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旧梦：丁酉中秋晋北行纪（中）

——滹沱河畔，边关中秋

宁武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杂割驱散了一天的寒冷和疲惫。夜幕降临，满载着一天的收获和快乐，我们一行四人连夜自宁武回原平。到达原平已是华灯璀璨，血舞一直说让大家住在他家中，而且为了迎接我们，国庆前就把夫人、公主送回岳父家中，如此拳拳心意实在让人心暖，只是碍于奔波一天，风尘满面，不好意思弄脏了血舞府邸。于是我和小茶，晋王在血舞家门口的芙蓉酒店住下。三人间150元，倒也实惠。

翌日清早，血舞带我们吃了非常好吃的馄钝和包子。稍作休整，便轻车熟路的载着我们直奔连家岗慧济寺而去。

自此，我们又进入到另一条滋养着晋国大地的河水—滹沱河。滹沱河发源于繁峙县五台山北麓，经代县、原平、五台等县，后穿越太行山进入河北平山境内，东流至献县，与滏阳河汇合后入子牙河。滹沱河也是一条古老的具有丰厚历史文化底蕴之河流，早在战国时期便有记载，称其为：“呼沦水”。其他诸如《史记》、《水经注》等经典也均有著述。至唐代，则有李益《临滹沱见蕃使列名》诗：

漠南春色到滹沱，碧柳青青塞马多。万里关山今不闭，汉家频许郅支和。

李益诗中的滹沱春色，碧柳青青，饮马河畔。而我们遇见是正是深秋中的滹沱河，芳草萋萋，河水汤汤，远山含笑，滹沱水流畅了两千多年，依然如故，这就是山河旧梦最好的写照。

其后的两天里，我们仍是逆流而上，沿着滹沱河逆流而上。我们在河畔两岸穿行，追寻边关秋色里的山河旧梦。当然这一切是从慧济寺开始。慧济寺是原平目前唯一的国保，其位于滹沱河右岸连家岗存的一块高地之上。慧济寺最为引人瞩目的便是其正殿文殊殿内之宋塑和前殿内明塑，皆是三晋彩塑的精品。文殊殿宋塑保存较为完整的是两个金刚力士，可谓是三晋彩塑里金刚力士最好的几尊之一，其体量，工艺与本区域内的南禅寺、佛光寺金刚无异，与镇国寺金刚彩塑也可媲美，剔除佛光寺彩塑重妆之故，南禅寺、镇国寺、慧济寺是为晋国三大金刚彩塑。血舞是本地人，看守的老者多次见过他，血舞殷勤的言语，使得我们并未受到拍照上的阻碍，甚是欢喜。

出了慧济寺，我们便一路北上去往崞阳。崞阳里一桥（普济桥）、一庙（崞阳文庙）、一城池（崞阳城墙），还有散落的诸多木构蔚为大观。我们在普济桥停留的时间最长，反复欣赏这座金代石桥的造型之古朴庄重，雕刻之精妙无比。

崞阳距离代县境已是不远，正好可以顺访几处鲜为人知的古庙，何其幸甚。于是，我们在血舞的宝马带领下，飘然而至。这几处古迹确实是遗世独立，不为人知。但是也十分残破，摇摇欲坠。我不能详细的描述他们，因为那精美的壁画和彩塑，甚至木雕、柱础石都会被别有用心的人觊觎。最近看了很多文物盗窃的案子，内心不止一次的滴血，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希望国家立法禁止文物的买卖。同时，也希望文物部门能抓紧时间修葺这些古建筑。因为无论从价值，亦或是艺术上，这些庙宇都堪称上乘之作。

此时，还特别想提到一位路人。当我们反复寻找未果的时候，这位正在吃饭的老者放下饭碗，坐上车不辞辛劳的带我们寻访。

路人，也是山河旧梦里最美的景色。

既然已入代县，顺访晋王墓便是理所当然。晋王墓是五代李克用的陵寝，其浮雕侍女和出行图十分漂亮。进入晋王墓也破费周折，看守的大姐人好，放下手头正在蒸的馒头给我们开门，允许我们下梯子进入墓室内部。可是次日在代县的一句漏嘴之话，或让大姐蒙受不白之冤，内心十分愧疚。

出了晋王墓，看了平淡无奇，整饬一新的羊舍祠后折返南下继续原平境内的寻访。

再次进入原平境内看到的第一个庙宇便是唯余一门楼的茹岳村娄烦寺。说起娄烦寺，不得不说影响中国历史的大和尚，慧远。茹岳村便是慧远故里，因此当地也打这这个旗号大兴土木，兴建了一众簇新的建筑。不过我们的目标并非这些，而是资料传，网络说，却没人确认的几个石塔、经幢。幸运的是，东西还都在，当蘸水擦拭，遥远大唐的线刻浮现的时候，恍惚间，山河旧梦重现眼前。

接下来，一路顺访的虸蚄庙，佛堂寺等古建筑，而后在曲曲折折的乡村小路上穿行，颇为艰难的来到朱氏牌楼。朱氏牌楼繁复华丽，让人眼花缭乱，我们先后看了两个后便匆匆离开，因为这天还有最后一个，也是最远的一个目标物：土圣寺塔。也多亏血舞车技一流，又是在原平家门口，终于在还有一丝光线的时候感到土圣寺塔前。资料上有称这座塔是金代的遗物，怕是尚有异议，不过怪异的造型，或许是和尚未完工，后又接续再建有关，看个新鲜而已。

寻完土圣寺，天已彻底黑。我们不徐不疾返回原平市区，在路上，血舞还带我们吃了当地非常有特色的猪蹄儿。每一人一只，外加花生米，小凉菜，幸福而满足。

当夜仍宿原平，我们还参观了血舞府邸，聊天说笑，总觉时光过的太快。

翌日清晨七时许，我们再次出发，辞别原平，向代县而去。这天正好是辛酉年的中秋佳节，代县城里车马稀少，我们先去了代县县衙和阿育王塔，而后在塔附近的餐馆里吃了早餐，代县焦炸丸子很是美味。阿育王塔和县衙目前是真正的“县衙”—代县人民政府所在地。保安人不错，允许我们爬到楼上俯拍阿育王塔。远山依稀映入眼帘，如同千百年前一样，这是边关的中秋节。

随后我们去代县钟楼，边靖楼，冯家巷街区，代县文庙等历史遗迹。边靖楼呆的时间最久，还与带着家人出行的老白来了个偶遇。老白自豫州而来，要继续北上云冈。我们在楼前国保碑处合影留念，又各自分别，缘来随心，缘走不留，他乡相逢，如此甚好。

边靖楼可谓是山西城楼中的巨构，非常震撼。楼上“声闻四达”、“威镇三关”、“雁门第一楼”等三块局额牌匾书法精湛，楼为砖木结构，梁架精巧，建造雄伟，恢弘壮阔。 登楼而上，北望雁门，南俯滹沱，大宋山河旧梦尽收眼底。

代县文庙内大成殿藻井惹人喜欢，本想欣赏馆藏晋王墓出土之物，无奈机缘未到，只看见了晋王墓墓志铭的拓本，算是来过。代县文庙还有一小插曲，我和小茶遇见了校友，恰好校友再山西省考古所工作，慌乱中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毕竟有考古所这个招牌，再去什么庙、墓之类的想来能打个招呼，行个方便。结果这个校友却面色不悦的询问我们怎么进的晋王墓，言辞多有不善。后来，听说又有同好去晋王墓，得知管理员被上级批评了一通。如果是因我们，更平添许多的愧疚。

不过校友也还算行，最后帮我们联系了王家峰北朝墓群，虽也不仅人意，这是后话，下篇再表。

离开代县文庙，我们便下乡寻找代县其他文物，没想到却大失所望。这些木结构要么被改建的面目全非，如上下寺。要么老乡没在家进不去，如奶奶庙。要么彩塑被人为涂抹，好好的明塑，生生的变成现代塑作，如杨忠武祠，要么维修过度，神采尽失，如洪济寺塔。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失望的情绪萦绕心头。不过也有一点点惊喜，洪福寺塔在五台山山麓之下，远望之，放羊人与大地合二为一，山塔一色，景象壮丽，这才是山河旧梦里该有的色彩。还有斜阳下的崇庆寺钟楼，古朴庄重，颇有早期木结构之做法，登楼欣赏金代大钟，敲之，声播四方。

带着对代县文物些许的失望之情，我们继续前行下一站繁峙。繁峙我已经多次来过，此行一为故地重游，二为陪好友同乐。繁峙县城鼓楼尽头便是金碧辉煌的大寺—正觉寺。不过我们对寺里那些新盖的房子一眼也不愿意多看，直奔最后一进院楼，那才是真正的目标：正觉寺大雄宝殿。这个金代遗构，梁架被涂抹的色彩艳丽，却仍不失金代作品的神韵。

我们未在繁峙县城过多的停留继续前行，路上天宫寺和蔼可亲的尼姑，天齐庙里精彩的晚期壁画都留下的深刻的印象。旁晚时分，我们借着最后一抹夕阳来到砂河附近的涌泉寺和三圣寺，这里对我而言并非初防，故地重游，感慨时光匆匆，物是人非。三圣寺的最后一抹光非常迷人，夕阳把寺院照的金碧辉煌，庄严佛土一般，引人进入无限的山河梦境。而手持LED等在漆黑一片的大殿里，仰望那高高的彩塑，壁上之颜色，庄重的仪式感油然而上。这才是朝圣，是真真切切的走近山河旧梦里的一切。

路上偶遇很多这样的烽燧，无一不在提示着我，这里是大宋河山的边关，往前再走一步就是契丹国境。昔日的场景一瞬间涌上心头，大宋军民历历在目，那个华丽的时代，让人心驰神往，让人热泪盈眶。走进历史并无任何捷径，只有走向历史现场的最深处，才能无限的接近历史，才能有感同身受的体会。

三圣寺最后一抹光逐渐暗淡，黑暗来临，一轮明月缓缓升起在天际。月光皎洁，温柔的洒落大地，无声的告诉大家，今天是中秋月圆日。当天我们宿砂河，这也是国庆此行最远的距离了。

我，师弟小茶，晋王，血舞四人找了一家馆子，要了火锅，炒菜，还有一瓶酒，捡了一张桌子，举杯欢度佳节。边关中秋，分外伤感。遥想当年戍边的将士，何尝不想念自己的故乡，然而他们为了保卫家园，不得不割舍亲人，在边关度过一个又一个思念的夜晚。自古逢秋悲寂寥，古人是诗词是真实的写照。

曲阑干外天如水。昨夜还曾倚。初将明月比佳期。长向月圆时候、望人归。

一曲高歌千行泪，长向月圆时候，望人归。

其他诸如：“ 吹笛上高城，城秋月正明。 ”，“秦时一片月，万古照边州”等诗词佳句，比比皆是。而我最喜欢的还是范仲淹，哪首《渔家傲》，站在边关读来，更觉无限悲壮：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枕着月光入睡，梦里我回到大宋，回到了山河旧梦里。

国庆节出行的第六天，十月五日。我们自砂河向东，去往岩山寺，后折返向西，一路看了宝藏寺、龙王庙、兰若寺、公主寺等庙。除了兰若寺，其余诸寺我皆到访过，尤其是岩山寺，已经来过三次。看寺的大爷依然记得我，所以并没有丝毫的为难。岩山寺壁画精美绝伦，是晋国早期壁画的无上绝品，将来还要另文专述。

这里的兰若寺是第一次去，路非常艰辛。在五台山北麓山坳上，我们遇见了正在大兴土木，热火朝天，神神叨叨的兰若寺。大兴土木是因为这里正在大搞基本建设，看样子是要开发。说热火朝天是寺里一众信徒正在生火做饭，好生热闹。说神神叨叨是这里的居士告诉我，彩塑不能拍照，如果拍了相机会坏掉，而且振振有词的举例子，说XX相机拍了大殿外围，相机立马就坏了。在我百般交涉下，神神叨叨的居士说要请示师傅，也没看见师傅在哪，只见她和一膀大腰圆的男子窃窃私语后，告诉我说：师傅交代站在门口可以往里拍一张，理由是他们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要清修。难道这男子就是所谓是师傅？难道这大兴土木，热火朝天就是清修？可笑可叹。

为了要执意拍照呢？因为资料里说兰若寺有明代彩塑数尊，壁画百十平方。彩塑我拍了，已经被涂抹成近现代彩塑。而壁画上面则是盖了一层塑料纸。居士，你们难道不知道壁画需要透气么，这样山里昼夜温差大，水汽在塑料上凝结会对壁画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还有更匪夷所思的地方，便是大李牛文殊寺。寺里的和尚脾气真是牛上了天，跟我叫嚣到：中国佛教协会也管不了我，我头疼，我睡觉。然后便扬长而去，关门睡觉。

繁峙这个地方总有中说不出的诡异与神叨。除了国保寺庙外，其他一律全部由东北来的僧尼管理，从天宫寺开始，兰若寺，文殊寺，洪福寺，无一不是如此。他们操这浓厚的东北口音，明为来这里朝拜五台，化缘修寺，实则怕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道道。据说血舞的朋友说起，网传这个兰若寺非常灵异，可谓有求必应，比朝阳活佛都管用，所以吸引了京津地区的达官显贵纷至沓来，一住就是十天半月，一供养就是上十几万，可谓是毒瘤。

宗教上是否欺骗人，甚至牵扯诈骗，这个有待核实。但是，让这么一堆神棍管理文物，我是特别不放心的。兰若寺建筑具有宋金做法，是五台山早期建筑的重要作品，而且大殿里还有壁画，彩塑等文物，这不是属于宗教所有，而应该交由文管所统一管理。

山河旧梦里也并非全部都是一片光明，黑暗之处屡见不鲜，兰若寺，文殊寺便可见一斑。

离开兰若寺，我们去了宝藏寺和龙王庙。二庙里壁画均是明清作品，却也精美。随后，我们沿着山麓继续前行，去往公主寺。

公主寺与我也并非陌生，之前来过两次，其中一次还是文管所的相陪。这次我们沿山麓过去，本想走终南捷径，结果发现走上了黄土沟壑的悬崖上。这一段路是我长这么大走的最惊险的路，一边的20多米高的悬崖，一边是玉米地，小路非常窄，而且坑坑洼洼十分难走，在最窄处，车轮子都挨着悬崖边边了，非常吓人。不过还是血舞车技一流，挂上四驱，就这么越野开了起来。靠着窗户坐的我不禁捏了把汗。不过两公里的小路，我们走了三十多分钟，真是历次访古之最艰辛。

公主寺及其一侧龙王庙不必多说，公主壁画是整个山西明代寺观壁画里最好，最精美的，以前看过的我仍然细细看了一遍，数年之后，依然感觉非常幸福。

离开公主寺，我们便结束了滹沱河两岸的寻访，开始进入下一个区域。从豆村绕五台山去往佛光寺，然后经五台去往定襄，再回原平，太原。

滹沱河两岸的历史遗产犹如盛开在山河旧梦里的花， 姹紫嫣红，炙热的绽放。

在深秋时节的边关，在最接近历史的刹那，行走在山河旧梦里，是感动，是无奈，是遥远的回忆，更是无尽的不舍和再会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