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人类学家洞悉异文化的秘密,要分几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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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文化清晰可辨的疆界究竟何在?要沿途走到哪里,才算是触及了我们的疆域的边界,不同的事物才会开始存在,新的意义才会开始诞生?
——法国人类学家 皮埃尔 · 克拉斯特
跟随人类学家洞悉异文化的秘密,要分几步走?
一位人类学家为我们带来
巴拉圭密林中瓜亚基印第安人的讯息
法国人类学家皮埃尔 · 克拉斯特(Pierre Clastres),生于 1934 年,起先在巴黎进修哲学,随后转攻民族学,是法兰西学院(Coll è ge de France)社会人类学实验室的一员,师从法国国宝级人类学家克洛德 · 列维 - 斯特劳斯,是法国新生代人类学家中最被看好的一位。他在巴拉圭形形色色的印第安部落中生活了数年,包括瓜亚基部落、瓜拉尼部落,以及大厦谷中的阿什卢斯莱部落。
瓜亚基部落以打猎、采集为生,有自己的语言、风俗与社会制度。16 世纪起,西方殖民者和当地巴拉圭人一道,不断占领、吞食他们生活的领地,他们躲避、抗争、流亡、被 ' 安置 ' ……到了 20 世纪 60 年代末,这个部落的人口已不足三十。
1963 年,克拉斯特在瓜亚基人被安置于定居点后进入了这个部落,与他们一同生活,从生育、死亡、饮食、求偶、部落管理、性向认同、劳动分工等方面进行了细致入微地观察和书写,最后成书《瓜亚基印第安人编年史》。克拉斯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以怎样的身份进入到了一个注定走向灭亡的族群,他在书中引语说明:' 我们若是有幸能够研究某个原始部落,它自身一定已经开始腐坏瓦解了。'
瓜亚基人皮楚基和她的婴儿
一位人类学家与原始部落相遇,语言、习惯、伦理、组织方式、宇宙观等的不同,以及部落人有意的隐瞒,使得这位来自现代文明世界的人类成员和瓜亚基人的接触、信息获取在一开始障碍重重,对他们的理解也存在很多盲区。
随着接触的深入,我们得以跟随克拉斯特了解到:瓜亚基人被殖民者和当地居民杀戮驱逐奴役的历史,解释了他们少子的生育方式。部落的女人和孩子会在生活的营地被掳掠、在经过密林和旷野时被猎杀,新生儿和幼儿来不及成年,女人没有勇气养育多个子女,甚至会在怀孕时就要求丈夫为自己流产;基于瓜亚基人的宇宙观,什么是失序,又能采取什么方式让万物各归其位、回归平衡?美洲豹、浣熊、幼虫、蜂蜜……森林中的各种动植物不仅为瓜亚基人提供食物和脂肪来源,更具备丰富的象征意义,同样归于瓜亚基人的整个宇宙观,体现在各种仪式的环节中,如分娩、杀戮后的净化仪式中、成人礼中,等等。
接触伊始,语言不通、
有趣的 ' 误读 ' 以及有意的隐瞒
这些野蛮人的野蛮体现在何处?不在于他们表面上的怪异之处:裸露的身躯、长长的头发、用牙齿做成的项链,还有男人夜间的吟唱,等等等等——这些都让我十分着迷,甚至可以说,我来这里想找寻的,正是这一切。他们的野蛮其实体现在沟通的巨大困难上。最初,乍一看,我们之间的沟通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任务;为了试图填补我们之间存在的鸿沟,我做出了种种小心翼翼的,而且无疑是十分幼稚的努力,但我所遭受的,却是亚契人彻头彻尾、令人沮丧的漠不关心,而他们的野蛮也体现在这种漠不关心上。
打个比方,我若是递给一个坐在棕榈树荫下削箭头的男人一把大砍刀,他连眼皮都不会掀一下,也不会流露出半分惊讶,他只会淡定地将它接过,检查刀的状况,试试刀刃——刀刃很钝,因为这工具还很新,然后将它放在一旁,继续自己的工作,并始终保持沉默。他周围还有其他印第安人;没有人说过一句话。我在沮丧,甚至烦闷中离开了,而只有那时我才能听到些简短的窃窃私语:他们显然正在对这礼物评头论足。
当然了,我若是期待他们礼尚往来,送我一张弓、给我讲一个神话故事,或是把我当成亲戚,那我也未免自我感觉太良好了些!
不少知名的人类学家,如马林诺夫斯基、列维 - 斯特劳斯,都曾在私人笔记中坦言与原始部落接触时的种种 ' 难以忍受 ':陌生而不适的环境,当地人觉得人类学家是 ' 怪人 ',人类学家则不免感慨当地人的愚昧、太过现实,以及无知。在和瓜亚基人的初期接触中,克拉斯特也会不时收到类似的反馈:人们对和这位人类学家交流感到厌烦,陪聊的话题对他们来说毫无吸引力(' 你父亲是谁?'' 你母亲是谁?' ——回答 ' 她死了 '),对人类学家作为示好的 ' 礼物 '(kramero,糖果)也不感兴趣,最后会无聊到就地睡过去……
总之,最开始我浪费了不少时间在印第安人没兴趣回答时穷追不舍——这对我们双方而言都是浪费时间。男人开始想他们的弓箭、打猎和蜂蜜,而女人则开始想她们的帐篷或是孩子,总之就是开始想日常生活的事。(几个月后,我的朋友加古基向我坦白:' 我一看到你过来,cho myryr ö jwe,就想要逃跑。')
kybuchu
所幸克拉斯特找到了一群最有耐心和善意的 ' 小老师 ' ——孩子们(kybuchu),' 尽管他们有些时候很吵,又总是很快就开始对自己的学生瞎起哄(他们热衷于偷学生的靴子)',' 他们远比自己的父母要现实,很清楚地知道我的瓜亚基语水平其实相当有限,他们知道必须像对待一个白痴一样向我解释个不停,他们也知道归根结底,我就是我:一个愿意拿出大把 kramero 来换很少一点东西的 Beeru(白人)'。
多亏了这群幼年瓜亚基人,克拉斯特瓜亚基语的词汇量和对句法的理解与日俱增,尽管过程当中还是难免会有一些有趣的 ' 误读 '。有一天,克拉斯特走在一个男孩身旁,用手指向了在二人身前的地面上移动着的影子,孩子说:'kapi'。直到后来克拉斯特才知道,这位年轻的情报员告诉他的,其实是影子下面草的名字。
书封上的瓜亚基词汇
那一刻,她刚刚说完的这句话在我这儿不过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我当时正打算向午后的昏昏睡意束手投降,四下寂静,但闻一声刺耳的虫鸣,听上去和我们的蝉鸣声颇为相似…… ' 你说什么?'
她重复道:'Cho memby juta-i ä , ache r ö u pa.'
死寂。我陡然一惊,朝她望去,仿佛一个人长久以来踏破铁鞋,早已放弃,却不期然遇上了自己寻找的东西。我一下子睡意全无,成了一个不经意间撞上猎物的猎人。居基正在瞌睡中咂吧着糖果,完全没注意到我。但一切已经发生:话已出口,她没法再收回它。我险些就忘了呼吸。
让克拉斯特如此惊讶和激动的,是他终于发现了瓜亚基人一直有意隐瞒的作为食人族的事实。出于顾虑和对部落 ' 保护人 ' 的敬畏,瓜亚基人隐瞒了自己嗜好食人肉的习俗,不过他们不会为了吃人肉去特意杀人,瓜亚基人实行的是族内食人,也就是吃部落中的死者。这种习惯更多在于表达他们如何看待生者和死者的关系,亦是瓜亚基宗教生活中的一个仪式——他们的肚子成了同伴最后的栖身之所。
诞生与死亡、秩序与失序、神话与仪式,
一个具有丰富意义的世界开始展开
每当印第安人提起 baipu(美洲豹)的威胁时,他们谈论的,与其说是那种动物本身,不如说是任何有可能打乱他们日常生活节奏的意外,而美洲豹不过是这种混乱的隐喻而已。
瓜亚基人神话和仪式的结合尤其让克拉斯特着迷。克拉斯特发现,在瓜亚基人的思想中,对美洲豹的恐惧占据着核心地位,人们没把美洲豹看作丛林中的野兽,而是看成某种隐形力量的使者。作为一种超越的存在,' 美洲豹 ' 贯穿瓜亚基人的生老病死,以及与之相应的行为和仪式。
为什么父亲要在新生儿降生后立即离开去森林里打猎?在瓜亚基人的宇宙观中,这背后的原则是:孩子与世界的结合意味着父亲与世界的分离。美洲豹作为死亡的代言人与婴儿的使者,被委派来重建世界的秩序,以完成印第安人潜意识中弑父的宿命。存在受到质疑的父亲只有通过杀死猎物才能够活下去,并以战胜者的姿态与美洲豹决一死战。
美洲豹正是婴儿力量的化身。从本质上来说,这种力量不光是对社会秩序的挑战,它甚至还动摇了宇宙的秩序:只有通过除去另一条生命,一条新生命才可能诞生;一条生命的降生所破坏的秩序只有通过与之相抵消的死亡才能够被重建。而当一位瓜亚基猎人,一位 Kybai gatu,正当盛年却因意外去世之时,人们为了安抚他的灵魂,将会为他找一个他深爱的同伴一起上路——这个 ' 同伴 ' 一般会是他孩子中的一个,而且几乎都是女孩子。
他将女儿扛在肩头,带走了她,就像他生前无数次扛过她那样。她将永远是父亲忠诚的同伴。当她出生时,他承担了诅咒:他成了 bayja,隐形的美洲豹成群结队,向生者带来了死亡的答复。他们想要带走这位父亲,以抵消那个 ' 脑袋尚软 ' 的婴儿的降生为世间带来的过剩。
万物必须维持原样,有增必有减。
印第安人的仪式行为告诉我们:人不是永恒的,我们必须在有限的生命面前屈服,一个人不可能同时横跨生死。最终,印第安人也好,哲学家也罢,所共同面临的困境都在于——不知死,焉可知生。
在生死之间,一切事物亦都有其应有的时限,而每一段时光都是短暂的。瓜亚基人的青春期也并不比童年更持久,当克拉斯特的 ' 小老师 ' ——幼年瓜亚基们成长到要纹身之时,就意味着他们要成为一个 bretete,一个成年猎人,kybai gatu,一个正儿八经的成年人。
成人礼:疤痕文身
年轻人可以随心所欲,因为群体告诉他,你可以这么做。在一段时间之后,群体又下令,到此为止。接下来疼痛的试炼便证明,这段时光真正结束了。一切无需多言,男人只需沉默地忍受痛苦……每当蓝色的美洲豹试图吞噬太阳或月亮时,它便是在威胁宇宙的秩序;同理,betagi(一个处于青春期的新近成年人,穿唇孔戴唇饰)如果拒绝成为大人,他就是在威胁社会的秩序。单身汉就好像是群体中的美洲豹。为了阻止上天重新陷入混沌,亚契人用斧头劈开了大地;同样地,为了预防他们所在的群体陷入混乱无序,他们割开了 betagi 的后背。割裂的肌肤,伤痕遍布的大地——同一个符号。它标示着万物的法则与人类的法则,但同时也揭露了谜团之所在:日月相继,昼夜交替,可这同一性的永恒轮回与人类毫无瓜葛。
用克拉斯特的话来说,瓜亚基人的宇宙观和他们关于世界命运的哲学思考往往隐藏在一些看似平常的行为之中,印第安社会也没有把他们自己的命运与宇宙的命运分开看待,宇宙和社会、自然与文化是一体的。因此,社会中发生的一切都会立即对整个宇宙产生影响。
一曲黑天鹅之歌,
击败时间的民族志书写
克拉斯特书中所描绘的瓜亚基部落已经从我们仍生存着的地球上消逝了,而他本人也在四十三岁的年纪,因为一场车祸意外去世,未能沿着一位优秀的人类学家的道路继续前行。就像《瓜亚基印第安人编年史》英译本译者、美国当代小说大师保罗 · 奥斯特在序言中所说:亲爱的读者,当你手握这本书,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胜利,是在面对造化弄人的摧枯拉朽时,一次小小的胜利。
皮埃尔 · 克拉斯特(Pierre Clastres)
在阅读这本小书、跟随克拉斯特与瓜亚基人一同 ' 生活 ' 的过程中,我们也许会时而迷惘、时而心惊,这些都是浸入异文化的必经过程。不过,随着阅读的深入,相信人们最终会 ' 被克拉斯特这种'充满人情味’的民族学所打动 ',有读者说,这是 ' 一次潜入密林的人类学旅程,除了直呼笼统的奇妙,许多笃定的形容词失去了功效:在这里,诅咒是最好的祝福,杀戮包含着温柔,生与死之间的界限粘稠,人肉很甜的野蛮和否认食人的羞耻并存不悖……像列维 - 斯特劳斯嗅闻水仙花,探究'其香味所隐藏的学问’……封面刻着失落的语言,亦是一面鲜活的石碑,指引读者读懂书中的密文。它是瓜亚基人的编年史,也是他们的灵魂,Ianve,希望你把它举起,upi,如同举起一个新生儿,kromi。'
《瓜亚基印第安人编年史》
[ 法 ] 皮埃尔 · 克拉斯特 著
陆归野 译
比肩《忧郁的热带》,击败时间的民族志书写
美国当代小说大师保罗 · 奥斯特翻译英文版并作序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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