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祥:京剧流派功过说(六)流派的四个误区
长按二维码,即可购买
四个误区
(1)京剧流派走进“雕琢”的误区:
流派一俟形成, 艺伶们便群起而效之。他们无限地突出流派的风格特色, 对流派的典型个性不惜夸张、变形, 甚至发展到“绝对”与“乖张”的地步。在浓重的“崇尚”氛围中,流派的创造思维发生巨大变化, 他们以“唯美”为宗旨, 以“完美”为标准, 开始强化风格、升华自我, 使流派经典化、精致化、规范化、标准化。
他们采取“同化” 与“简化”的艺术手段,从所有的流派剧目中筛选几出最富个性特色的代表剧目, 修腔饰调、精雕细琢、千锤百炼,使之成为继承者临摹的“样板” 。有的继承者只是死学几出“非常流派”的经典剧目, 或是摹拟几折最具华采的选场、片段, 甚至是逐字逐句地演唱“名曲名段” , 从而去展露、去显扬流派的典型特征。
只演经典, 只唱风格, 必然铸成流派的凝固与保守, 使之由成熟走向高度成熟, 走向比老化更为可怕的僵化;使京剧艺术陷入“流”的鸿沟, 套上“派”的绳索, 发展“流派化”的终极。
流派风格特征的极致, 造成审美心理的凝固,“流派化”的审美匮乏, 造成京剧的生命衰竭。继承者的从众趋向、自以为是的心理障碍, 使京剧流派名存实亡。
现在看戏就是看流派。人们只看一个主角, 一种流派风格, 其他都是配角, 都是过场戏。这种观赏模式, 严重地破坏了京剧艺术的整体性。如今的京剧舞台上, 流派制约剧本, 流派左右音乐, 流派规范舞美, 流派决定一切。
精致化与通俗化是流派发展的两个层次。它们的完美结合, 才是流派发展的理想模式, 只要注重平民百姓的审美情趣和通俗大众的文化特征, 才能使京剧流派走出雕琢的误区。
刻意雕琢, 使流派的创作心态僵化了。
(2)京剧流派走进“守成”的误区:
任何一个民族, 对于自己的传统文化都有一定的保守性。“ 恪守祖业” 、“保古存遗”是保守心态的基本特征。“唯我独尊” 、“唯我独美”的狭隘;“清一色” 、“大一统”的偏颇, 是民族文化的顽固根性。京剧流派的传承成为重传艺轻传术、重传技轻传法的保业行为。
当一个流派的审美特色形成以后, 继承者便拜倒在宗师的脚下, 苦守祖业、承继传统。“先生怎么教, 我就怎么学;我怎么传, 你就怎么演” 。这种在自给自足、闭关自守的状态中形成的手工作坊类型的传承模式, 是惰性素质的产物。
一个流派就是一块古老的砖, 把京剧艺术的生命活力砌在坚固的“方城”里。他们把“子代”完全看作是另一个“自我” , 是“自我”的衍生。它有如人类的近亲繁殖, 导致了流派艺术的“物种退化”(剧目锐减, 风格老化)。
周信芳先生在《怎样理解和学习谭派的艺术》一文中主张:“仅学了人家的好处, 总也要自己会变化才好, 要是宗定哪一派不变化,那只好永作人家的奴隶了。”他对谭鑫培的评价很高。由此, 他得出一个结论:“谭鑫培是敢于破坏老戏成规的`罪人\' , 也是个创造新戏革命的先进。”
恋旧是情愫, 保守是行为。守成不是继承的同义词, 它是守旧与复旧的总成。“求新求异”的创造精神, 体现着生命意识的超越;“求同求序” 的守成心态, 体现着生命意识的强化。
恋旧不必排新, 守成一定颓唐。
因循守成使流派的创作心态沉滞了。
(3)京剧流派走进“宗派”的误区:
流派不仅是京剧艺术表演程式的个性化, 也是艺术风格的姓氏化。流派的形成与发展正值封建宗法制度的世俗化时代。流派的传人虽非完全以宗族关系为纽带, 但是从组织结构到艺术结构都受到封建宗法的影响。流派的传承走入“拜我为师、入我黉门、宗我技艺、传我宗嗣”的宗派误区。
流派冠以姓氏标志着宗族与血缘关系的基本属性与特质。继承者们, 把流派的始祖视为“太先生” , 从艺坛推向神坛, 变成一尊偶像, 抬入宗祠, 顶礼膜拜。
流派的世袭相承, 造成明显的家族遗传基因和形态上的家族相似性。传宗接代是流派宗法观念的突出表现。从与众不同的收徒礼仪到古老传统的梨园称谓, 都还残存着一点点宗派的味道。在舞台上或在生活中, 也都要序齿排辈, 敬祖尊宗, 极富浓厚的宗族色彩。
倚重师徒关系所沿袭下来的“先生式的家长, 家长式的先生” 的师道尊严, 已经成为流派艺术发展的心理障碍。“师徒如父子”不仅要尊重师父的人格, 对师父的技艺也不许有半点怀疑。要求亦步亦趋地摹仿继承, 稍越雷池便被看作是“欺师灭祖” 。“艺不轻传”这种宗族式的封闭思维, 从“由亲而朋” 、“肥水不流外人田” 的小农意识发展到“摘尖纳奇” 的“拿来主义” 。他们掐“梅花” , 收“文华” , 广征明星, 以壮“族”威, 一个艺术流派最多可以拥有数以百计的“高徒” , 成为中华梨园最大的艺术军团。
他们以传宗为“己任” ,“嫡传” 、“亲授”成为继承者小布尔乔亚式的炫耀与卖弄, 并借此“优越”平衡自己的虚荣心态。
宗族式的传承方式使流派的创作心态凝固了。
(4)京剧流派走进“功利”误区:
在物质文明高度发展的现代社会, 继承首先要提倡“人文精神” 、“高尚动机” 。但是,有些流派的继承者心态浮躁, 根本不顾自身的条件和基础, 专门选择最有市场、最具票房价值的艺术流派, 原封不动地继承。他们依靠流派的往昔辉煌, 哗众取宠, 借名求利。他们希望继承最“走红”的流派能够给他们带来掌声、鲜花和奖牌, 走一条前人都未曾走过的便捷之路。这是一种急功近利的短期行为。继承使他们尝到甜头, 得到实惠。一个个“最佳” , 一个个“优秀”来得太容易。很多年轻的流派演员都成为著名艺术家, 都是国家“功勋演员”了。
在高度商业化与功利化的驱动下, 有些继承者只在“像不像”上下功夫。“像”是瞬间魅力, 是创造者与继承者两种魅力的合成。
“像”是临界点, 是两个“意象”重合的临界点;“像”是相对的,“不像”是绝对的。“像”是流派审美特质与观众审美意念的默契;“像”只能是摹仿, “不像”才可能产生“创造” 。
“像”是肯定, “不像”是否定, “否定之否定”才是创造的基本规律。“像不像”是低层次的文化追求, 它基本上属于“低效文化”范畴。
“像不像”作为继承者的最高纲领是振兴京剧的悲哀, “像不像”作为继承者的毕生追求更是弘扬流派的不幸。目前, 京剧流派的继承出现了“从众”与“跟风”的现。“从众”是追逐时髦, 是审美的浅薄, 而“跟风”则难免有功利之嫌。任何一个年轻的继承者, 都不要炒历史的冷饭;都不要做优秀传统的“享客” 。
流派的功利化是京剧走向低谷的症结之一, 它使流派的创作心态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