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湘文艺】彭盼兮/树洞的记忆 / 开普饭

树洞的记忆

作者：彭盼兮

老家——横江覃家坪地塅有座庙叫“总官庙”，总官庙门前有棵古老的枫树（古树已得到政府挂牌保护）。可惜，近年来因为修路和修善庙宇，这棵枫树被泥土填埋了不少树干，就原有的树洞都被泥土填埋了。只留下关于树洞的记忆，也成了我的童年往事。

酷暑的一天，从县城驱车去五姨妈家，沿途一路看到田野布满了晚稻的田园，一片片绿油油的农田植物尽收眼帘。这一片绿油油的晚稻，待丰收的季节到来，稻子像美丽的花朵一样，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金黄色的稻穗压弯了稻干。片片金黄的稻穗动人心魄，似乎所有的穗都拼尽全力，倾家荡产作最后一次回光返照。农户期盼这即将迎来的丰收喜悦，对于养育于家乡的我来说，这些田园景象并不稀罕。相比之下，覃家坪的这棵古枫可算是敦厚君子，循规蹈矩，开花挂果，从从容容，不曾这样张扬。

记得，那些伸出去的粗壮枝条，枝繁叶茂，枝干遒劲向四周伸展，有些年龄最老的树枝上长着寄生的藤蔓，很有沧桑的味道。老人们常常告诫说这树太老了，枝条干枯很脆，容易折断，千万不要去爬，还举例说有谁谁爬上去掏鸟窝，不小心踩断树枝掉下来，摔断了手脚和肋骨。来过覃家坪见到过这树的人，都知道这棵树的树身要四五个人才能合抱过来，我的同学，王绪明、李建成、凌献兵，程跨纲等俏皮的几个，经常从树底的树洞里爬进爬出，捉迷藏、玩游戏、出入自由，多半是爬到树上去掏鸟窝、抓小鸟。如今古枫虽说安在，但要爬上去真不是件容易的事，现在大人都把小孩看的紧，再个孩子们也不玩这爬树掏鸟窝、捉迷藏的游戏了，都在家里玩智能电游，孩子们素养高了，不玩这些风险的游戏，整天堆在家里玩手机，现在在孩子更是没这个胆去爬。所以，覃家坪这棵古枫它应该是周边七里八村最有年龄的树了。

在我读小学的时候，上了年纪的老人都不知道这棵树它有多大岁数。只晓得每到夏日的午后，阳光慵懒，蝉唱鸟鸣，在太阳底下忙活完了的人，都喜欢到这树底下来乘凉，家里长家里短的说个没完。一些小孩坐在大人身上，眼睛盯着树上的鸟窝、听叶间蝉儿的鸣叫。偶尔有一只小鸟或蝴蝶飞过来，便从大人身上滑下，一群无忧无愁的小家伙，大喊大叫地追过去，有时是蚂蚁和青虫，他们也会追……晚饭后，月色朦胧，树影婆娑，别有一番情调，孩子们便缠着爷爷奶奶撒娇卖萌的要讲故事，尽管老人讲的故事不多，翻来覆去都是讲那条蛇精被雷劈的故事，但总能在那样的夏夜让人心满意足。

此外，这棵老树的品质也是最上乘的，大概属于枫树的储良品种，我习惯称为它“古枫”，古枫的“枫球”个头大，药用价值高。每年的春暖花开时节，到总官庙来祭拜神灵的人们，都会借此机会过来看树观花，等待秋风落叶之时再过来捡枫球。秋收的季节这段时间是人们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人们提着竹篓在树底下捡枫球，一个、二个，很快，就捡满一竹篓。树上未掉下来的枫球就是别人的了，但在人们捡枫球之前，守庙老人负有看管之义务。老树上的枫球是不能用竹竿去敲打的，只有自然落下的才能捡。所以，枫球成了这一季里最抢手的，有时候，也有人称守庙人不在，抽出庙堂里晒衣服的竹竿进行敲打，但这样的机会很少，一般只有那么一两个对古树保护意识淡薄的人，自私而没多少爱心的人才会这样做。

其实，这棵树的年龄已跨过几百年的岁月，不要看它年龄大。但树型挺拔秀气，英姿飒爽，亭亭玉立，阳光下，明绿照人。夏天，毛茸茸的枫球高高挂在枝头，看得见鸣蝉伏在树枝上拼命嘶吼，快活肆意；鸟雀在枝丫间跳来跳去，自由自在，偶尔它们也戏游，玩对唱。有时也作弄树下乘凉的人，屙点粑粑掉到树下乘凉人的头上，让人好不气恼。树干又高又大，小时候，同学们经常从树底下的树洞里轻易的爬上这棵树，不要费好大的力气。但现在如果有人要想爬上这棵树，那是基本不可能的。

上小学时，王绪明他们只要从树洞里爬上树杈再沿着那些枝枝丫丫走，就像在树上闲游。那个时期，只要放假或星期天，都要帮家里干点活，例如：放牛，割牛草。他们经常把牛牵出来，然后把牛往河洲上一赶，随牛自由去也。然后，借此机会就爬到树上去掏鸟窝，有时玩起了劲，几个人各自找一个安全的树杈，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吹起牛皮来，有时也看着村民在树底下悠闲走过，感受阳光穿过树叶落下斑驳明灭的影子，或者自得地哼一首自己也说不出名的歌曲。当然，这些行为都得瞒着家里人，一旦被发现，那必然会招来一顿打和骂。但与在树上的逍遥比起来，挨个骂实在太微不足道了。不过令人难忘的是，枫叶飘落时，枫球成熟掉落，如果捡上一篮子枫球回家，就会得到家人的认可和夸奖，让人感觉颇有成就。

其实，那个时候，我们班有好多的同学都曾从树洞里爬上去过。老树太粗，现在因为修缮，树洞被泥土填埋了，想要从主干树爬上去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有长长梯子搭上，或别的门道。王绪明他们童年时候爬树，如其说是树上好玩，不如说是把爬树当作一种特别刺激和冒险。在一个四下寂寂的午后，大人们出工或者午睡了，四下无人，看着树丫上筑的一个喜鹊窝，他们就按耐不住内心的冲动，悄悄从树洞里爬上树杈，躲在树丛，将手伸入鹊窝，他们想捉到喜鹊或抓几个喜鹊蛋，他们寻找的就是看如何躲避大人，去享受这种悄然行动的开心过程。

有一回与家人赌气，被断晚饭。王绪明赌气要离家出走，但走到哪里去呢？屋子背后是山，后山上满山是坟堆，加上农村的鬼怪传说太吓人，根本不敢往屋后山上走；躲到屋里隔楼上去，这样一下子就会被家人找到，责骂更免不了，还会续来一顿打。气急之下，他竟然跑到古枫前，从树洞进入三五两下就爬上了枝叶繁茂的古枫上，找了个树叶浓密的地方躲了起来。坐在树杈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不远处的家人乱找，双手不断摘下绿叶子往树下丢。在树底乘凉的人说：“这么晚了怎么有树叶往下落啊。”王绪明听到树下的人说话，忍着不敢笑出声。很快，就听到家里人喊他的声音，然后又听到家里人在打听有没有看到他，听到否定的回答后，家里人又急又恨地骂起来。王绪明气得把树枝摇得哗啦响。乘凉的人又在树底下讲起了恐怖故事：有一次，有个小孩不听话，爬到树上藏了起来，家里人怎么找也找不到，怎么喊他也不应，多么不听话的小孩啊，一点不知道大人心急。这个调皮的小孩呀！那天晚上就这样在树上睡着了。哎呀！他不知道呀！这树上藏着一条大蟒蛇，那大蟒蛇本来是晚上出来偷鸡吃的，可是那天晚上，一看，来了一个又白又胖的小孩，它可高兴坏了。大蟒蛇看小孩睡着了，吧唧吧唧地把小孩吃了，只剩一副骨架，哭死小孩家里人了。刚才这树摇得那么厉害，莫非这树上又来了大蟒蛇？这大热天，蛇最喜欢爬树了……听到这里，吓得王绪明大叫奶奶，赶紧从树上溜了下来。挨骂事小，被蟒蛇这样吃掉就太可怕了。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再后来随着工作的调动入住县城，便与同学们及这棵树越来越疏离了。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村里家家户户都开始改造旧房子，王绪明家也把房建开了，建起了一栋不中不洋的乡间小楼。可是他家离枫树有一定的距离了，后来村里修路，修庙宇将这树的下半部填去了不少。

站在对面的马路边，眼前的庄稼，远处的河流、大尾岭的翠绿竹林尽收眼底，一派明阳。可我总忍不住怀念那个时候和同学们一起在覃家坪这棵古枫下玩耍的场景，更怀念和同学们捉迷藏，躲在枫树上的童年。

现在的横江老家，也再找不到像我们儿时那么放肆、那么俏皮、那么胆大的童年了。

古树还在，童年已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