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天哲:新见Ⅱ簋铭文释读暨文王四乳生八士相关问题蠡测
摘 要:新见Ⅱ簋收录在吴镇烽先生的《商周青铜器铭文暨图像集成续编》中,李学勤先生作《新见Ⅱ簋与"周有八士"》以考释。其铭文释读大体无碍,唯此簋铭始读顺序实应左起,是其眼力未及之处;其对"周有八士"旧说也未能展开论述。王宁先生也撰《新见Ⅱ簋相关问题再讨论》,作过进一步探讨,可惜也未能论及此铭起读顺序问题。另有王恩田、殷德昭对此簋铭文真假持怀疑态度。哲对此簋铭文释读及相关问题有些自己的看法,今试作讨论,供方家参考。
关键词:Ⅱ簋;肜祭;周八士;曆日;帝辛;父辛;武庚禄父;李学勤
新见"Ⅱ簋",亦称聽簋,子展簋。哲命名为武庚祿父簋
新见"Ⅱ簋",乃李学勤先生撰文考释以此名簋,哲为行文顺畅,从旧。此簋出自吴镇烽先生编著的《商周青铜器铭文暨图像集成续编》(下简称《铭续》),是新发现的商周时期青铜簋,缺盖。《铭续》称聽簋,他学者也有称子展簋。之所以说法不一,源自对铭文未能正确释读明晓。
哲以为,此簋乃帝辛子武庚所作,应称王子禄父簋。此簋乃周武王五年派周八士助祭帝辛肜祀,并为(武庚)作了整套的父辛尊彝,(帝辛)子(武庚)在辛卯日(帝辛祭日)的次日(壬辰)主持了肜祀,祭祀完毕后,子(武庚)将周武王赏赐的器物分送给了亲朋。
前述学者(包括李学勤先生)之所以对此簋铭文难以理解,继而甚至怀疑铭文有假,皆因搞错了此铭始读顺序。实际应从左起右读。商周之交,青铜器铭左起首读者不在一二例,可自行比对,繁言不赘。为便于讨论,兹将簋铭原图及哲所作释文录于下:
新见Ⅱ簋毛天哲之释文:
隹(维)王八士□(司)用祀彡(肜),乍(作)父辛尊彝,才(在)十月,子壬辰彡(肜),Ⅱ(展,或为"示壬"),咸,A(播)王赏。
李学勤先生认为此铭中"Ⅱ"即《说文》的"㠭"字之省,读为"展","A"读为"播",皆是独到且精确的见解。唯其认为"隹(惟)王八士□(听)用祀彡(肜)"句不是很容易理解,认为此句"与日历无关",盖因其未能正确理解铭文始读顺序造成错解。
李学勤先生释Ⅱ为展字,进而认为"展"即器主。延说认为"父辛"乃周初八士之一,展为八士之子。其云:
"'惟王八士'的'王'应系当时的周王,最可能是周武王。'聽用祀肜','听'的意思是同意、许可,这是说对'八士'的祭祀,允许施行隆重的肜祭。簋的器主受此荣宠,对'父辛'实行肜祀,'父辛'应属于'八士'之列。"
周武王像-明人绘
对此说哲并不认同。'聽用祀肜'之聽(听字繁体)字,铭文中显然为"司"字。祭祀先祖乃人之常情,王焉能拦阻。未闻肜祀之举还须王许可,殊无此理。周八士是属于时王派出负责肜祭的器用造作和相关工作者,是助祭者,非受祭者。
李文认为时王为周武王,这是对的。“父辛”作为受祭者,殷商周初,大概率是商王纣。武庚是武王克商后钦定的"以续殷祀"(《史记·殷本纪》)的殷商继承人。铭中"子"是主持肜祭者,显然非他莫属。
哲以前曾独立考证得出武王克殷日在辛卯年三月初一甲子日(公元前1050年4月11日),且认为商王的庙号取自死年天干。此铭中,肜祭日在壬辰,则首祭日在辛卯。可见商纣王的祭祀日干支就是取自葬年干支。可谓佐证。
商王受 庙号 帝辛
肜,铭文写作"三二"合文,盖指祭祀日后连续二三日祭祀。《尔雅·释天》:"绎,又祭也。周曰绎,商曰肜,夏曰复胙。"也就是说,周人就是举行肜祭,也是称"绎"而不称"肜"。周人不言肜,可见此簋为商人器。既为商人器,何谈肜祀周八士,可见李说不通。
铭文首句"隹(惟)王八士司(祠)用祀彡(肜)"是典型以事记时的例句,这种记时的方式金文中常见。结合铭中的"在十月,壬辰彡(肜)"句,我们或可推算出此簋铭肜祀的准确日子。
据学者考证,商末帝乙、帝辛二王,并非即位时就立刻举行周祭,而是要在即位第三年时才开始举行周祭。那么依据祖制,武庚他应当在其受封即位的第三年才开始举行周祭。
商纣王之子武庚禄父
哲以前有考证武庚于武王元年被封为邶子伯,则其对父亲帝辛的周祭是在武王4年方能举行。夏商周工程结论断武王在位4年,哲不取其说。以哲之毛氏西周断代表为据,周武王自辛卯年灭商,以克商当年计,则在位六年。以次年为元年,则在位五年。完全能覆盖武庚祭周终始时段。
殷德昭《聽簋新探》一文曾提出,此铭中"子壬辰彡(肜)"肜字有六画,认为肜字皆五画,多出一横与Ⅱ字当为"示壬"的合文。其说和李文不同,哲以为或也可从。只是无法判定是否真有六画,哲仔细看了铭文,認為或也可能是泐损造成看似多出一画。
武庚祿父簋 铭文照片 黑白
武王五年十月是辛卯朔,盖符合帝辛祭周首祭日。以武庚在武王四年始能周祭看,则"示壬"的合文可以理解为帝辛的第九个肜季。壬,乃天干序数九也。则此簋铭文曆日或可推算,武庚祭祀帝辛在周武王五年十月初一到初三日,即公元前1045年10月8日辛卯日始祭,到葵巳日结束。
那么李文认为的"展"为器主说则不能成立。商周之际朔日为吉,武王五年十月辛卯朔恰好遘遇帝辛祭祀日,于商人将可能有较大涵义,故举行的肜祭形式可能比较盛大。因而周武王派周八士为武庚作了成套的祭祀彝器,并带有王的赏赐物品来助祭。
当然,还有一个深层次的原因是,当时武王病重不廖,据文献是"乃岁十二月崩",此时派出周八士助祭带有镇抚的意味。文献金文所见,武成时期,商王室帝辛直系子嗣中唯有武庚为其子,录子耿为其孙。当然还有微子箕子等武庚伯父亲眷。相对而言,周王室中,周公旦、康叔封、冉季(毛叔鄭)皆武王母弟,又有管蔡成霍,召毕二虢等文王庶子或侄儿,可谓人才济济。哲以前就有过推断,周人所称八士,盖为周公旦、康叔封、冉季(毛叔鄭)之子。今见此铭,更加坚信这点。
周初传说:文王四乳,周有八士。
关于周初的史实,《论语微子篇》言周有八士,《史记》云文王太姒生有十子(或是注文混入),《白虎通义》《淮南子》则称文王四乳。进而民间演义有文王四乳生八子的传说。
哲以为此盖史实被衍为传说。所谓"文王四乳",乃指太姒与文王生育有一奶同胞四兄弟,即武王发、周公旦、康叔封、冉季载(毛叔鄭)。周八士,盖指太姒文王之嫡孙也,此即周文王"四乳生八子"皆为贤人的传说源头。
《逸周书克殷解》中有"命南宫忽振鹿台之钱,散巨桥之粟,乃命南宫百达、史佚、迁九鼎三巫..."的记载,史记周本纪写作:"命南宫括散鹿台之财,发鉅桥之粟,以振贫弱萌隶。命南宫括、史佚展九鼎保玉。"此文献中的南宫忽、南宫括(适)、南宫伯达等就是传说的周八士。
毛氏鼻祖叔鄭公像
哲以前提出过一个论断,就是说太姒嫡子中,毛叔鄭家族盖称南宫家族。今补充一点,就是成王、周公旦未大封建之前,太姒嫡子中的周公、康叔、冉季所生儿子统称为南宫家族,是周王室的宗小子。
此八士中,周公家长子次子可能并不在内,源于周公家长子伯禽、次子君陈年岁略长,盖已为大夫职。则八士中大概是康叔家、毛叔家各有三四人,当然不排除周公家少子幼子也或在内。
据哲考证,伯适为冉季(毛叔鄭)之长子芮伯,伯达或为康叔封长子。有学者认为曾侯舆编钟铭文"伯适"确系南宫适,可为一说。哲也认为,毛叔鄭次子中旄父或就是曾侯舆编钟铭文中的"南中",其弟南季就是尚书顾命篇中的南宫。南季子嗣在汉水流域受封建国,为南宫氏。
南宫家族应是周初宗人对太姒嫡子嫡孙未被分封派氏之前一家子的泛称。随着周公旦家族受封于岐,康叔封举家封于卫,冉季(毛叔鄭)长子派氏为芮,次子派氏为毛,剩下的冉季(毛叔鄭)幼子承继了南宫氏,子嗣受封于汉水流域的随国(也即曾国)。故而周八士之称谓,存在时间很短。但对商王室来说印象深刻,故孔子论语篇中有记载传了下来。
铭文"咸"字,李文举《说文》,认为训"皆",并认为"咸播王赏"应当连读,这当然可为一说。但哲以为,"咸"在这里应训为竟、终,引申为前事完毕。班簋铭中有类似用法,是表示两事之间的转折词。本铭的"咸"处于"肜示壬"与"播王赏"两件事情之间,也有可能是这种用法,因此哲主张"咸"与"播王赏"分读。
综而述之,此簋全铭大意为:唯在周武王五年,王派周八士助祭帝辛肜祀,并为(武庚禄父)作了成套的父辛尊彝等祭祀用品,(帝辛)子(武庚禄父)在辛卯日(帝辛祭日)的次日(壬辰)主持了父亲的第九个肜祀,祭祀完毕后,王子(禄父)将周武王赏赐的器物分送给了亲朋。
后记:武庚即帝辛(商纣王)之子王子禄父。此簋铭文表述的是其反叛被杀前史迹,按理该称王子禄父,然世俗多知武庚而不知禄父,哲亦只能从众,行文中概以通俗说法称武庚祿父。此簋实应命名为王子禄父簋或武庚禄父簋。
来源:騰訊空間 作者:毛天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