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性子

作者：龙葵

在平桥的街头，有一个“王麻子”铁匠铺。不过，这铁匠铺的老板不仅没有麻子，也不姓王，而是斑竹坪一个姓郑的铁匠，在他打的每一样家俬上都印有“王麻子”几个字。有人说是老郑的师父姓王，可也有人说他的师父压根儿不姓王，为什么叫“王麻子”，郑铁匠不肯说，别人也说不明白。

老郑是个急性子。铁匠多半都是急性子，这些体质健硕的人常年在火炉边做事，最容易上火。人一上火，脾气就暴，性子就急。六陈沟的剃头匠老刘就吃过他的亏。

六陈沟的老刘是个老剃头匠，是个本分人，靠着剃头的手艺吃了大半辈子饭。杨家寨的老杨、龙洞沟的老陈、鸡公岭的明老大都在老刘的手里也剃了大半辈子的头。要说老刘年轻时候，顾客很多，可自从老伴走了之后，他就得了个叹气摇头的病。这个病，对他身体倒没什么大的妨害，倒是他这剃头的生意，从此大不如前。

有一回年底，老刘在平桥给老郑剃头时，和平时一样不住地叹气。叹完了气，又摇了摇头。那时老郑与老刘并不熟，老郑还不知老刘有这叹气摇头的病，就问老刘，“你有什么不舒服吗？”

老刘素来话少，要说老刘一辈子吃亏，也就吃亏在这儿。也不单是老刘，要说天底下的老实人吃亏，也都是吃亏在这儿。老刘只是“嗯”了一声，没说话，却又是一口叹气，接着摇了摇头。

老郑剃个头不到半个钟的时间，老刘就叹了五六口气，摇了五六次头。要是给别人剃头也没什么，可这老郑是个急性子，老刘叹气摇头，让老郑想不通，“个狗日的，不就剃个头嘛，你他妈的叹什么气？年关上惹得老子一身晦气。”

老郑憋不住心中的恼火劲，骂了老刘，最后没给钱就走了。老刘本想开口说几句话，却又没有说出来，依旧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搁下老刘不说，单说老郑。老郑回家后接着做打铁的活。那天出了点太阳，老郑在火炉边热得满身是汗，忙完了活，就在堂屋前歇气。鄂西一带气温变化快，老郑一时贪图凉快，竟中了风寒。仗着体质好，一时也没在意，该打铁打铁，该吃饭吃饭。

四五天过后，老郑才觉得有些吃不消，打着摆子，哆哆嗦嗦的起不了床。这才请医生来看。吃了几天药，不打摆子了，也不觉得热，就觉着心里慌。老郑又连续吃了好些药，换了几个大夫，都没起色。

有人说，是老郑欺负了老刘，老刘的老伴泉下有知，让老郑患上了老刘的病——要说老刘喜欢叹气，就是心里闷得慌。

要说老郑体质壮实，火炉边阳气又重，那些东西在平时伤不了老郑；可事情都没个绝对，老郑前几天中了风寒，体内正气被消耗了，这才给了老刘的老伴一个可乘之机。

这些话在旁人耳朵里进，嘴巴里出，权当是茶余饭后的龙门阵。可是老郑和老郑的家人听了心里没底。老郑去给老刘道了歉，还给老刘的老伴烧过纸钱。可老郑的病依旧没有好转。

鸡公岭的明老大去找老郑打一把菜刀，遇到老郑生病。明老大曾在朝阳寺的老宋那里看过病，信得过老宋，就向老郑推荐了老宋。

老宋摸了脉，说是“虚火扰心”，老宋给开了几付草药。

老郑吃了老宋的药，病得治了，不再心烦。但老郑病治好后，从此变成了慢性子。

以前老郑打一把菜刀只要半天不到，明老大的这把菜刀竟打了两天。刚开始人们还以为老郑是为了感谢明老大，在这把菜刀上用了心。人做事的时候，一旦用了心，就快不起来。可谁知到了后来，老郑一直是个慢性子，以前一天的活，现在他得做上三四天。

一个行业有着通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人改变了这个通病。所谓“慢工出细活”，老郑变成了慢性子后，打出来的家俬在质量上不仅更好，外观上也有了很大的改进。人们都说，老郑打出来的家俬，不仅好用，更是好看。这让附近其他的铁匠都慌了。铁匠多半都是急性子，有人还找上门来跟老郑理论。老郑慢慢吞吞地应付着，那些人却因受不了老郑的慢性子，又边骂边走回去了。

有人说，老郑的病不是老宋用药治好的，老宋的药只是个掩饰。真正治好老郑的，是老宋的法术，老宋一定是施了什么法，这药治得了病，怎么变得了一个人性子？

还有人说，其实老宋没有治好老郑，而是给老郑换了魂，现在的老郑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

老宋到底怎么治好了老郑，老郑又怎么变成了慢性子，旁人看不明白，真相渐渐地不重要了；可是那些胡乱猜测的闲话，却口口相传到了现在。

现在，老郑依然在平桥慢悠悠地打着铁，老刘依然一边叹气摇头一边给人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