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ming Home 音乐: Paul Cardall - New Life
魏韶华|绘
幸福之源
文:罗素
图:弗里德里希
一类幸福是对所有的人都敞开胸怀,另一类幸福则对能读会写的人情有独钟。当我还是个小孩子时,我认识一个掘井工,在他身上充满了幸福。他身材极为高大,肌肉极为发达,但是既不会读又不会写。当他在1885年得到一张国会选票时,他才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有这么一个机构存在,他的幸福并不来自知识,也不是基于对自然法则、物种完善、公共设施公有权,而只是基于躯体的活力,足够的劳作和对石块这类并非难以逾越的障碍的征服。我那位花匠的幸福也是与他同种类型的,他一年四季与野兔作战,他说起这些小动物,就认为它们行事诡秘,诡计多端,凶恶残忍,只有同样的精明伶俐的对手才能和它们较量。我的花匠虽然已经有70多岁的年纪了,可他从不停息,为了干活,他还得每天骑车跑上16英里的山路,但欢乐之泉是取用不尽的,那源头恰恰来自“那些兔崽子们”。
从情感的内容这一方面说,那些受过最高教育的人的快乐,与我的花匠的体验到的快乐并无不同;教育造成的差异仅仅是快乐的形式不同而已。成功的快乐需要困难跟随,即使在最后这种困难得以克服,但它必须使得成功在开始时没有把握。这也许就是别对自己的能力估计过高乃是幸福的源泉之一的原因了。那种自我评价偏低的人不断地为自己的成功感到惊奇,反之,那种自我评价过高的人则往往为自己的失败感到惊奇。前一种惊奇是令人高兴的,后一种则令人沮丧。因而明智的做法是既不无端地自负,也不自卑。对人的友善的关怀是情感的一种形式,但不是那种贪婪的、掠夺的和非得有回报的形式。后者极有可能是不幸的源泉。能够带来幸福的那种形式是:喜爱观察人们,并从其独特的个性中发现乐趣,而不是希望获得控制他们的权力或者使他们对自己极端崇拜。
如果一个人抱着这种态度对待他人,那么他便找到了幸福之源,并且成了别人友爱的对象;他与别人的关系,无论密切还是疏远,都会给他的兴趣和感情带来满足;他不会由于别人的忘恩负义而郁郁寡欢,因为他本来就不图回报,也将很少得到这种回报。在另一个人心里感到怒不可遏,暴跳如雷的特性,在他那儿,反而成了乐趣的来源,他平心静气地对待这些特性。别人苦苦奋斗才能获得的成就,在他则是举手之劳,不费吹灰之力。他幸福,所以他将是个愉快的伙伴,而这反过来又给他自己增添了许多幸福。
但是,这一切必须出自内心,源自诚意,它绝不能产生了源自责任感的自我牺牲的想法。在工作中,它却是糟糕的;人们只希望彼此喜欢,而不想忍耐、顺从。自然而然地、不耗心计地喜欢很多人,也许就是个人幸福的最大源泉。
我还谈到了所谓的对物的友善的关怀。这一说法也许听起来有点勉强;也许应当说对物的友善感是不可能的。尽管如此,在地质学家对石块和考古学家对遗址所具有的兴趣中,还是存在着与友善类似的东西的,这兴趣也应当成为我们对待个人和社会的态度的一个因素,人们不可能对敌对的而不是友善的事物感兴趣。
一个人因为讨厌蜘蛛,为了住到它们较少光顾的地方,也许会收集有关蜘蛛习性的资料。但是这种兴趣决不会产生像地质学家从石块中获得的那种快乐,虽然对无生命的东西所表现出来的兴趣,不如对待自己的同胞的友善态度在日常幸福的成份中那么有价值,但是它仍然是很重要的。世界广大无垠,而我们自身的力量却是有限的,如果我们把所有的幸福都局限于自身之内,那么不向生活索取更多的东西就是很困难的,而贪求的结果,一定会使你连应该得到的那一份也落空。一个人,如果能凭借一些真正的兴趣,例如特伦托会议或星辰史等,而忘却自己的烦恼,那么当他漫步回到一个无关个人的世界时,一定会发现自己觅得了平衡与宁静,使他能用最好的方法去对付自己的烦恼,同时得到真正的、哪怕是短暂的幸福。幸福的秘诀在于:使你对那些自己感兴趣的人和物尽量友善,而不是敌视。(选自罗素《幸福之路》,傅雷译, 果麦文化出品 ,2021)
一切伟大的著作都有令人生厌的章节,一切伟人的生活都有无聊乏味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