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坊·美文」马国亮|月是故乡明
作家新
干线
月是故乡明
故乡,在每个人心目中都是温情缠绵、难以割舍的地方。那份浓浓的乡情,从呱呱落地那天起,就悄悄地融入我们的血脉。
千百年来,故乡是一篇篇浓墨重彩的诗章。"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月亮成了故乡和游子感情的纽带、寄托;"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更是毫不掩饰流离在外的人对家挚爱与思念。
八十年代初,正值壮年的我,负笈挈幼,举家移民加拿大。不少老华侨称之为"艰难大",异国它乡谋生的艰辛尽在不言中。初蹈加境,心中总荡漾着一种幸运的优越感。一份下贱卑微的工作,月入比一个部级的中央首长还高呢。在当年,相当一部分人的心目中都以为,多好呀,去"金山"了,过海便神仙。怎么说,"外国的月亮也特别圆"。
异域一阕掘金梦,一觉竟是三十秋。秉承老一辈先侨勤劳节俭的禀性,经数十年的拼搏,终于跻身小康之家行列,该有的有了,公民证有了,代步的车有了,不再供银期的房屋有了,孩子学有所成,有了融入主流社会的谋生本事、能力,有了新移民第三代的孙字辈⋯⋯。但苏轼的那种"此心安处即吾乡"的归属感,于我,永远不会拥有,骨子里没有丝毫夷化的成分。因为对故乡的眷恋、挚爱得太深沉了。"客居""异域""盲聋哑"这等词汇,在我的日记、诗作中惯用成自然。实际上蕴藏的是一种文化的无奈,一种环境的隐痛,一种人生的苦涩和悲怆。因之发酵出不同形态的种种乡愁。
这样说吧,人生最值得怀念的美好光阴:童年、少年、青年。是奠定一个人体格、人格、品性基础的时段。这三个时段,我等辈都在故乡度过。
故乡的原野,印过我们歪歪斜斜的小脚丫;禾塘上那张凉席,睡过我们淳朴的童真;大大小小的潭塘、河涌,翻滚过少年的烂漫;我们曾经用辛勤的汗水,试图浇出贫瘠土地的丰腴;我们曾经用青春的热血去编织理想的花环;故乡的荒山,有我们当年绿化的植被;众人舘、榕树头,有给我们谆谆教诲、殷殷希冀的父老乡亲;防洪堤下的荷塘边,遗留我们沾着露水的爱情⋯⋯
故乡,就这样以一条条无形的彩线把游子的心拴牢。就算你飞到天之涯、海之角,也飞不出对故乡的眷恋、思念。如果说游子的心是一只飞倦了的海鸥,啊,故乡,你就是唯一可以栖息的风帆!
每当我在精神文化的荒漠中踯躅徘迴,就想起家乡的那帮艺海探求各风流的文友。那时,真的好贫穷,但腹中的豪情、墨水却无比的富有,挥笔风云起,情怀江海流⋯⋯。好几回,梦见自已站在黑板前,抑扬顿挫的给学生朗诵一首诗,或一篇不知叫什么题目的范文呢。
每当我驾着车子,在冰封的街道中小心冀冀的穿行,心里在骂娘:这苦寒的鬼天气!故乡四月芳菲尽,异域未见春花开,多怀念故乡的繁花丽日、杨柳春风……
美不美,乡中水;亲不亲,故乡人。同姓认亲戚,同声便故人。同埠的乡里,机缘投合者,欢喜相约成群,闲暇工余,小叙倾聊。你入你的Tim Horton(咖啡店名),我去我的茶餐厅,各择其便。一杯热咖啡,一壶家乡茶,泡开了无边的话题。中国新闻、乡讯乡情,自然是少不了的内容。大至开放改革动态、国计民生的新政见,屑碎至家长里短,红白事,某某发小临老入花丛的轶闻……畅所欲言,几个话唠一个墟,好生热闹。这对长期处于刻板、枯寂、单调生活状态的移民而言,无疑是件极为酣畅、愜意的事。
梦,是虚幻无凭的,可也是情感的一种折射。我做过好多梦,返故乡的梦境反复出现,难计其数,倘有个什么世界健力士梦幻录,也许我可名列前茅呢。我也曾先后数度回到魂牵梦绕的故乡,每次的感受都在嬗变。首次回去,是在九十年代初,那时,衣虽没有锦,还是有点荣归感。迈进廿一世纪,中国的振兴崛起、故乡日新月异的变化的速度、人们工资的飙升、生活质素的提高,常使海外游子望洋兴叹,感慨万千……2015年以后的两次"返唐山",故乡人的总体生活质素堪与西方发达国家比肩,某些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给我的是自卑感,亲友们经济的松裕、出手的阔绰、疏爽,自愧弗如。网上理财多便利呀,却成了我们有钱不会使的尴尬,不觉成了与时代脱节的落伍者,连叫部"滴滴快"(微信支付的出租车)老要求人相助。也不知"擦脸"为何物,还幸好未有人叫我做"加灿"。
三年前,好久没动笔在美篇写日记的我,又写下两则值得一记的事。
其一。几经等候、折腾,才获得加拿大亚省自选专业移民资格的侄子,一家三口子移民后,一改初衷,辗转了几个月,就断然决定,放弃枫叶卡,回流东莞。本埠好几位乡里为之惋惜,都认为他两公婆通英文,假以时日,是会有可观前景的,百思不得其解。侄子只撂下一句话,只有自己的脚才能感觉到这鞋子合不穿呢。
其二。中秋节期间,有姨表自故乡来。前半生连省城没去过的土包子,而今有能力出国跨洲到北美旅游来了!表哥和女、婿三人随团在落基山的几个景点(梦莲湖、路易斯湖、班芙国家公园)兜了一圈,约定当晚在我儿子家作客。行程表订得也真巧妙,有谁会想到,暌违数十载的亲戚,居然能在它乡的一方天地间共度中秋佳节!没有那么认真去赏月许久了,有客人破例吧。在后园阳台,设置一台,象乡下时那样,摆列柚子、椰子、糕点、月饼等供品。
"天涯海角共一轮"的时刻终于到来了,姗姗来迟的满月,从黛灰色的云山顶拱出头来。象个咸蛋黄,显得清瘦且晕沌,看不到桂树玉兔的憧影。誓言中有个词叫"地老天荒",难道这就是"天荒"的景象?银灰色的天幕,极目扫视,没缀上多少颗星星,闪灼着凄清的毫光。那稔熟的星座一一指点方向的北斗哪里去了?呼唤晨曦的长庚又在何处?那横泻中天的银河干涸了?何处能寻获它的踪影? 天地寥寥,星也孤单,月也孤单,云也孤单,风也孤单,客旅寂寂⋯⋯吃着甜得腻喉的莲蓉(真疑心是番薯坭做的)月饼,问老表们的感觉,都说:月饼难比家乡味,月亮还是故乡明,还是故乡的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