生先缓一会儿吧,稍微等等再喊你上台,要说一下两次暴打他的永嘉年间的中原第一片警,兖州刺史苟晞了。

苟晞的具体履历不细说了,他起于微末,在整个官场生涯中属于从最基层干起来的,脑子快,办理政务效率高而且御下有术没有人敢骗他。(晞练于官事,文簿盈积,断决如流,人不敢欺)

最初担任司隶校尉部从事,在整个八王之乱中他先后进行了如下顺序的抱大腿:司马越、司马冏、司马乂、司马越、司马虓。

苟晞属于技术型干部,尤其这几年八王都快打出狗脑子来了,立场问题先放一边,人家确实好用,这在晋末的废物点心大礼包中实在是比较罕见的。

苟晞在司马越讨伐司马颖时,已经担任相当重要的北军中候了。

结果司马越大败后他被司马颖俘虏了,司马颖又被王浚打跑了,苟晞趁乱又投奔了老伯乐的弟弟范阳王司马虓。

司马虓任苟晞做兖州刺史去收拾突然在兖州反水的司马楙。

虽然说中原大地上的统治力量已经残破不堪,但这个岗位上,苟晞却开始凭借有限的力量干出了相当不错的成绩。

305年,司马颖退下历史舞台后,他的旧将公师藩在河北招拢成都王旧势力起兵,这伙势力开始进攻多个郡县,逼近邺城。

一路势如破竹。

没办法,在司马颖和王浚的接连交手下,河北早已糜烂,基本上不再有西晋官军的有效阻击力量。

第一次把公师藩这伙盲流势力刹住车的,是这个苟晞。

司马虓派苟晞和广平太守丁绍一同击退了公师藩,并于次年,苟晞在白马直接干掉了准备过黄河的公师藩。

这是苟晞的第一次救火。

再转过年来,也就是永嘉元年的307年,被干死的公师藩手下有一个当时并不起眼的势力继承了司马颖的旗号。

当时冀州茌平有官办牧场,牧场的牧帅汲桑拉起了千人的队伍再次出动,号称要为司马颖报仇。(司马颖在司马虓暴毙后被刘舆阴谋杀掉)

汲桑起出了司马颖的棺材改装成了灵车,每件事都要向司马颖棺材汇报后才去办。

灵车武装再度肆虐河北,雪球越滚越大。

永嘉元年,灵车匪帮在汲桑的一路带领下打到了邺城。

刚刚接手冀州,自觉在并州见过世面的司马腾最开始并不拿这群叫花子当回事,但后来真打起来后发现河北和并州不能一概而论,这里没有拓跋哥哥们的国际救援,在守不住后开始率轻骑部队撤退逃跑,结果居然被人家灵车匪帮追上干掉了。

司马越自打成为了八王之乱的最终胜利者,每天接到的消息就没有一条是顺心的。

此时此刻,他惊人的发现,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居然神奇的连续死了司马虓和司马腾两位年富力强的兄弟!

这混乱世道,外人派出去那就独立自主了,没兄弟几乎就是没有一切了。

这艘千疮百孔的巨轮沉没的速度要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汲桑流民军一路烧了邺城王宫,杀了一万多百姓,大肆抢掠后在延津渡过黄河,向南准备攻打兖州。

眼看过黄河了,司马越再次派出了苟晞去堵汲桑。

苟晞再次不负众望,在东武阳击败连破九垒,随后收复邺城。

在此次对位当中,汲桑被打的失了元气,同年被给司马腾报仇的并州乞活军干掉了。

汲桑就是历史中的一个小小名字,但如果不是因为他手下的一个人,可能连这个名字最终也留不下。

他的这位手下此时此刻和前面出场的王弥、苟晞根本不是一个级别,仅仅是一个小头目而已。

但这个人,却堪称中国历史上一个极其传奇的存在。

某种意义上,几乎只有明太祖朱元璋能和他的经历有一拼。

这个人,没出身,没背景,没见识,没文化,所有你能想到的外在帮助他一样都没有。

他是中国历史上,出身最卑贱的皇帝。

他做过奴隶。

他靠着自己一个人起家,赤手空拳的居然第一次简短的缝合了中国北方。

这个人,叫石勒。

这个人,也将一个本该被历史忽略的民族,带出了一席之地。

也就是“五胡”中,继匈奴后第二个出场的“羯”。

所谓“五胡乱华”,前面的匈奴仅仅算是开了个小头,真正第一个闹出大动静来的,是这个羯族。

“羯”族,史载是匈奴别部羌渠部落的后裔。

“羌渠”,是西域诸小国中“康居”的音译。

这个羯族,位于整个社会的鄙视链最低端,是当时人们眼中最低等的民族。

晋人看不起匈奴,匈奴又看不上这个羯。

不过没关系,砸碎的是锁链,得到的是整个世界的时代马上就来了。

石勒字世龙,本名匐勒,祖先为匈奴别部羌渠之胄。祖耶奕于,父周曷朱,一名乞冀加,并为部落小率,上党武乡羯人。(今山西榆社县)

瞅瞅人家都内迁到哪来了!

石勒刚出生时红光满屋,白气从天而降,所有看到的人都大惊不已。(勒生时赤光满室,白气自天属于中庭,见者咸异之)

出生的异象出现了,但当时石勒的部落属于老少边穷,没人懂得这种异象的含义。

不过金子总会发光,石勒渐渐长大后,开始不断的被懂行的人看出不凡,石勒也是继刘渊之后,第二个在面相骨骼上被惊为天人的异族人。

不过刘渊祖上就是匈奴贵族,先决条件就好,从小接触的都是并州高层,所以他被挖掘出来,也算是正常。

但石勒的一生真的让我们看到了,如果真是天上星宿下凡,哪怕起点无限低,也是能从芸芸众生中一次次的脱颖而出的。

石勒十四岁时随乡里人到洛阳行贩,石勒靠着上东门大声吆喝生意,结果被爱扯淡的王衍见后感到大惊,越走越觉得不对,回头对左右说:'刚才那个胡人小孩的声音不得了,将来必成国家大患!赶紧去抓他!(年十四,随邑人行贩洛阳,倚啸上东门,王衍见而异之,顾谓左右曰:向者胡雏,吾观其声视有奇志,恐将为天下之患)

这时候再去,石勒已经离开了。(驰遣收之,会勒已去)

王衍这货一辈子基本没干什么正事,唯独对石勒的这次听声识人,几乎成为了王衍这辈子最靠谱的一次判断。

老天曾经把这个孩子放在你面前,你看出来了危机,却最终失之交臂。

这孩子将来会亲手埋葬你。

石勒长大后成为了少数民族那种标配的英雄,孔武有力胆量非凡,由于他爹性格凶狠粗暴,所以部落同志们都不亲近他,于是,他爹常常让石勒替他管理部众。

石勒因此人生中第一次走上了管理岗,并干的非常棒,不仅仅是他爹的部众,周围的各部胡人都喜爱信任石勒。(长而壮健有胆力,雄武好骑射。曷朱性凶粗,不为群胡所附,每使勒代己督摄,部胡爱信之)

这段早年间的管理生涯对于石勒的一生来讲都极其重要。

草原民族喜豪杰,乐战斗,慕英雄。

石勒的英雄气概将成为他日后空手套白狼的关键因素。

石勒的不凡在长大后开始越来越多的显现出来,他自己时常凭空听到刀枪兵马的声音,所居住的武乡北原山下的树木形状居然长得像骑兵冲锋,而且他家中园子里面居然长出人参,不仅如此,花草树木也茂盛成人形。(所居武乡北原山下草木皆有铁骑之象,家园中生人参,花叶甚茂,悉成人状)

他自己,自带万物生长的气场。

虽然他将来干的是万人斩的营生。

很多看相的人见过石勒后都是一个评语:这个胡儿相貌奇异,志向气度非凡,前途不可估量,你们可得多厚待他!(父老及相者皆曰:'此胡状貌奇异,志度非常,其终不可量也。劝邑人厚遇之)

当时十里八村都觉得好逗,臭杂胡,还特么拿他当人了!只有附近的邬人郭敬、阳曲人宁驱认为说的有理,经常资助石勒,石勒作为回报给人家玩命耕田。(时多嗤笑,唯邬人郭敬、阳曲宁驱以为信然,并加资赡。勒亦感其恩,为之力耕)

从上面的两句话,基本上能看明白当时羯人的社会地位。

石勒作为部落小领导,此时干的却是佃农的活儿。

看相的为啥“劝邑人厚遇之”呢?

肯定是因为平时就对人家一点也不厚道呗!

再看说完这话村里人的反应,全都在“嗤笑”啊!

石勒干活的时候,总是能听到刀枪之音,回去问他娘这是不是不详啊,他娘说:傻小子你就是累懵圈了。(每闻鞞铎之音,归以告其母,母曰:作劳耳鸣,非不祥也)

冥冥中似乎有声音在提醒这个小伙子,放下锄头!这不是你的剧本!

八王之乱开始后,并州大饥荒,世道开始强烈动荡,石勒的小部落就像风雨中的小舢板。

在逃荒中,他和部众走散了,于是投奔了当初看好他的阳曲人宁驱。(太安中,并州饥乱,勒与诸小胡亡散,乃自雁门还依宁驱)

当时胡人地位低下,“羯人”又是鄙视链的底端,时任北泽都尉的刘监想要把石勒当奴隶卖掉,被宁驱藏起来才免于难。(北泽都尉刘监欲缚卖之,驱匿之,获免)

此地太恐怖,石勒又投奔了纳降都尉李川,途中遇见了自己曾经的赞助人郭敬,流泪叩头说大哥我太冷太饿了,郭敬流泪把自己的货物卖了给他买吃的穿的。(勒于是潜诣纳降都尉李川,路逢郭敬,泣拜言饥寒。敬对之流涕,以带货鬻食之,并给以衣服)

石勒作为差点被卖掉的人,刚吃了几口饱饭就对曾经的金主说:现在各地群胡全都饿的没人样了,最好骗他们去冀州奔生活,然后抓了这帮杂胡卖了当奴隶发笔财!(勒谓敬曰:今者大饿,不可守穷。诸胡饥甚,宜诱将冀州就谷,因执卖之,可以两济)

其实很多时候,不光上层人歧视底层人;

最严重的鄙视与残杀,通常是在底层人之间发生的!

刚出了好主意的石勒,自己就神奇的被人贩子拐卖了。

时任并州刺史的司马腾先生接到了换防河北的命令,随后搂草打兔子的做起了人贩子生意,沿路大批量的并州杂胡被抓了“胡奴”卖到了山东充军饷,石勒也被逮着了。(会建威将军阎粹说并州刺史、东嬴公腾执诸胡于山东卖充军实,腾使将军郭阳、张隆虏群胡将诣冀州,两胡一枷。勒时年二十余,亦在其中)

喜感啊!

现世现报,何待来生啊!

该!!!

司马腾拐卖了一个这辈子咋都不该惹上的人物。

这个人从此坚定地站在了以他哥司马越为首的对立面!

光天化日下,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就被明目张胆的拐卖了,想想就觉得那个世道很神奇。

奴隶们的生活是很悲惨的,好在拐卖队伍中,有石勒恩公郭敬的哥哥郭阳,在郭阳的一路照看下,石勒没有死在奴隶队伍中。(数为隆所驱辱,敬先以勒属郭阳及兄子时,阳,敬族兄也,是以阳、时每为解请,道路饥病,赖阳、时而济)

这里面想想就觉得有些“凑巧”。

他出主意贩奴的那位郭敬,真的仅仅是他的恩公吗?他是否被人卖了还给人家数钱呢?

石勒最终,被卖到了茌平。

当地人师欢买了石勒做奴隶。

这是一个改变石勒命运的地方。

到了这里没多久,一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老人对石勒说:你的鱼龙在发际上已长了四道,当显贵为人主,甲戌那一年,王彭祖都会被你弄死!(既而卖与茌平人师欢为奴。有一老父谓勒曰:'君鱼龙发际上四道已成,当贵为人主。甲戌之岁,王彭祖可图)

石勒道:如果如您所说,小人不敢忘德。

忽然之间,那位老人不见了。

那位神秘老人口中的王彭祖,就是鲜卑姥爷,最强私生子王浚。

手中控制着此时的天下兵王!

看上去此时王浚与石勒天上地下云泥之别,但这却是个很有深意的预言······

肆:杂胡版“刘备”的起家时代背景

石勒在茌平当农奴的时候,每每耕作之时,总能听到鼓角之声,石勒问自己的奴隶兄弟们大家都有没有听到,群奴表示都听到了。(每耕作于野,常闻鼓角之声。勒以告诸奴,诸奴亦闻之)

由此看来,并非是石勒自小的超能力,就是他耳朵好,再加上那个时代遍地都是炮火狼烟的原因。

石勒对群奴说:我从小只要一干活就能听见这声音!(因曰:'吾幼来在家恒闻如是)

群奴后来把石勒干活自带低音炮这事告诉主人师欢了,师欢听了这个故事,又看到眼前这个小伙子奇特的相貌骨骼,于是免除了他的奴隶身份。(诸奴归以告欢,欢亦奇其状貌而免之)

石勒的改变命运,不仅仅是自己通过营造封建迷信为引子展现自己神奇外貌从而免掉奴籍那么简单。

还因为,师欢家附近就是西晋的官办牧场,和牧场领导汲桑一直有往来,石勒很快找到了新的改变命运途径,通过自己能相马的手艺开始和汲桑托付终身。(欢家邻于马牧,与牧率魏郡汲桑往来,勒以能相马自托于桑)

这一匹匹奔跑的马儿,将在不远的未来,改变他的人生。

没过几天自由的日子,后来石勒在武安临水处又被一群游军给抓了。

眼瞅又要被卖,突然之间奔过来了一群鹿,游军又开始抓鹿去了,石勒因此逃了出来。

没多久,石勒见到一个老爷爷,对他说:那群鹿是我派的,你将来是中州之主,所以我救你!(俄而又见一父老,谓勒曰:'向群鹿者我也,君应为中州主,故相救尔)

这次的濒临险境无论是在封建迷信上让石勒坚定了自己是大人物的信心,还是在一次次的被拐卖中琢磨明白了这个世道不是自己被卖就是你去卖别人,石勒开始走上了成立武装集团的道路。

他召集了王阳、夔安、支雄、冀保、吴豫、刘膺、桃豹、逯明这八骑为群盗,后来又得到了郭敖、刘征、刘宝、张曀仆、呼延莫、郭黑略、张越、孔豚、赵鹿、支屈六等人的投奔,号为“十八骑”开始落草为寇。

这十八骑中,除了呼延莫和支屈六之外,看上去都是汉人,其实并非如此。

此时的很多内迁杂胡都已经比较普遍地采用汉名了,据唐长孺先生的《魏晋杂胡考》和陈连庆先生所著《中国古代少数民族姓氏研究》中的考据与论述,这18骑的民族成分应当如下:

夔氏源出天竺,支氏出于月氏,刘氏、呼延出于匈奴,张氏大概率出于乌桓,剩下的王、冀、吴、桃、逯、郭、孔、赵大概率是内迁的各少数民族杂胡。

据《太平寰宇记》卷六十六记载:司马腾当年东进并州时拢共拐卖了万户羯人。(太安中并州刺史东瀛公司马腾掠羯胡万户于山东,卖为生口)

看上去羯族人超级多的样子。

其实并非如此。

所有成建制的大规模部落,都不会被人家拐卖为奴隶的。

后面我们会看到,几千人的杂胡武装通常就能啸聚山林,两千人的乌桓杂胡刘渊就只能走招降的手段,人家要是不归附,你还没辙。(乌丸张伏利度亦有众二千,壁于乐平,元海屡招而不能致)

司马腾拐卖的这万余户,应该是在天下大乱中部落族群被冲散了的杂胡或者本就规模很小的小部落。

史书中的这种所谓的“掠羯胡万户”的说法,根据唐长孺先生的洞察,所谓的“羯胡”其实应该是河北区域内的山西、河北间的新徙诸胡。

只是这些河北的“新徙诸胡”后面在石勒普发公民权后都归为了羯族。

当年内附的几十万“杂胡”民族成分相当混杂,此时被石勒组织起来的18骑所呈现出的多种民族成分,也正是当时被拐卖到冀州的多民族杂胡成分的缩影。

司马腾等汉人武装这些年从并州拐卖的大量杂胡其实更像是千千万万个石勒,他们和部落失散被贩卖为奴,他们被肆意凌辱,吃不饱穿不暖,这也为后面石勒的崛起输送了大量的阶级弹药。

华夏大地上最初一波的民族融合,其实是在西晋末年被掠卖到河北的并州杂胡之间出现的。

他们流落异乡没有了原来的组织;

他们经历相同受到了太多的摧残;

他们敌人一致是晋朝的统治阶级;

这一系列的共同目标让他们打破了世俗的偏见,冲破了民族的界限,将他们紧密的团结在了一起。

在这里,没有了所谓的贵贱之分,大家都是平等的人。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杂胡!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了改变而斗争!

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石勒以自身的智勇才能和悲惨经历开始逐渐的赢得同样沦落为奴的杂胡同志们的拥戴,后面石勒成气候之后得到的封号是什么呢?

都督冀幽并营四州杂夷、征讨诸军事。

石勒作为一个卑贱的杂胡在这乱世最终能够神奇起家,背后其实有着可遇不可求的特殊时代背景。

无论能力多强,水平多高,纵然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啊!

石勒起兵之时,中原已经打烂了,司马颖战败后,发生了两件事。

一件事,就是旧将公师藩后来起兵了。

另一件事,就是全世界都看到了战法升级后骑兵的巨大威力。

石勒随后与牧帅汲桑带着数百骑兵作为高级技术人才投奔了公师藩,因为要正式作战加入战斗部队了,汲桑才让石勒起得这个名字。(勒与汲桑帅牧人乘苑马数百骑以赴之。桑始命勒以石为姓,勒为名焉)

石勒在公师藩这的第一份工作是前队督兵,没多久,公师藩被苟晞干掉了。

石勒与汲桑逃回了苑中,石勒得到了老大哥汲桑的第二份工作,伏夜牙门将,石勒随后开始率领牧人劫掠郡县的囚犯,招募山泽中的土匪,靠着这伙乌合之众,石勒与汲桑再度起兵。

在这个时候,石勒强大的个人魅力就已经开始显现出来了,提他的名字就能卖出票去,就有人来归附。(帅牧人劫掠郡县系囚,又招山泽亡命,多附勒,勒率以应之)

上一章中我们说了,此次再出山,石勒跟随汲桑的灵车武装居然成功的干掉了拐卖自己的仇人司马腾,随后杀万余人,抢妇女珍宝而去。(桑进军攻邺,以勒为前锋都督,大败腾将冯嵩,因长驱入邺,遂害腾,杀万余人,掠妇女珍宝而去)

后来汲桑、石勒与中原片警苟晞在平原、阳平之间相持了数月,大小战三十多次。

在一次关键会战中,汲桑被苟晞击败,死了一万多人。

伤元气了。

汲桑重伤后又被冀州刺史丁绍在赤桥截击大败。

汲桑逃往马牧,石勒逃往乐平,两人分开后不久汲桑被杀,石勒成功逃入了并州,投奔了上党一伙数千人的武装,武装头目张㔨督、冯莫突对这位在河北闹腾动静很大的石勒相当看重。(时胡部胡部大张㔨督、冯莫突等拥众数千,壁于上党,勒往从之,深为所昵)

石勒在这个时候做了一个判断,西晋马上就要完蛋了,在这里当个占山为王的大王没啥劲,乱世就得动起来,去投奔闹腾最大的刘渊吧,于是对张㔨督提出了一句灵魂发问。

问:现在刘渊要是喊咱来灭晋,咱能不搭理他独立自主吗?

答:不能。

石勒:不能还不投奔去!现在刘渊那成立了相当优厚的灭晋募股基金,现在你手底下的这帮小弟都在那商量去参股刘渊呢!再等等你这就成光杆司令了,咱得趁着风口抓紧卖公司套现啊!(如其不能者,兵马当有所属。今部落皆已被单于赏募,往往聚议欲叛部大而归单于矣,宜早为之计)

张㔨督这帮杂胡领导让石勒几句话吓唬住了,觉得身边人都想害他,于是随石勒投奔了刘渊。(㔨督等素无智略,惧部众之贰己也,乃潜随勒单骑归元海)

石勒来到刘渊这,跟刘渊说我手下有几千人的兄弟想参股,我们作为领导来谈谈价。

这样,石勒空手套白狼的得到了刘渊的官方册封,成了辅汉将军,平晋王,总领这股力量。(㔨督亲汉王,莫突为都督部大,以勒为辅汉将军、平晋王以统之)

石勒当了领导后,给张㔨督改了姓,反正你这名字也是特么瞎起的,你直接跟我姓石吧,你当我哥哥,名我也给你想好了,叫“会”,咱哥俩是知己呀!(勒于是命㔨督为兄,赐姓石氏,名之曰会,言其遇己也)

后面大家看到的几乎所有“石”姓,基本上都是石勒帮着改的名。

石勒在他后面发展的过程当中,相当聪明的学会了帮人改姓和普发羯族身份证去进行最大程度上的团结杂胡。

并州遍地的坞堡杂胡也给了石勒的广阔的融资市场,石勒随后利用了他游牧英雄的气概开始了继续空手套白狼般的扩张。

离他不远的乐平有个壁垒,是乌桓人伏利度的二千武装,刘渊屡次招募人家也不来,结果石勒去了。(乌丸张伏利度亦有众二千,壁于乐平,元海屡招而不能致)

石勒先是假装在刘渊那犯罪活不下去了,从而打入了伏利度集团,伏利度再次表现出来非常欣赏石勒,还和他结为了兄弟,并派石勒率部下去四出劫掠。(勒伪获罪于元海,因奔伏利度。伏利度大悦,结为兄弟,使勒率诸胡寇掠)

人家拿你当兄弟,你石勒却明显不地道,从头到尾憋着抢人家。

石勒带领着伏利度的这伙土匪打家劫舍所向无敌,并在这个过程中完成了对这伙人的心灵征服。(使勒率诸胡寇掠,所向无前,诸胡畏服)

晁盖被宋江架空了。

不带队伍,寨主就是个屁!

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没多久后,石勒突然抓住了伏利度开始演讲:现在起大事,我与伏利度谁适合当老大?(勒知众心之附己也,乃因会执伏利度,告诸胡曰:'今起大事,我与伏利度孰堪为主?)

在石勒的政变下,众杂胡民主票选后推举石勒当老大,石勒完成火并伏利度后率这两千乌桓归顺了刘渊。(诸胡咸以推勒。勒于是释伏利度,率其部众归元海)

刘渊因此加封石勒督山东征讨诸军事,并把这两千部众划给了石勒继续指挥。

前面几件事,将石勒的个人魅力和超强气场体现的淋漓尽致。

其实石勒的人格气场类似于一百年前的刘备,俩人都是狗屁没有,但到哪都被看做是高水平选手。

刘备在汉人圈子里通吃,石勒在胡人圈子里通吃。

两人也都在魅力之余相当能打,还记得咱老刘是汉末轻量级擂台上最靓的仔吗?

咱老刘只要兵力别上万,逮谁干谁!

在作战水平上,石勒比老刘强的地方就出现了,人家不光小打小闹不失手,大规模作战时脑子也从来不懵逼。

石勒威猛的同时,是刘渊配套到位的入股政策。

都来吧,谁拉来了队伍归顺,我就封官给编继续让他干。

越来越多的势力开始向刘渊汇集,等到307年九月司马睿南渡的世纪大事件发生之后,时代的进程就来到了彻底摧垮西晋的任务栏上了。

刚进308年,无数脚开始踹到了西晋这间破屋子上。

正月,刘渊开始分两路大举分遣诸将出征,一路以刘聪等十将南下太行山方向开拓,主要是为了打破壶关;一路以石勒等十将东下赵魏,开拓华北平原。

刘聪的行军方向,是壶关。

当时如果想东进河北平原,有两条道:

要么走壶关出滏口陉和白陉;

要么走太原出井陉。

太原此时有刘琨在那杵着,动不动还把鲜卑叫来帮架,不好惹。

壶关不仅东通河北,南下还方便打洛阳,这是上党的关键枢纽,派刘聪攻打思路没问题。

但石勒那一路基本上则是扔出去自生自灭帮主力吸引火力的。

远离大本营,没有后续支援,爱打到哪打到哪。

反正也都是民间资本,不是直属队,死了也不心疼。

但这个部署,最终产生了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效果。

来看中原,进入308年,山东悍匪王弥压不住了。

话说苟晞打死汲桑撵跑石勒后,司马越因为苟晞有能力,而且帮他报了杀弟之仇,于是和这位当初自己提携的下属结为了兄弟,但其司马潘滔等人说:“兗州是要冲,当年曹操起家的地方,苟晞这人有大志,并非臣下之人,总让他待在这片要冲上,早晚必是大患。

司马越听后很认同,于是迁苟晞为征东大将军领青州刺史去都督青州诸军事。

青州是王弥乱党的大本营,苟晞到了青州后开始严刑峻法,捕杀乱党,宁错杀,不错放,史载:“流血成川,人不堪命,号曰“屠伯”

因为王弥匪帮有“天师道”的宗教属性极易死灰复燃,所以苟晞因地制宜的进行了铁腕镇压。

貌似适销对路,但所有的铁腕通常又会有一个问题:会产生大量的冤假错案并造成巨大的恐慌和逆反。

所以宗教型反政府武装通常是相当令人挠头的存在。

苟晞在山东给阎王爷代言的结果,就是王弥每次战败后迅速又获得了山东老乡的兵源补充,苟晞那边的兵却越打越少,越来越弄不动如癌细胞般迅速长大的王弥。(弥退集亡散,众复大振,晞与之连战,不能克)

三月,王弥匪帮使出开花战术,四面出击劫掠,青、徐、兖、豫来回各种扫荡,滚雪球般滚到了数万人。(王弥收集亡散,兵复大振。分遣诸将攻掠青、徐、兖、豫四州,所过攻陷郡县,多杀守令,有众数万)

四月十三,王弥拿下了许昌,打开了豫州武库,完成了战力升级!(入许昌,开府库,取器杖,所在陷没,多杀守令,有众数万,朝廷不能制)

这是次关键性的升级,王弥因此开始动了改朝换代的想法。

他将眼光看到了西面。

五月,王弥挺进轘辕关,在伊水之北再败晋军,洛阳大震,宫城门昼闭。

此时出镇中原的司马越遣司马王斌率精兵五千人入卫京师,西凉张轨亦遣督护北宫纯率兵驰援洛阳。(出现凉州的事了,西凉张家后面单独梳理)

五月十九,王弥抵达洛阳,屯于津阳门,永嘉年间第一次洛阳会战打响。

第一次武装上访,王弥明显比较紧张。

西凉猛将北宫纯募勇士百余人突阵,王弥大败,烧建春门而走,随后左卫将军王秉追王弥于七里涧,再胜之。

战败后的王弥和同伙商量了一下,我当年在洛阳旅游的时候和当时还是人质的刘渊关系相当不错,现在人家成了汉王了,咱去投奔他吧。

在做通工作后,王弥联系了刘渊,表示小匪帮要入大组织,随后北渡黄河而去。

王弥见了刘渊,刘渊拿他比孔明,还他娘挺风趣的说了老刘当年的名句“吾之有将军,如鱼之有水也”。(元海谓弥曰:'孤本谓将军如窦周公耳,今真吾孔明、仲华也。烈祖有云:吾之有将军,如鱼之有水)

一个臭流贼,和我家丞相比,他也配!

至此,石勒王弥这刘渊的两大匪帮左右手聚齐。

七月,刘渊南下平阳,太守宋抽弃郡走,河东太守路述战死;上郡鲜卑陆逐延、氐酋单征渡过黄河归降刘渊。

匈奴汉推进至上郡、河东!

王弥在高都、长平间大败司马越的淮南内史王旷、安丰太守卫乾等将,成功进入河北。

九月,王弥与河北分部的石勒合并攻破邺城,冀州危急。

同月,司马越于是诏令豫州刺史裴宪屯白马(今滑县)顶住王弥,车骑将军王堪屯东燕(今延津县东北)顶住石勒,平北将军曹武屯大阳(平陆县南)防备刘渊,严禁汉匪渡过黄河。

司马越驻防的鄄城自我崩塌,司马越比较迷信移屯濮阳,没几天又移驻荥阳,做总指挥兼预备队。

司马越用行动在表态,黄河以北我不要了。

308年十月甲戌,形势一片大好的刘渊即皇帝位。

时代的关键分野到来了。

很难讲,刘渊此时称帝的决定是否真的合适。

因为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一旦称帝后你匈奴汉的首要任务就变成了要打掉晋王朝的政治符号洛阳。

但洛阳盆地并无收益,而且并不好打,烂船尚有三斤钉的晋王朝会和你进行殊死一搏。

与此同时,刘琨插在太原,并州尚未统一,大河北更是需要你去耕耘开拓的奶源根据地。

每个时代,成为最终胜利者的通道都会有时机上的选择成本。

选了这个,就注定会错过另一个。

两种选择,注定两种结局······

伍:石勒的科学发展观

308年冬,石勒与刘灵等七将率众三万进军河北。

石勒军锋所指魏郡、汲郡、顿丘诸坞堡,望风而降者五十余座,随后石勒根据坞堡规模大小赐予印绶全都封了垒主将军或垒主都尉,并从中收编了五万精装为军士,老弱继续在坞堡内安心生产。(石勒、刘灵帅众三万寇魏郡、汲郡、顿丘,百姓望风降附者五十余垒;皆假垒主将军、都尉印绶,简其强壮五万为军士,老弱安堵如故)

这种克制,相当神奇。

因为胡汉间有着苦大仇深的民族矛盾。

人家胡人终于有能力报复你了,但石勒的军队却并没有发生暴虐掠夺的现象,因此也开始收获巨大民望。(军无私掠,百姓怀之)

中原大地此时基本上就还剩两种形态。

一种是坞堡,一种是流民。

各地的世家大族形成了各种坞堡以自保。

大量活不下去的老百姓开始在天灾人祸下变成了烧杀抢掠的流民。

这两种状态,都使得西晋的中央政府很难再得到兵与粮的补充,但这种混乱与失去秩序,却成为了石勒和王弥滚雪球的天堂。

王弥彻底是大土匪作风,走到哪祸害到哪,像一群大蝗虫一样每到一个地方将当地的所有秩序打乱,将所有物质搜刮破坏完,并裹挟走在当地已经没办法活下去的原住民去当土匪和流氓。

随后,继续抢下一个地方。

石勒则走出了另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

石勒在魏郡的招抚试点好政策实验成功后,开始北上进攻钜鹿、常山,杀死二郡晋朝守将,随后攻陷冀州郡县堡垒百余个,部众达到了十多万。(进军攻钜鹿、常山,害二郡守将。陷冀州郡县堡壁百余,众至十余万)

说是攻陷,其实就是招降。

哪有那么大的本事短短时间接连打下百余个。

石勒这个“羯”族人,起家时的主力中除了杂胡兄弟们之外,还有有大量的汉人。

每个高门大姓,在地方一定都会拥有大地主庄园去经营农业和手工业。

耕种、放牧,丝织,工匠等等几乎所有的生活要素样样具备。

每逢天下大乱,那些大地主庄园便筑起壁垒,以防范外敌骚扰抢掠,而佃客、家奴及依附民则被武装起来成为部曲,这就是坞堡自保经济体。

很多坞堡都是大地主庄园的战时升级版,有的坞堡则是依靠自然环境的易守难攻在乱世成为桃花源,比较著名的以三国年间记载最详细的田畴坞堡组织举例:

田畴的领导是刘虞,刘虞被公孙瓒弄死后开始带着宗族进入徐无山中避世,由于环境周遭险峻,腹地平坦广阔,几年间就吸纳了同样归附避难的五千余家。(遂入徐无山中,营深险平敞地而居,躬耕以养父母。百姓归之,数年间至五千余家)

田畴在这个坞堡组织中公布了法律法规和社区条理20余条及婚姻嫁娶之礼,兴举学校进行知识传授,在北境相当有威名。(畴乃为约束相杀伤、犯盗、诤讼之法,法重者至死,其次抵罪,二十余条;又制婚姻嫁娶之礼,兴举学校讲授之业,班行其众,众皆便之,至道不拾遗。北边翁然服其威信,乌丸、鲜卑并各遣译使致贡遗,畴悉抚纳,令不为寇)

曹操征乌桓时,田畴决定出山,并派了一支五百人的武装力量,可见平时在练兵上田畴也没落下,否则也不至于能够震慑的住周边的少数民族。(王旅出塞,途由山中九百余里,畴帅兵五百,启导山谷,遂灭乌丸,荡平塞表)

这是在乱世中活的最好的坞堡。

这种类型的坞堡并不多,大量的坞堡由于并没有名山大川的自然之力,防御的能力和坞堡内的土地都是有限的,这也就意味着能够容纳的人口并不会太多,实力也有限。

但是,如果每个坞堡都进行涸泽而渔式的攻打,成本就太高了。

每个坞堡听到你来后都会殊死抵抗的跟你拼了。

这还不算啥,最关键的其实是你在杀鸡取卵,你将来不会获得持续的奶源支持了。

八王之乱开始后,战乱骤起,没完没了,大量的地方高门开始自我拯救转型坞堡,大量百姓开始投奔坞堡主。

每个坞堡都有几百到几千户不等的力量。

根据《晋书·地理志》所载的太康初年(280年)户口数,北方各州的县均户数如下:

司州

县均4910户

兖州

县均1488户

豫州

县均1374户

冀州

县均3928户

幽州

县均1741户

平州

县均696户

并州

县均1318户

雍州

县均2551户

凉州

县均667户

这个时候,每个坞堡已经类似于太平时代“县”的存在了。

坞堡此时具有地方行政系统和社会基层组织的职能。

石勒对于坞堡的招抚行为,说到底是为了从这一个个坞堡中可持续发展的获得源源不断的人力、物力支持。(分命诸将攻冀州郡县垒壁,率多降附,运粮以输勒)

后面的一茬接一茬的胡人统治者为了更好地从坞堡中薅羊毛基本上都会采取优抚坞堡主的政策,承认坞堡的合法性,根据坞堡大小任命坞主为将军、都尉。

这一切的一切,最开始的源头是从石勒这开启的。

作为祖祖辈辈被凌辱鄙视的异族人,在突然间咸鱼翻身后能够控制自己懂得克制,这相当了不起。

这种姿态与见识,也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回报,开始让他在天下大乱诸多流水般轮流转的大帅们当中脱颖而出。

他开始获得了汉人的投票支持。

在这里举一下石勒的谋主张宾的例子。

赵郡中丘人张宾是士族集团子弟,其父张瑶是中山太守。

张宾自小好学,博涉经史,从不咬文咂字,观其大略,为人豁达大气,常对其昆弟说:'我总觉得我这水平不逊于张良,我的高祖在哪呢?

天下已大乱,张宾准确的找到了自己的定位,我要利用自身的才华千古留名。

张宾入仕最开始时为中丘王帐下都督,觉得没劲就请病假了,等到永嘉大乱后刘渊派了大量将领进入河北,张宾从中发现了石勒。

张宾从石勒的做事风格和人格魅力中品出了高祖的味道,于是对亲近说:这些年我看的人太多了,只有这个石勒能成大事!(宾谓所亲曰:吾历观诸将多矣,独胡将军可与共成大事)

于是张宾提前去石勒那毛遂自荐上岗的,最开始这造型还没唬住石勒,直到张宾在参谋会上一次又一次的说进石勒的心坎,石勒才最终决定引为总参谋长。(乃提剑军门,大呼请见,勒亦未之奇也。后渐进规谟,乃异之,引为谋主)

石勒在扫荡河北后把其中的名人贤士集中在一起做自己的智囊团,称为“君子营”,引张宾为谋主,并开始设立正规政权的功曹等官吏,将自己的核心18骑分别授予了将军之职。(其衣冠人物集为君子营。乃引张宾为谋主,始署军功曹,以刁膺、张敬为股肱,夔安、孔苌为爪牙,支雄、呼延莫、王阳、桃豹、逯明、吴豫等为将率)

石勒虽然名为“汉将”,但已经开始颇具一个政权的雏形了。

石勒他出身低微,羯族内迁也晚,他本身并没有机会从小接受屠各刘渊、刘聪那种汉文化的教育。

但他却在这个时代最终空手套白狼的一代而成就了相当吓人的功业。

他之所以能干出如此功业,除了独特的时代机遇,本身所拥有的气场魅力与军事天赋外,还有那活到老学到老的人生态度以及超强的人性洞察。

石勒自打开始了军旅生涯,就开始了恶补文化课的道路。

在诸多文化课中,石勒选择了历史。

他在观察总结前人犯的错误。

石勒在打仗之余经常让儒生给他读史书,然后评论古今帝王好坏善恶。(勒雅好文学,虽在军旅,常令儒生读史书而听之,每以其意论古今帝王善恶)

其中最爱听的就是《汉书》,有一次在听楚汉争霸时,听到郦食其劝刘邦重立六国后裔之后大惊:这不脑子有病嘛!刘邦后面咋拿下来的天下?

紧接着儒生们读到了刘邦的知心哥哥张良赶来阻止,石勒叹道:我说的呢!(尝使人读《汉书》,闻郦食其劝立六国后,大惊曰:“此法当失,何得遂成天下!”至留侯谏,乃曰:赖有此耳)

当年我们说过,郦食其要是没死,那是灭楚四英的级别,为刘邦立下了汗马功劳那是顶级大才。

但即便大才如此,他出的那个主意,不光他没意识到那是败笔,其实悟性极高的刘邦也看不出来,非得是张良才能高屋建瓴的给刘邦掰扯明白。

石勒没上过学,却能看明白。

其天资英达如此。

回顾石勒的每一次壮大,其实都是源于对人性的洞察。

说的再细致点,就是通过恐吓、安抚、划成份等等技巧让你两害相权取其轻的为我所用。

石勒在河北大开花后,又派将领张斯率骑兵到并州北山诸县去劝说仍然松散没组织的杂胡部落,告诉他们咱们的成分阶级是一样的,你们不跟我石勒混还能跟谁啊,但好话说完要是不开眼可别怪我翻脸哈。(使其将张斯率骑诣并州山北诸郡县,说诸胡羯,晓以安危)

这些并州北部的杂胡,最终也被石勒整合了起来,各路杂胡害怕石勒的威名,大量的来归附他。(诸胡惧勒威名,多有附者;并州诸胡羯多从之)

石勒并没有因为阶级成分的一致就无比温情的采取什么优厚待遇,而是“晓以安危”,最终归附的原因也是“惧勒威名”。

心甘情愿这东西,属于奢侈品,需要时间和巨大的成本投入。

威胁与抚慰,二者一定要双管齐下。

乱世中效率为王,先把你拿下,再发身份证培养感情。

石勒拢起这十多万大军再次北进常山,分别派遣诸将领进攻中山、博陵、高阳诸县,又收降了数万人。(进军常山,分遣诸将攻中山、博陵、高阳诸县,降之者数万人)

整个308年,西晋的健康状况急转直下,中原被王弥一通祸害,居然还打到了洛阳,随后又让他跑到了山西会和了刘渊。

石勒在河北开始拿下当地民望,队伍规模在这一年中完成了蛇吞象般的扩张。

并州更是被刘渊称了帝,人家正式另立山头。

总体来讲,西晋的黄河以北除了幽州外基本上残了,中原大地满目疮痍。

转过年来的309年,比308年还惨!

正月,因王气十足,刘渊迁都平阳。

三月,戊申,司马越的又一个兄弟,镇守襄阳的司马略死了。

司马越又折了一胳膊。

司马越这两年出镇中原擦屁股的时候,洛阳的皇帝司马炽一直很有自己的想法,只不过实在是手上没有一丁点实力了,搞不出来八王之乱时的动静了。

不过随着苗头不断出现,三月丁巳,司马越这位八王之乱的守擂者防患于未然,自荥阳突然回到洛阳发动政变,杀了司马炽的所有心腹。

与此同时,司马越因为殿中武将这些年搞了太多次政变是危险分子,于是强势将所有禁军中封侯的武官全部罢免赶了出去,派右卫将军何伦、左卫将军王秉领东海国兵数百人宿卫皇宫,彻底架空了不太听话的皇帝。(越以顷来兴事,多由殿省,乃奏宿卫有侯爵者皆罢之。时殿中武官并封侯,由是出者略尽,皆泣涕而去。更使右卫将军何伦、左卫将军王秉领东海国兵数百人宿卫)

被裁的禁军中,左积弩将军朱诞奔投刘渊,说现在洛阳非常虚弱,抓紧攻打效果好。(左积弩将军朱诞奔汉,具陈洛陽孤弱,劝汉主渊攻之)

刘渊于是令灭晋大将军刘景为大都督,攻打黎阳。

刘景攻黎阳拿下,又败王堪于延津,司马越两路防汉匪南下的据点全被刘景拔掉了,但刘景大胜后狂杀乱抢,沉男女三万人于黄河。(以灭晋大将军刘景为大都督,将兵攻黎陽,克之;又败王堪于延津,沈男女三万余人于河)

刘渊知道这事后大怒:我要除的是司马家,跟老百姓有啥关系!给刘景降了级。(渊闻之,怒曰:“景何面复见朕!且天道岂能容之!吾所欲除者,司马氏耳,细民何罪!”黜景为平虏将军)

刘景是刘渊亲戚,按理讲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至少比石勒从小的佃农出身要强的多,但看看水平的差距有多大。

入夏,天下大旱,长江、黄河、汉水、洛水全部枯竭徒步可过。(夏,大旱,江、汉、河、洛皆竭,可涉)

旱到了这个地步,不要指望老百姓还能有什么粮食吃了。

宁当太平狗,别当乱世人,太苦太难了。

整个社会的秩序开始进一步恶化。

309年夏,刘渊给此时已经折腾的很大的王弥封了个极其罕见的大官:都督青徐兖豫荆扬六州诸军事征东大将军青州收,东中国总司令,并调集他与刘聪再攻壶关。(汉主渊以王弥为侍中、都督青、徐、兖、豫、荆、扬六州诸军事、征东大将军、青州牧,与楚王聪共攻壶关)

半年前,308年十月,刘渊曾经命刘聪猛攻壶关,命石勒所统七千人为前锋都督,刘琨派了护军黄秀等救壶关,石勒在白田大败黄秀,成功拿下壶关。

但十一月初一就被刘琨卷土重来,请来了鲜卑外援攻打壶关,打跑了屁股还没坐热的守将汉镇东将军綦毋达,再次拿回了这个上党枢纽。

时隔半年汉军再次大举,司马越也遣王旷等将率数万人渡黄河北救上党,壶关万不能丢!

结果晋军在长平古战场被刘聪狂杀一万九千人。

晋上党太守庞涼看到大势已去,以壶关降汉。

刘渊拿下黎阳上党后,于八月令刘聪自上党转兵袭破大阳曹武等,渡河疾驰攻下宜阳。

洛阳周边险阻已经全部被扫荡干净了。

九月,弘农太守垣延诈降,刘聪被接连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没设防备,被垣延夜袭大败。(自恃骤胜,怠不设备,九月,弘农太守垣延诈降,夜袭聪军,聪大败而还)

洛阳短暂的松了口气。

十月,刘渊在第一次南下洛阳失败后仅仅一个月,再派刘聪、刘曜、刘景率精骑五万会同王弥匪帮再攻洛阳,大司空呼延翼率步兵随后跟上。(冬,十月,汉主渊复遣楚王聪、王弥、始安王曜、汝陰王景帅精骑五万寇洛陽,大司空雁门刚穆公呼延翼帅步卒继之)

刘渊这是拿出自己匈奴汉的家底来跟你司马越争夺天命所归了!

晋军方面根本没有想到赵汉会这么快的卷土重来,洛阳大惧。(丙辰,聪等至宜陽。朝廷以汉兵新败,不意其复至,大惧)

十月辛酉,刘聪屯兵洛阳西明门外。

第二次洛阳保卫战打响。

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味道,又是西凉军猛将北宫纯率兵夜袭汉军壁垒,斩杀将领呼延颢取得开门红。

一天后,刘聪南屯洛水。

三天后,步兵军团出现军变,呼延翼为其部下所杀,其众自大阳渡溃退,刘渊下令刘聪班师。

刘聪收到命令后对他爹说现在晋兵微弱,不能因为死了那几位就班师啊!在再我试试吧!

刘渊同意了。

恼羞成怒的刘聪再次卷土重来进屯宣阳门,刘曜屯上东门,王弥屯广阳门,刘景攻大夏门,四面八方全他娘的主攻。

还是没打动。

刘聪比较郁闷,决定浪漫一把去嵩山祈福,留将刘厉、呼延朗等督留军。

神奇的操作啊。

司马越看到刘聪去山神那报道了,于是命参军孙询、将军丘光、楼裒等率帐下劲卒三千出击宣阳门,大败汉军并斩杀督将呼延朗。

刘聪听说后赶紧往回赶,刘厉害怕刘聪追责直接投水而死。

汉军士气降到冰点。

王弥这个时候对刘聪说:现在洛阳还是不好打,粮食已经支持不了几天了,不如先回平阳吧,我去中原再闹腾闹腾,咱们将来再杀回来!

刘聪因为是自己要求留下的所以不敢回军,继续挺着。

最终是平阳朝堂上的几位老同志在算命后得出结论,该回军了。

刘宣对刘渊说:根据天意,当在两年后我们才能拿下洛阳,现在晋朝气数还在,大军不归必败!(宣于之言于渊曰:岁在辛未,乃得洛陽。今晋气犹盛,大军不归,必败)

刘聪得到了救赎。

早干啥去了呢?

早拿着这家底去打太原刘琨死八回了!

刘宣的那句“岁在辛未”,是指两年后的311年。

所谓的天意还是很准的。

但是,每个人的寿也是有定数的。

你刘渊还看得到“辛未年”的到来吗?

陆:匈奴版“八王之乱”开打

代号“嵩山祈福”的灭晋行动在刘渊“岁在辛未,天下大吉”的自我安慰下收兵结束了。

这一次的匈奴汉倾国前来攻打洛阳,连打了一个月,损兵折将又没打下来。

至此,刘渊开始转变思路,将刘聪等匈奴本部力量召回平阳,令王弥侵掠兖、豫二州,令石勒对冀州继续展开攻势,派这俩乱世搅屎棍削弱中原实力,孤立洛阳。

反正天老爷说“岁在辛未”了,我两年后再来补那最后几脚。

王弥和石勒河南河北的自生自灭军团开始了继续的野蛮生长。

309年十一月,王弥出轘辕关入豫州,司马越派薄盛等追击打败了撤退的王弥。

人家撤退了你这想起来踹一脚了。

能理解,扬大晋雄风,犯强晋者虽跑必踢嘛,但你咋不敢追西面刘聪的骑兵军团呢?

其实吧,这波面子工程纯属多余,空耗兵饷,还不如保守治疗想吃点啥吃点啥了。

在大旱蝗灾下的王弥此时属于癌细胞,有大规模转化正常细胞的能力。

被踢了一脚的王弥很快得到了一股新生力量的加入,一伙在颍川、襄城、汝南、南阳、河南流窜的数万家流民,总是被当地人所欺负。(王弥南出辕,流民之在颍川、襄城、汝南、南陽、河南者数万家,素为居民所苦)

没办法,天下大乱,谁比谁有饭吃?

你逃我们这来了,我们也活不好!

流民和当地百姓产生了巨大的矛盾。

每到天下大乱的时候,永远是土匪团伙最吃香的岁月,这伙流民在看到王弥匪帮运动过来后迅速找到了主心骨,烧城邑,杀官员响应王弥。(皆烧城邑,杀二千石、长吏以应弥)

哪有什么未来!

还当什么好人良民!

能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行尸走肉的没有牵挂才算是痛快!

王弥在声势浩大后还分出兵来令小弟曹嶷带着一个小分队东略老家青州当自己的大后方。

黄河以南一片鸡飞狗跳。

来看大河之北,九月,整合了上百个坞堡的石勒开始往北进发,去找幽州的那个最强私生子王浚过过招。

看看谁才是华北一哥。

结果没拼过。

王浚派其将祁弘带着他那可爱的鲜卑姑爷段务勿尘率十余万骑兵大举迎战石勒,双方会战飞龙山。(今鹿泉区南)

石勒大败,死了一万多人。(王浚使其将祁弘帅鲜卑段务尘等十余万骑讨勒,大败勒于飞龙山,死者万余)

石勒退守黎阳(浚县东),并命令各将攻击尚未攻下和叛变了的坞堡,收降三十余座,稳住了阵脚。(勒退屯黎阳,分命诸将攻诸未下及叛者,降三十余壁,置守宰以抚之)

石勒稳住黎阳后不气馁继续北上入寇信都,杀了晋冀州刺史王斌。

幽州的王浚由此开始自领冀州,准备布局囊括整个河北。

司马越看到石勒在河北受挫以为能占到便宜,于是派车骑将军王堪、北中郎将裴宪自洛阳支援河北准备夹击石勒。

石勒听说后回军,沿途又受降了魏郡太守刘矩。

此时此刻,也看明白了司马越在河北的政策。

司马越和刘渊募股石勒王弥的政策其实一样,同样是在空手套白狼的谁能拉来队伍就给谁册封文件,这位魏郡太守是个当地坞堡主,因为史载刘矩投降后石勒命他带着自己的“垒众”为中军左翼。(魏郡太守刘矩以郡附于勒,勒使矩统其垒众为中军左翼)

等石勒赶回黎阳,裴宪吓得直接弃其军逃奔淮南,王堪逃过黄河退守仓垣(开封西北)。

黄河以北也已经只剩下王浚和石勒两股势力了,没他司马家啥事了。

回首309年,是王弥和石勒的壮大丰收年,司马家在整个关东的政府系统已经全部失灵。

310年正月,石勒渡黄河攻下白马,王弥也带着三万匪帮来了。

南北两大盗胜利会师,组团扫荡兖、豫、徐三州!(汉镇东大将军石勒济河,拔白马,王弥以三万众会之,共寇徐、豫、兖州)

二月,石勒袭鄄城,斩兖州刺史袁孚,进拔仓垣,杀了去年年底一枪不放就跑了的王堪。

完成黄河沿线扫荡的石勒再次北渡黄河继续收服冀州诸郡,河北坞堡壁垒中的势力大批量投降,又是九万余口加入石勒集团。(复北济河,攻冀州诸郡,民从之者九万余口)

同月,之前王弥派出的曹嶷小分队一路向东,所至皆平,克东平国后进攻琅邪,山东开始遍插王字旗。(曹嶷自大梁引兵而东,所至皆下,遂克东平,进攻琅邪)

夏四月,王浚部将祁弘推进至广宗(威县东南),杀了汉冀州刺史刘灵,又和回到河北的石勒接了壤,即将针尖对麦芒。

石勒选择了退让。

不丢人,打不过,跑嘛!

石勒率骑兵主力南下和刘聪相会共攻河内,河内是洛阳的北部屏障,司马越派兵前来救援。

石勒分兵守武德(武陟县大城村),自己与王桑迎战冠军将军梁巨。

梁巨有点对不起他这个威猛的将号,听说石勒哥来了上赶着投降。

石勒哥不许,梁巨翻城逃跑被抓,石勒把在王浚那吃憋的怒火都撒在了河内,坑降卒万余,历数梁巨之罪后杀之。(数梁巨罪而害之)

这是石勒杀人之前的一个习惯。

数落你一大顿,从意识形态上杀给所有人看。

杀人诛心,这哥们的很多无师自通相当神奇。

这次的晋军北渡黄河支援河内的大败,使得黄河以北的众堡垒彻底坚定了投降石勒的打算,开始纷纷送人质给石勒。(王师退还,河北诸堡壁大震,皆请降送任于勒)

中原河北两大悍匪所向披靡,西晋除了王浚之外已经再也听不到胜利的消息了。

与此同时,310年夏天,整个黄河以北遭遇了超级蝗灾。

为了形容此次超级蝗灾的严重性,史书中用了相当惊悚的形容:牛马的毛都被蝗虫啃光了,整个北国的畜生相当性感。(幽、并、司、冀、秦、雍六州大蝗,食草木、牛马毛皆尽)

虽然伟大的母亲河和那道巍巍秦岭为南国挡住了这铺天巨蝗,但是,不会再有转机了!

310年刚入秋,七月,刘渊再次召集所有黄河以北野战军搞动作,令刘聪、刘曜、石勒共攻河内太守裴整于怀县。

司马越派征虏将军宋抽救援,宋抽被石勒干掉,河内人造反抓了裴整投降,但河内督将郭默比较硬,收敛余兵,不降刘汉,自为坞王,也成为了一伙野势力,北边的刘琨封了他为河内太守。

就在刘渊刚刚发布会攻河内的命令后,他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爷们,马上就辛未年啦,不等等啦?

七月初九,刘渊卧病不起。

初十,刘渊进行了最后的权力分割安排:

政治系统:以陈留王刘欢乐任太宰(好喜感的名字),长乐王刘洋为太傅,江都王刘延年为太保,齐王刘裕任大司徒,鲁王刘隆为尚书令,光禄大夫刘殷为左仆射,王育为右仆射,朱纪为中书监。(宗室控制政务中枢)

禁军系统:护军马景兼左卫将军,永安王刘安国兼右卫将军,安昌王刘盛、安邑王刘钦、西阳王刘都兼任武卫将军,分别统领禁兵。(宗室控制禁军)

野战军系统:楚王刘聪为大司马、大单于兼录尚书事,在平阳西侧设置单于台;始安王刘曜为征讨大都督兼单于左辅,廷尉乔智明为冠军大将军兼单于右辅;北海王刘乂为抚军大将军兼司隶校尉。(儿子们控制各野战军,刘曜为刘渊自幼抚养长大的从子)

十八日,刘渊走人,太子刘和继位。

刘渊这个安排,理论上没啥问题,肥水没流外人田。

但是吧,这个他家呀,挺黑色幽默的。

算是成也汉化,败也汉化。

没有刘渊、刘聪等一系列屠各高层在洛阳时的深度汉化,是无法如此迅速的率先组建出一个异族政权扔上了历史舞台进行试错的。

但是另一层面,他家汉化的大成阶段在西晋,亲眼目睹了司马家族一窝王八犊子互砍的教科书全过程,这就导致了本来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朵花,哥几个抱一块本该风吹雨打都不怕的好的那方面全都没看见。

看见的都是一群二傻子。

结果刘渊前脚走人,“匈奴版八王之乱”开打。

刘和是呼延皇后的嫡子,宗正呼延攸是刘和表兄弟,他爹呼延翼是刘和的舅舅,跟着刘聪打洛阳时死那了。

当时呼延翼是步军总司令,位高权重。(汉主渊复遣楚王聪、王弥、始安王曜、汝阴王景帅精骑五万寇洛阳,大司空雁门刚穆公呼延翼帅步卒继之)

但死的官方原因说的很含糊:呼延翼为其下所杀,其众自大阳溃归。

此时的总指挥刘聪是普通嫔妃所生,这很难让人不联想。

是不是刘聪在借机剪出他太子哥的羽翼呢?

刘聪这些年在外面常年征战,这又积累了太多的猜忌和不满。

刘渊刚死,呼延攸和侍中刘乘,卫尉西昌王刘锐这帮太子党就开始了密谋。

这几个人对刘和说:“先帝最后这一哆嗦实在是欠考虑,现在三王在皇城里统领强兵,大司马刘聪拥兵十万在近郊驻扎,这样陛下不过是寄人篱下罢了,咱得赶紧想辙啊!

刘和觉得说的太对了,这世道兄弟哪特么有好人呐!

刘渊死后第二天,七月二十日夜,刘和宣召禁军中的武卫将军安昌王刘盛,安邑王刘钦前来议事,然后公布了他的灭弟计划。

刘盛说:“先帝的棺椁还没有安葬,四王刘聪也没有变节,一旦自相残杀,天下会咋说陛下?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们仍需努力啊!内耗哪成啊!不要听挑拨离间的谗言猜忌你兄弟,兄弟都不能信谁还能信?

这话说的给地底下的司马家族那一大家子乐的呦。

呼延攸等人怒道:今天商议,没有别的道理可讲,领军同志革命斗志不坚定,左右赶紧把他杀了!

刘盛死后,刘钦害怕了:“别急眼,咱要弄死谁?我等不及了。

刘渊死后的第三天,七月二十一,刘锐率左卫将军马景赴单于台攻打楚王刘聪,呼延攸率武卫将军刘安国到司徒府攻打齐王刘裕,刘乘率安邑王刘钦攻打鲁王刘隆,派尚书田密、武卫将军刘攻打北海王刘乂。

刘和没有司马家的命,先得了司马家的病,非得一口气先弄死这四位兄弟彻底踏心再说。

你也不想想,要是都弄死了,谁替你打天下去呢?

兄弟里没有好人,那外人就能信得过吗?

再说一下没脑子的问题,你这个皇帝登基了刚刚两天,还没有啥权威性呢。

就算禁军能打,但人家野战军人多啊,最关键跟刘聪这些年没少打仗,人家在战火中凝结了相当真挚的友谊啊。

这个世道已经被司马家弄的彻底崩坏了!

司马家的孝子贤孙已经给全世界打了样,这个世界已经陷入了彻底的末日内卷,不把所有威胁都杀了,谁也不会安心!

说一下一天后的战报:

刘裕,刘隆被杀;

刘聪,刘乂反攻。.

二十三日,刘聪攻克西明门。

二十四日,刘聪在光极殿西室杀了刘和,将刘锐、呼延攸、刘乘等太子党全部斩首。

此战之后,刘渊的孩子还剩下仨:

二子刘恭,刘和亲弟弟,窝囊废。

四子刘聪,这些年一直对外征战手握兵权,控制单于台;

幼子刘乂,单皇后之子,属于优先序列。

大臣们请刘聪登上皇位,但刘聪假惺惺的要把皇位让给刘乂。

刘乂此时年纪尚小,流着泪坚持请刘聪即位,刘聪好久后才同意了,说:“同志们非得让我干,其实不过看重我年纪大几岁罢了,这国家大业我确实义不容辞,等刘乂长大,我自然将把大业交还于他。”(乂及群公正以四海未定,祸难尚殷,贪孤年长故耳。此国家之事,孤敢不祗从。今便欲远遵鲁隐,待乂年长,复子明辟)

刘聪继位,尊奉单氏为皇太后;以刘乂为皇太弟,兼大单于、大司徒;

立自己的妻子呼延氏为皇后,封儿子刘粲为河内王,刘易为河间王,刘翼为彭城王,刘悝为高平王,算是完成了这一轮的权力更迭。

这次权力交接,有相当必要专门说一下

先看刘聪的表现:

他哥哥刘恭在顺位上本该在他之前,但兵变全程无存在感,估计就是个二傻子,啥实力都没有。

但即便如此,刘聪后来仅仅几个月后就杀了这个哥哥。(汉主聪自以越次而立,忌其嫡兄恭;因恭寝,穴其壁间,刺而杀之)

他比他哥刘和心眼大其实不到哪里去。

但刘聪比他哥哥有脑子,他对幼弟刘乂表达了极高的尊重,又是说将来会还位,又是立了刘乂为皇太弟,那叫一个兄友弟恭。

真的仅仅是刘乂他妈单后是皇后的原因吗?

皇后其实不叫事,但皇后的娘家很是个事。

最关键的原因,是单皇后是氐族大酋长单征的女儿,单征在羌氐之间有着相当高的影响力。

308年七月,上郡单征归降刘渊。(秋,七月,上郡鲜卑陆逐延、氐酋单征并降于汉)

当年十月甲戌,刘渊即皇帝位。

这里面很可能有着单征的参股给刘渊提气巨大的原因,因为仅仅单家归附一年半之后,310年正月,刘渊便立单家闺女为皇后,长子刘和为皇太子,单家嫡子刘乂为北海王。

刘乂此时能流泪让权说明已经有了表达能力,绝对不是这三年才生出来的孩子,这说明氐族单氏早就和刘渊有通婚,刘渊很早之前就很重视这个氐族单家,早早就进行了婚姻捆绑。

刘渊在单后非皇太子刘和嫡母的情况下如此迅速的提拔单后的地位,这意味着此时单氏的势力相当大,刘渊要进行安抚。

托孤时封刘聪当大单于,负责六夷(氐、羌、鲜卑和杂胡势力的统称)的统领,而不是直接让单皇后的嫡子刘乂当大单于,这也算是顾忌单家在六夷中的重要势力而做的彼此制衡。

刘乂背后的单家势力,是此时刘聪上位的巨大支持。

所以心眼并不大的刘聪又是封单皇后为太后,又是让刘乂明确了皇太弟的统序,又是把大单于的位置给了刘乂,进行了巨大的政治讨好。

但是,这听上去就很复杂的权力算计,在这个内卷到极致的时代,其实早晚都会出问题的。

“朕不给,你不能抢”,这话是出自正常的时代;

这个崩乱时代的主旋律,则是“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刘渊这位匈奴汉的开国之主,算这乱世中的第一代人杰豪雄。

他用了大半辈子去当好人质,去吸收汉化,去团结五部匈奴,去不断的等待时机,并在天下大乱之后出手成为了第一个左右中原政权的北境异族。

他的本部匈奴力量,一直在攻略山西。

他所派出去的南北大盗,也极好的完成了他的预计指标。

他在二度攻不下洛阳后调整战术,扫荡周边州郡,也算是开辟了孤立战的先河。

但这临终的收尾却并不那么漂亮。

不过其实也不怨他,这个崩乱纷飞的五胡之初实在是太复杂了。

刘渊的帝国体制中,是胡汉分治两套系统的。

前面我们看到的,他遗命时是两套官职。

中央的尚书台那套,是面对汉人的。

刘聪的单于台那套,是面对六夷的。

这个六夷,包括氐、羌、鲜卑、杂胡等等游牧民族。

五部匈奴算是高级群体,主掌禁军和各关键位置,领导六夷和汉民。

这算是开创了一国两制的先河。

汉民主生产。

五部匈奴和六夷主战斗。

在刘渊治下,并没有看到种族歧视政策的出现,毕竟刘渊称帝打的旗号仍是汉。

他算是整合了过去一直被汉人踩在脚下的少数民族,使他们摆脱了以往的奴隶或依附民地位,获得了正常的国民身份。

这也使得匈奴和六夷成为了汉国的军事核心,在这风云激荡中成为了终结中原王朝的第一支政权力量。

但在天下大乱中,前浪似乎注定要被抛在沙滩上,并州这片土地太复杂了。

由于刘琨在刘渊起兵之初成功的楔在了并州中部,联合了鲜卑拓跋部,再加上那道巍峨耸立的太行山的存在,使得刘汉政权自始至终也没有统一山西高原。

与此同时,在五部匈奴和六夷杂胡之间,他们之间某种意义上也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早已内迁的匈奴人和那几十万匆忙南附的塞外杂胡在阶级上注定不同。

既然不同,那就注定有一天会见见真章。

时代的大幕刚刚拉开,很多需要时间去试错与解决的问题永远不会一蹴而就。

你的剧本走完了,很多未竟的事业注定要那些更年轻、更聪明、更雄烈的棒小伙子去完成。

很可惜,不是你的后人。

你的族群,你的汉国,将在你当年封的“辅汉将军”手上,被屠灭殆尽,断子绝孙。

欢迎来到这个血肉横飞,只有一直胜利才能活下去的末日修罗场······

柒: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310年十月,赢得皇位的刘聪拉开了第三次会攻洛阳的序幕。

刘聪派刘粲、刘曜、王弥率众四万寇洛阳,石勒留辎重于重门,率骑兵二万会刘粲于大阳,败晋监军裴逸于渑池,长驱直入攻洛阳。

石勒等与司马越战于西明门,不胜,于是本着打不动走的战略,群胡出关继续扫荡。

刘粲出轘辕关劫掠略梁、陈、汝、颖;

石勒出成皋关,攻陈留太守王谢于仓垣。

王弥以二万人会和石勒入寇陈郡、颍川之后又转战徐州兖州。

中原大地此时基本上所有的秩序全乱了,刘汉的匪帮走到哪就抢到哪,活不下去的当地人最后就只能加入这伙匪帮。

为什么土匪流民集团如此适应这个时代,相反中央政权却在天下大乱后通常束手无策呢?

因为两者的操作系统不同。

中央政权是从上向下汲取资源,汇总后再分配。

土匪和流民军则没有层层官僚系统这个赚差价的中间商。

每逢天下大乱,底层人民率先活不下去,国家基座的税收源头通常第一个崩掉。

中央从上往下抓不到资源了,可利用的就只有追责系统了。

在天下大乱初期,通常庙堂之高还不能准确的感受到江湖之远现在已经恶化到了哪种局势,所以也并不会对国家调控产生什么变化,它的反应极其迟钝,只知道考量基层官员的任务完成情况。

这个时候,基层官僚通常两条路:

1、要么继续涸泽而渔的去完成税收或平叛任务从而逼反更多人;

2、要么就直接从贼了。

此时基层的官僚一定是弄不过流民和土匪的。

因为他们手里的权力有限!

政权出于稳定性的考虑导致中央为了制衡地方,注定会上收并分割了很多基层的权力。

这也就意味着当地方官面对着被天灾人祸逼得活不下去的大规模流民土匪队伍时,既没有资源也没有能力去进行分化和平叛。

等到一个个基层官僚被流民军滚雪球般推倒后,中央再反映过来已经晚了。

王朝崩塌的本质,是庞大的中央帝国根本无法从百年承平的操作系统突然转型为天下大乱的操作系统。

两汉之所以能够在天下大乱后没几年就诞生头部玩家并恢复秩序,本质上是藏武运于地方以及天降大神。

当然最后的红利也都让刘秀和曹操两位大神收割了。

西晋则啥都没有了。

兵全都被自家人祸祸没了;

王衍领衔的官僚系统又无法筛选出救世的大神。

宿主晋帝国,被这无药可救的癌细胞折腾的,就剩一口气了。

在石勒王弥二位爷的不断祸祸中原后,洛阳城中的饥困也越来越严重,因为中原和河北的粮食不会再运过来了。

司马越遣使不断地征召天下征镇前来勤王,皇帝司马炽对使者说:替我告诉各地将军们,现在还有救,再犹豫就看不见我了。(京师饥困日甚,太傅越遣使以羽檄征天下兵,使入援京师。帝谓使者曰:为我语诸征、镇,今日尚可救,后则无及矣)

话说的好悲凉,现实则更悲凉,基本没搭理他的,仅仅征南将军山简(驻襄阳)和荆州刺史王澄打算引兵入援,但却被自雍州流窜到南阳的四五万流民所阻拦,山简还被打的自襄阳徙屯夏口。

各地将军自己还都一脑门子官司了。

整个长江以北,再无朝廷可用之兵。

也是这个时候,石勒见到南阳又乱起来了,哪里有流民,哪里就是土匪团伙的兴奋点,去了就是大量的兵源和混乱局势,最容易抢一把。

除此之外,这次南下的更重要原因,是北面的最强私生子王浚确实打不过。

石勒一度准备重返河北决战王浚,但王浚的手下王甲率段部鲜卑万余骑败石勒的先头部队于黄河渡津之北,石勒于是烧船弃营去另一个渡口回重门迎了辎重彻底不打算在河北混了。(将北攻王浚,会浚将王甲始率辽西鲜卑万余骑败赵固于津北,勒乃烧船弃营,引军向柏门,迎重门辎重,至于石门,济河)

晋末的天下兵王,是鲜卑姥爷王浚。

有一个算一个,逮谁干谁!

在河北受到过高水平洗礼的石勒南下后那就是摧枯拉朽,各地土匪被石勒相继击溃,具体过程不说了,说说结果:一路滚雪球,杀到长江边。(勒斩脱,囚嶷送于平阳,尽并其众,军势弥盛;勒南寇襄阳,攻陷江西垒壁三十余所,留刁膺守襄阳,躬帅精骑三万还攻王如。惮如之盛,遂趣襄城。如知之,遣弟璃率骑二万五千,诈言犒军,实欲袭勒。勒逆击,灭之,复屯江西)

在这个西晋已经全身扩散想吃点啥吃点啥的时候,十一月,司马越终于在洛阳中坐不住了,留下了其妃裴氏,世子司马毗,心腹何伦等守洛阳,自率所有的文武班子和最后的家底四万将士前往项城。

司马越的此次逃离,实际上已经标志了对洛阳的放弃。

因为他将所有的行政班子和名将劲卒全部带走了。(越表以行台自随,用太尉衍为军司,朝贤素望,悉为佐吏,名将劲卒,咸入其府)

此时洛阳无论文武基本上只剩了个空架子,饥饿日益严重,连皇宫大殿中都死人遍地,城内城外盗贼流民开始公然抢劫,仅剩的各府、寺、营、署,都挖掘壕堑自卫。(于是宫省无复守卫,荒馑日甚,殿内死人交横;盗贼公行,府寺营署,并掘堑自守)

洛阳哪里还是什么天下京师,已经退回到了原始社会。

当时的景象,基本就是丧尸片中丧尸爆发后的世界末日,彻彻底底的失去了所有希望。

时间来到了辛未年

公元311年

正月,在近一年的山东保卫战中,苟晞的大本营青州被王弥的小弟曹嶷击败,苟队长投奔高平郡。

石勒来到江汉平原后产生了要拿此地当大本营的想法,但被参军都督张宾投了反对票。

张宾反复对石勒说:黄河以北的冀州才是我们真正要攥在手里的根据地!

石勒没同意。(盖欲有雄据江汉之志也。张宾以为不可,劝勒北还,弗从)

石勒为啥不想回河北了呢?

1、远离刘聪的领导能自立门户;

2、姥爷王浚的骑兵队实在是太厉害;

3、江汉地区对于他来讲实在是太弱太面,他在降维打击。

但是吧,你是有你的剧本的,不能因为怕游戏难度高就不去通关,老天一看石勒想当刘表,马上安排他的匪帮各种水土不服,军粮跟不上,军士疫死太半。

石勒一看再呆在这就全死这了,随后听了张宾的话,烧了辎重轻军渡沔水袭击了江夏,才算又抢了一通暂时活了下来。

二月,南边活不下去的石勒转军开始北返,北攻新蔡,杀新蔡王司马确于南顿(今河南省项城县北),朗陵公何袭、广陵公陈眕、上党太守羊综、广平太守邵肇等纷纷率众降于石勒。

石勒随后又打下了司马越本来想去的许昌。

只要过了淮河,石勒的人生就迅速换了天地,你自有你的剧本和用武之地,不要瞎溜达。

晋怀帝司马炽对司马越专权拿自己当傀儡的做法非常不满,尤其在司马越“抢了”洛阳离开后,留下来的何伦仍然拿他不当人,抢掠公卿,逼辱公主,司马炽下密诏给了苟晞,让苟晞征讨司马越。(帝亦恶越专权,多违诏命;所留将士何伦等,抄掠公卿,逼辱公主;密赐手诏,使讨之)

那边司马越的手下潘滔、刘望等人也挑拨他和苟晞的关系。

苟晞知道后大怒,表奏索求潘滔等人的头颅,扬言道:“司马越身为宰相而不公正,造成天下混乱,我难道能够不坚持正义而听任他?”

苟晞向各州传布檄文,称颂自己的功绩,列举司马越的罪状。

司马越那边也下达檄文公布苟晞的罪状表示必讨此巨贼!

国家已经到了这般田地,领导们仍然在内斗。

以内斗上路,自然以内斗结局。

斗吧,斗吧。

都斗死了黄泉路上结伴才不会孤单。

三月,司马越忧愤成疾,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把后事托付给了老搭档王衍。

丙子日,司马越死于项县,找他的傻X家族报道去了。

大家共同推举王衍为元帅,王衍不敢接受,辞让给襄阳王司马范(司马玮子),司马范也不敢接受。

最终得出结论,秘不发丧回东海老家。

这帮无头苍蝇开始抬着司马越的灵柩送往东海郡安葬。

没有一个敢担事的!

最终,也将全部被压死!

洛阳的何伦等人听说司马越去世,也开始了撤退,护送司马越的裴妃以及长子司马毗从洛阳东归,大量的士人百姓跟随逃难。(何伦、李恽等闻越薨,奉裴妃及世子毗自洛陽东走,城中士民争随之)

你虽然秘不发丧,但怎么可能捂得住!

你的士子和王妃以及洛阳的士人和百姓都开始大规模撤退了,还能蒙的了谁!

311年四月,石勒率轻骑追上了司马越的送葬队,于宁平城(今河南鹿邑县西南)大败无主的西晋正规军的最后力量。

这股无主扛事无人担责的晋军就不要再谈什么战斗力了。

石勒仅仅是决堤者,派骑兵队围而射之。

夺命的大水是晋军本人,在自相踩踏中,晋王朝最后的精锐全军覆没。(晋兵将士及平民十余万,践如山倒;相登如山,无一免者)

整个晋朝的骨干班子被一网打尽,包括太尉王衍和那堆司马们。

以王衍为首的包括襄阳王范、任城王济、西河王喜、梁王禧、齐王超、吏部尚书刘望、豫州刺名刘乔、太傅长史庾顗等等亡国奴被石勒叫过来,问你家这晋朝是咋亡的呀?

王衍课代表率先发言:说计策不是他定的,自己从小就没有当官从政的愿望,您石勒大人要抓紧称帝呀。

石勒说:“你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名满天下,咋能说从小就没有当政的欲望呢!把天下搞砸了的不是你又是谁呢?

王衍被架出去后,基本上所有人都在说不赖自己求饶命,只有襄阳王司马范表情严峻,对大家喝道:“哪那么些废话!”

石勒回头对孔苌说:“我在天下行走的地方多了,从未见过今天这帮奇葩,该咋处理他们呢?”

没错,你这辈子都在底层摸爬滚打,哪里见过这么高级的人渣!

孔苌说:“他们都是晋朝的王公大臣,肯定不会为我们所用。

随后这帮领导被拉出去全弄死了。

到了王衍的时候,到底是西晋扯淡总冠军,待遇不一样。

石勒说:“王衍这老BK太能扯淡了,还有那个司马范,有点骨气,不要用刀杀了他们。”(勒重衍清辨,奇范神气,不能加之兵刃)

当夜,派人推倒墙把这哥俩压死了。(夜使人排墙填杀之)

颇为浪漫主义色彩。

石勒随后对司马越先生开棺焚尸,继续杀人诛心的老动作,怒吼道:“搞乱天下的就是这王八蛋!我为天下报仇,烧他尸体通告天地!”(剖越柩,焚其尸,曰:“乱天下者此人也,吾为天下报之,故焚其骨以告天地)

把司马越等挫骨扬灰后,石勒又去堵司马越世子的那波洛阳逃难队了。

动静那么大,咋会堵不着。

在洧仓,石勒又把司马越的长子以及宗室四十八个亲王等全部弄死,司马越媳妇大乱中被拐卖了。(何伦等至洧仓,遇勒,战败,东海世子及宗室四十八王皆没于勒······裴妃为人所掠)

至此,晋王室几乎全部覆没。

对了,此时洛阳城中还有根正苗红的晋怀帝司马炽。

早在司马越出走后不久,苟晞就已经建议司马炽迁都仓垣了,曾派从事中郎刘会带领几十艘船、五百禁卫兵、一千斛谷子去接司马炽。

但是,当时所有仍在洛阳中的公卿大臣们犹豫不决,贪恋家资财产舍不得走,最终没有成行。(帝将从之,公卿犹豫,左右恋资财,遂不果行)

不久洛阳城秩序彻底崩塌,饥困到了人吃人的地步,司马越死后又出现了集体大流亡,百官流亡者十之八九。(既而洛陽饥困,人相食,百官流亡者什八九)

怀帝再打算跑时,发现连保安队和车辇都凑不齐了。

怀帝派傅祗出城到河陰县置办逃跑船只,朝廷官员仅有几十人充当前导和随从,怀帝步行走出西掖门,到了铜驼街就走不动了。

强盗拦路不得过,只好回宫。

石勒彻底消灭晋军的最后力量后,刘聪派前军大将军呼延晏率领二万七千兵士再攻洛阳,刘曜、王弥、石勒都带兵开始往洛阳赶,要参加这最后的踹门盛宴。

五月二十七,呼延晏到达洛阳城下。

五月三十,克平昌门,烧东阳门以及各府寺。

六月初一,呼延晏因为外面援军还没有到,大抢一通后退出了平昌门,顺便烧了怀帝准备逃跑用的船只。

六月初五,王弥到达宣阳门。

六月初六,刘曜到达西明门。

六月十一,王弥、呼延晏攻克宣阳门,怀帝被抓,囚于端门。

匪帮入南宫,登上太极前殿,开始烧杀抢掠,所有的宫女,珍宝,财物被三光。

六月十二日,刘曜杀晋太子司马诠、吴孝王司马晏、右仆射曹馥、尚书闾丘冲、河南尹刘默等人,杀士人百姓三万余人。

刘曜随后又遍挖诸陵,把司马家的宗庙社稷和官府全部焚烧,抢走了惠帝的羊皇后,把怀帝以及皇帝专用的六方玉玺全都送往了平阳。

守蒲坂的司马模牙门将赵染因为没有当上冯翊太守,于是率众降汉,刘聪以赵染为平西将军派他与安西将军刘雅率骑兵二万攻司马模于长安,刘粲、刘曜率大众继之。

赵染败司马模兵于潼关,长驱直下,凉州将北宫纯自安长帅其众降汉。

汉兵围长安,司马模遣淳于定出战而败。

司马模府库空、士卒散后投降,九月被杀。

刘聪以刘曜为车骑大将军、雍州牧,更封中山王,镇长安。

此时的关中大地,史载:“关西饥馑,白骨蔽野,士民存者百无一二。”

庙堂无德,祸害天下!

这华夏百姓不知作何因果,

跟着你司马家遭了这无边的共业!

正经的,有法律文件和印章的西晋,灭亡了。

公元249年,司马家高平陵之变开始家族腾飞,司马懿指洛水发誓善待曹爽。

公元254年,司马师铁腕屠杀李丰夏侯玄一党,废魏帝曹芳。

公元260年,司马昭光天化日弑君。

公元265年,司马炎篡魏。

司马家族完成了中国历史上非常罕见的,在一个相当健康的国家政权下谋国的神奇壮举。

为了完成这个壮举,一步步的也种下了太多可怕至极的孽因。

你指洛水发誓当放屁。(司马懿)

你心狠手辣铲异己。(司马师)

你路人皆知杀皇帝。(司马昭)

你兄弟明争暗斗埋祸根。(司马炎)

你子孙败家兄弟睨于墙。(八王之乱)

仅仅63年啊!

如是因,如是果。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时候一到,一定会报。

三代四人谋国的司马家,灰飞烟灭了。

历史的权柄,转到了千里之外的江东。

东晋开启了门阀政治并继续了百年的苟延残喘

非常有意思的是,这位开启东晋的琅琊王司马氏,身世相当存疑。

《晋书.司马睿传》中记载:司马懿时代,有本大名鼎鼎的谶书叫《玄石图》,上面记有“牛继马后”的预言,司马懿随后开始关注牛姓的威胁,并最终毒死了手下大将牛金。

时光荏苒,岁月穿梭,司马懿三子司马伷之子司马觐袭封琅琊王后,其妻夏侯氏(多巧啊,曹家本家啊)和府上一个牛姓小吏通奸,生下的这个孩子,就是司马睿。(初,玄石图有'牛继马后',故宣帝深忌牛氏,遂为二榼,共一口,以贮酒焉,帝先饮佳者,而以毒酒鸩其将牛金。而恭王妃夏侯氏竟通小吏牛氏而生元帝,亦有符云)

比较有意思的是,这件丑事不仅仅记载于晋书,《魏书》和宋代的《鹤林玉露》、《容斋随笔》、《宾退录》等书也有相关描述。

《魏书》成于南北朝,《晋书》成于唐,再加上宋代的文献描写,基本上代表着后世的态度:人家愿意相信你司马家在西晋一朝的统治后,就彻底断根儿了。

虽说史书服务于政治,会有埋汰前朝的倾向,但官方史书中对于开国之君血缘的埋汰能够达到东晋这种的,古往今来,他司马家算是独一份了。

史书中之所以敢如此无压力的落笔,更多的是考虑到了不会被后人指摘和追责。

因为这片土地的所有子孙都会认同,作为你司马家机关算尽的报应,确实应该有这样的一个“牛继马后”结尾进行升华。

是不是真实,已不重要。

最关键的是,后世的人们愿意相信它是真的

因为!

公道!自在人心!

此时此刻,中原大地盗贼纵横,满目疮痍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白茫茫大地

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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