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苟且
不想苟且
这年头流行语很多,高晓松一句:“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竟会经典般地迅速流传开来。
“苟且”是一个极其暧昧、猥琐、丑陋的词,义含只顾眼前,得过且过,马虎,敷衍,违心违德违法之不正当等等。当然,从此处的意涵来说,兴许并非如此的不堪,只是或平淡岁月、或窘迫状况、或潦倒生涯的指代而已。倘若将这个意义上的“苟且”,和“诗”与“远方”如此这般地组装在一起,以此来昭示着人生的况味,滑稽但并不可笑。这三者或许就是人生的三个维度:“苟且”(姑且理解为平实的日子),可以看作生命的长度;“诗”,应是精神的高度;“远方”,自然是人生的宽度。只不过,在浮躁之相频仍、物质至上盛行的如今,人们往往习惯于苟且,荒疏于诗情,至于远方,则雾霾太浓,要真真切切地看清楚,还真的不大容易。
追求时尚、膜拜金钱的社会导向,使人们念兹在兹地向往锦衣玉食、豪门大宅、香车美女、贵重名牌,但真正的成功人士,却又往往不屑于这些所谓的世俗浅薄。在一些贵胄大家的说辞里,他们反而中意于山村野廓,满足于粗茶淡饭,喜欢脚踏千层底的圆口布鞋,身穿宽松随意的纯棉衣衫,觉得这样才是真正的舒适、舒坦、舒服。正在苟且的意图摆脱苟且,可以不苟且的却依然怀恋苟且,真是个悖论。
当年下放农村,邻屋是一位独居的山东老者,肤色古铜黝亮,额上沟壑纵横。他屋子里长年光线昏暗,除了一床一灶一桌一凳和用惯了的农具,几乎什么都没有。山东人以面粉为主食,他做的各种面食堪称一绝。那时是生产队集体出工,他和村上的人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即便是在中午歇晌的一两个小时里,他也会以极其娴熟的手法和面,搓揉,独眼土灶起火,没多长时间便会施施然端出或一盆手擀面、或一迭千层饼、或一屉白馒头,香气四溢,令人垂涎。人生已然穷困潦倒至斯,却饮食不改故土风味和精细作派,绝不苟且,让人每每忆及,心中弥漫起一种无法言传的感慨。
前些日子,一次聚会时和一个喜欢舞文弄墨的小伙子闲聊,他说现在年轻人只钟情短平快的阅读,没耐心去看长篇累牍的文字。事实也是如此,别看如今人们手机不离手,但除了聊天通联之外,就是专注于翻看飞短流长、搞怪猎奇的各种帖子,确实很少有人认认真真地用心持恒地去读一两本书,偶尔在地铁上看到个别年青人捧着大部头的书本阅读,会有遇见史前恐龙般的惊诧和由衷的感佩。快餐化的阅读,或许是时代的必然,却很可能忽视了绵长深厚的人文熏陶,缺失了真知灼见的思想砥砺,丢弃了情怀高远的底蕴积淀。
说到诗,有这么一个段子:有位长者,夫人去世多年。一日,孙儿来通报,说一位老妇前来求见,其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当年的清丽风韵。听了名号,长者沉吟半晌,神色漠然,随手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老来多健忘”。孙儿明白祖父意思,便拿了这张纸,交与那位老妇,说:“我祖父不想见你,请回吧!”老妇黯然神伤,踽踽而去。过了些时日,孙儿无意中阅读到白居易的《偶作寄朗之》一诗,突然发现,“老来多健忘”正是这首诗末行的上半句,其下半句为:“唯不忘相思”。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当时错会了祖父的意思,懊恼不已。浅尝辄止何以正解深悟,断章取义自然南辕北辙。
有人曾说:“我们已经走了很远,却忘了当初为何出发。”现在孩子们下课之余,都在学画练琴习书法,花足了银两,下足了功夫,然而,人们的关注点往往只在考了几级几级,得了此奖彼证,却很少有人深究一下,孩儿们到底浸润了多少文化熏染,获取了几分艺术历练,得到了何许思想提升?大抵不过是人云亦云的跟风、似是而非的应景、不由自主的盲从,看似花团锦簇,却是浮光掠影,肤浅的繁华。
曾在一个帖子中看到这么一段话:一个人站在窗前看了一夜雨,谁也没告诉,这是诗;一个人站在窗前看了一夜雨,只告诉了一个人,这是爱;一个人站在窗前看了一夜雨,发微信说“你若安好,便是晴天”,这是矫情,也是我们的时代。
前几日,又有一句话刷屏:“我们不再是我们,我们依然是我们。”话有点绕,解读也各有各的理解。人在浮躁尘世,贵在不忘初心,我非旧我,我仍本我。可惜,世人往往习惯于随波逐流、随声听响、随风倒柳,已然沉陷于苟且,已然不懂得诗,已然不知远方在哪里。
(图片由平平拍摄)
2019年7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