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作家•小说】靳 春/报 复

西南作家·小说

【西南作家·快讯】阿 月 /西南作家工作室联盟隆重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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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令琪(联系电话、也是微信号:18228014307)

编 辑:

  (以姓氏笔画为序)

  刘 红李毅梅陈小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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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 求:

  只接受原创、首发稿。作者文责自负,《西南作家》没有侦探之责,敬请作者留意。作者投稿时,请附上自己的文学创作简介、近期生活照。

报   复

文/靳  春(山西朔州)

  

小寺沟村,座落在管涔山末梢,三面环山,一面临沟。村子不大,疏疏落落地住着二十几户人家。

这里,都是山地、坡地。土地下户,生态环境也得到了平衡,山上、沟里,密密麻麻地布满圪针、柠条……泥土的甘淳,空气的清香,都在弥漫。那些狐狸、狍子、山鸡、野兔……也来栖身。更是遇个风调雨顺,庄稼茂盛,草木葳蕤,一派兴旺的景象。人说,这里是个世外桃源。一些城里人来,赞不绝口!

何小辉和妻子蓉儿除养着牛羊外,还喂着十几只鸡儿,这同别的人家相比,是养的不算多的。

每天,那十几只鸡儿也能下十来个蛋。一家四口人,是吃不了。何小辉和妻子不间断地调着花样,滴着吃、炒着吃……并给上学的儿女送去,当然,他们送的,都是煮熟的。儿子、女儿都在县城一所中学上学,很少回家。他俩一见,都撅嘴了,唉,又是煮鸡蛋!一年四季吃,早吃腻了,一看到鸡蛋,都是满嘴的鸡粪味儿。儿女郑重申明,以后,你们别给我俩送了。你们积攒的鸡蛋多了,都卖了吧。

村里的鸡儿,都是散养的。天暖和时,它们在附近的地里觅食,草籽、嫩叶、谷粒、虫子……都是它们的珍肴美味。天寒冷时,它们主要的吃食,是袋里的粮食。家家户户,窑洞里都垛着麻袋、蛇皮袋装的莜麦、谷子、豌豆、糜黍……粮价太低,又不愿卖出去,只得喂鸡儿,喂牛羊了。

眼下,人们讲究绿色产品,都想吃原汁原味的,对于鸡蛋,也一样的,也就是说,不是喂饲料公司饲料下的。

三天两头,有城里人不怕坐车颠簸,也不怕花费,一拨一拨来买村里的鸡蛋。他们图得什么?还不是觉得吃了放心,不损伤身体。

那些城里的鸡蛋,人们都说,里面有这了,里面有那个了,像奶粉里有三聚氰胺、猪肉里有瘦肉精一样,一想,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何小辉和蓉儿起早摸黑,在土地里刨捞,日子过的是挺紧的,吃食、穿戴还算说的过去,惟一让何小辉愁苦的,是儿女花费太大了。何小辉不止一次地提出,咱们也到城里住吧。蓉儿一听,睁着一对杏眼,诘问,在城里住下了,该咋过呀?青石板街上,一开门就得掏钱,你说,钱,又从哪里来啊?何小辉争辩,我能挣钱嘛。你也能到饭馆打个工呀。我一再盘算,俩人一月下来,也能挣个三几千元。蓉儿嗤笑,你想得不赖……万一,我俩挣不来钱呢?何小辉顶戗,还没挪动一下,咋就想到挣不来钱啊。娃们大了,眼看得上大学、高中了,怕得几万元,一想,都惆怅死了。不论何小辉咋说,这家下城挣大钱了,那户下城发大财了,蓉儿横竖坚持己见,不改口的。何小辉十分恼火,加重语气,说,行啊!我俩就在村里这棵树上吊死吧。蓉儿一见丈夫脸面铁青,忙着分剖,我们下城,鸡呀,羊呀,牛呀,粮食呀,都得贱卖了,再说,几年下来,这五间石窑也疲沓了。我看,也没到火烧眉毛,只顾眼前,走一时,说一时吧。

蓉儿看上挺愁闷的,不过,她胸有成竹,暗里,一架算盘打的叭叭直响。

何小辉寻思,这土地里刨不出多少钱来,一家的担子,在自个儿肩上搁着。虽然蓉儿家里地里,干得一样辛苦,样样在行,是一把手,可是,她毕竟是个女的。俗话说了,头发长,见识短,关键时刻,还得自个儿做主。

何小辉看到城里人上门来买鸡蛋,一下想到,一旦自个儿到城里卖了,那个价钱,也不会低吧。一斤鸡蛋,村里卖十二元,到城里卖时,再加二三元,扣除坐班车路费,也划得来。他对蓉儿说了,想试一下。蓉儿一听,喜上眉梢,说,嗐,我们咋没想到呢。你去城里卖,我在家里饲养,对,还得多养几只,鸡儿多了,下的鸡蛋多了,还愁攒不下个钱?

这天,大早,蓉儿帮何小辉一颗一颗地挑捡,那沾上粪的,磕碰下痕迹的,当然,是仅有几颗,都放在了一边。蓉儿小心翼翼,摆放了满满一箩头。她喜形于色,一再叮嘱,你得小心,车上颠簸的厉害,别图省事,把箩头放在地上,那会磕碰烂的,得把箩头抱在怀里。她把何小辉送到路旁,看他坐上头趟班车,才转回身,朝家里去了。

少顷,蓉儿掏出手机,环顾四周,拨了一个电话。

蓉儿从蛇皮袋里,挖了一小盆莜麦,出门,咕咕哇一叫,那十几只鸡儿从窑头上墙头上飞下,从大门屁颠屁颠跑进来了。她将莜麦一把一把撒在水泥地上。那些鸡儿,都低下头,嘣嘣,一片响声,一粒一粒,鵮着吃了。

何小辉夹杂在一溜卖甜苣儿的村妇中间,蹲在十字街头西南一侧——电业局门前,也不吆喝。他一身庄稼人打扮,脸盘儿赤红,手掌上结着硬茧,这就是招牌。谁见到了,不假思索,嗯,一个纯粹的农民!

一个贩卖塑料袋的小商贩过来,问何小辉买不买啊?何小辉也买了一小捆,对,买主来了,是得用塑料袋装呀。

那些村妇,摆在面前的,是一塑料袋一塑料袋的甜苣儿,叶子不到一寸,呈紫红色,根子四五寸长,雪一样白。每个塑料袋里装的,数量不等,都称过了,有三斤的四斤的……

何小辉知道,一斤甜苣儿卖十五元。他乍一听,吓了一大跳,这么贵呀?嘿,比吃猪肉、鸡蛋都贵啊。这城里人也疯了,是兜里钱憋的,不大把破费,是活的不值吗?一个破甜苣儿,来自土地,冠以绿色产品,这么金贵啊。他小时候,那村里人不是一到春天,家家饭盘里摆的,都是甜苣儿嘛。那时,他看到父亲一见甜苣儿,一再叹息,唉,啥时才不吃甜苣儿呢。看来,城里人肥了,酒肉吃怕了,才有了糖尿病呀血脂稠呀……这才想到,乡下的东西,吃了,心里才踏实。

一位老人,像是退休干部的模样,留着大背头,慈眉善目,弯身,问,是村里来的?何小辉抬头,说,对,大凹乡小寺沟村的。老人听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少顷,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挑了几颗鸡蛋,装里面了。何小辉拿过盘秤一称,秤杆高翘,送到老人面前。哦,老人看下,说,一斤二两。我忘问了,你一斤卖多少钱呀?何小辉一笑,一斤十四元。你给十五元吧。哎,你咋买这一点,是怕假的?中午,你老蒸上吃了,就知道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老人伸手,从贴身衣兜里拿出二十元。何小辉找给老人五元——是五张一元的。老人接过,又把三元递上,说,农民打闹几个钱,不容易啊。老人转身,走了。

何小辉挺感动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他望着老人的背影,心想,人老了,能对别人着想了,岁老根弥壮啊。

老人没走几步,又返回来了。他站在了何小辉身后,一个稍近的地方。何小辉回头,看着老人,哦,是看我卖给别人是不是同样的价格?哎,不对,他不斤斤计较,是有别的吧。

只一会儿,何小辉一箩头鸡蛋,都卖完了。当然,有的人买的多点,有的人买的少点。

有位中年人,一直站在何小辉身后。他穿着打扮,一身名牌,挺有派头,是个大款吧。何小辉走时,他走上前,同何小辉搭讪,嗬,卖的挺快……何小辉望眼,这人相貌太好记了……哦,天下相貌相似的,是不少啊。何小辉也不多说,满面春风,说,货真价实,谁也不会说闲话的。

那位老人把何小辉拉到一边,同他一再嘀咕。何小辉听了,虽然,心里怦然一动,可是脸上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说,那使不得呀!再说,我也不认识你啊。何小辉匆忙地把盘秤放入箩头里,又挎起箩头,三步并作两步,朝客运站走去。

中年人盯着何小辉,心里叹息,他知道老人同何小辉说的什么,虽然看上他无动于衷,可是我很清楚,他被老人说的动心了。

何小辉回村以后,几经思谋,对呀,家里几只鸡儿,又能下多少蛋呢。他想了大半夜,翻过来覆过去,嘿,有啥怕的,你不赌一下,咋能赢呢?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也是那位老人提醒,自个儿一下像开窍了。当然,这是一步险棋,水深水浅,先试一下。

蓉儿翻个身,看到他仍坐着,一再抽烟,不满地嘟囔,卖了一箩头鸡蛋,得了几个钱,就被烧燥的不行了?你呀,一个小人的模样!

何小辉在烟灰缸里摁一下烟蒂,把烟灰缸推远,看着蓉儿,长叹一声,说,这鸡儿下的蛋太少了,还得等一些日子,才能攒够一箩头。

蓉儿爬起,披上上衣,说,种一垄地打多少粮食?种一垧地打多少粮食?谁也明白。种的地少了,打的粮食少了;种的地多了,打的粮食多了。说来说去,还是咱们养的鸡儿少啊。

何小辉诡谲一笑,说,你说的不对!种地少的,一样能打多的粮食;养鸡儿少的,一样能下多的蛋。

蓉儿一听,说,啥逻辑呀?而后一想,她大为惊骇,你又想啥鬼点子呀?你得记着,走路得看脚底,别被碎石子蹉倒,摔个头破血流!你那德性,当我不晓得呢。她抛下一通话后,又睡去了,可咋也难得进入梦里。蓉儿知道,城里那些粮贩子来了,何小辉暗里老是搞一些小动作,比方,他将瘪的莜麦、谷子等,掺到了饱的莜麦、谷子等里去卖。

蓉儿说了,你不能干昧良心的事儿。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次日,何小辉又下县城了。他仍蹲在那个地方,不过,这回,是来的迟了一些。

那些围在他身边买的人,问,哪个村的?何小辉回答,大坡乡舌尖村的。一个人抬头,想下,说,这大坡乡还有个舌尖村?没听说呀。何小辉咧嘴一笑,说,小村背舍,巴掌大小,十几户人,也没个名气。

昨天,那位同何小辉搭讪的中年人,又来了,看到周围没几个人,同他咬着耳根,咳,这一箩头鸡蛋,这么白呀?那时,你卖的鸡蛋,都是发红的,一夜之间,咋就变了?

何小辉看上神态自若,说的有些神秘莫测,这是另一些鸡儿下的,鸡儿品种不同,自然而然,它们下的蛋,颜色也不同了。他心里恨着,妈的,狗扑耗子,多管闲事。可也不敢顶戗人家,他抽出一根卷烟,谦恭地送上,说,你抽烟啊。中年人微微一笑,掏出自个儿的黄鹤楼香烟,抽出两支,给他送上一支,说,抽这个吧。这烟,比你抽的烟贵一点,其实,抽烟,不论贱的贵的,吸到肚里,没一点益处。中年人在何小辉身边,悠闲地吸烟,一直等到何小辉卖完了,他才离去。

何小辉望着中年人的背影,啐了一口。他又想了,过两三天还得来。对,来了,不能老在这儿,得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有这个中年人在身边,自个儿心里总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不太安分。他把箩头挎起,又弯下身,提起盘秤,放箩头里了。

或许,那工商局、城管局的人员看到都是村里人,小打小闹,挣钱,都挺辛苦,并不过问,看眼,也都走了。

那位老人又来了,看到何小辉,满脸笑容,说,昨天,忘记问你了,小寺沟村里有个叫蓉儿的,你认识吧?何小辉听了,愣一会儿,说,你认识她啊?老人一笑,我也是随便问一下。何小辉叹息一声,说,她过得惨啊。老人还想说什么,何小辉清楚,不等老人张口,他忙转身,走了。

何小辉心里窃喜,那个得意劲儿,使迈出的脚步,也轻飘飘的。嗬,城里一斤鸡蛋卖四元二角,这次,他一斤鸡蛋卖十四元,净赚五百元。在他眼里,这不是个小数。一个庄稼人,一天能赚五百元,让村里人听到了,谁也会眼里滴血。

大多数城里人觉得,山里人憨厚、淳朴、实在、地道,可忽略了他们背后的诡谲、狡诈。村里有句俗话,三间瓦房看成间半了,让眼给打了折扣了,早晨,何小辉吃过饭,把嘴一抹,说,今儿,我还得去趟县城。蓉儿,一边收了拾碗筷,一边问,有啥干的?何小辉神秘地说,以后,我会对你说的。蓉儿撇一下嘴,说,你别发灰!我说的话,你得记牢。何小辉嘻笑,说,对,你说的话,是得铭刻在心坎上,是得溶化在血液里!

在何小辉走时,蓉儿让买一台电视机。何小辉有些犹豫不决,说,手头挺紧的,顾不来啊。蓉儿坚决地说,老是上别人家里看,让人讨嫌。今儿,你必须得买回来!蓉儿从柜里取出三千元,说,差不多了吧。她靠在柜子上,一再思忖,分明是权衡利弊,最后,像下定决心一样,给了他一个电话号码。蓉儿叮嘱,为了不出闪失,关键时刻,找他一下。他是我的同学,叫陈志远,过去,人倒不错,眼下,不知人变了没有?他这个手机号码,是七八年前,我在县城大街上碰到他时,给我留下的。当时,我还一下没认出他来,十多年了,是都变模样了。这个电话号码,也不晓得人家用不用了。

何小辉从家里出来,又蹑手蹑脚,走到窗玻璃前,看到蓉儿在洗锅,这才转身,悄然地拿起空箩头、盘秤,抬高腿,轻放脚,出了院门。

蓉儿心里隐藏的秘密,是不会对任何人吐露的。她曾同陈志远有过一段关系,那是年轻男女刻骨铭心的初恋,一想到时,便觉得十分甜蜜。后来,由于父母遭遇了一场车祸,母亲当场死亡,父亲虽经抢救,可最终成了植物人;不久,陈志远父母在官场上出事了,被“双规”了。这样,她俩一个要照顾植物人,一个要为父母案子奔走……无奈,只得劳燕分飞。不过,在痛哭流涕中,人生珍贵而美妙的东西,相互给予了。

何小辉同蓉儿是一个村的,又在乡里是初中的同学。后来,蓉儿考取了县城高中;何小辉只差几分,未能去成,只得回村里了。在蓉儿眼里,何小辉也是不错的小伙子,浓眉大眼,且又聪明。何小辉对蓉儿,也是很爱慕的。他不时地给蓉儿父母挑水,帮蓉儿父母砍草……蓉儿父母只有蓉儿一个独生女儿,自然是他俩的掌上明珠,真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掖在眼里怕磨了。他们对何小辉的举止言谈,心知肚明,不知女儿的心思,也不敢贸然说啥。这样,他们不止一次地婉言拒绝,说有些事儿,自个儿也能干,是怕欠下人情债的,可何小辉几次说,没啥,都是出点力气的事儿。

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灾祸。何小辉对蓉儿父母的遭遇极是同情,可更大的,也爱莫能助,惟一的是同她打发了母亲,又对她父亲做些琐碎的小事儿。

那次,蓉儿从县里回来,对何小辉说,我决定了,我嫁给你!不过,没过门前,在我身上,你不能动手动脚。何小辉大喜过望,乐的手足无措,像得了从天上掉下的馅饼,忙说,行!我一定办到!

蓉儿的例假没来,她一下慌了,太不当心,该咋办呢。她想了一个下午,决定把孩子生下来。当即,她找来何小辉,一脸庄重,说,今儿,我就是你的妻子了。何小辉一听,有些惊喜若狂,少顷,又摇一摇头,说,不行。这太仓促了,得家里有个安排呀。蓉儿埋怨,一再撅嘴,安排个啥?她扑上前,抱住了何小辉……

在这之前,她父亲走了。

十月怀胎,蓉儿生下了儿子。在月子里,何小辉将他妈唤来,照顾蓉儿。他一掐算,还不到十个月哩。那些日子,他乐的合不拢嘴,跑前跑后地忙着,蓉儿和儿子成了他的轴心。

陈志远在县城一处繁华地段,一直经营着一个家电店铺。蓉儿知道在什么地方,也去过多次。蓉儿让何小辉去找陈志远,在一般人看来,还不是让陈志远帮忙,在买电视机时,打个折的?

何小辉拨了电话,等了几秒,一个声音,问,你是哪一位啊?何小辉回答,我是蓉儿男人。我找你,是想让你给我把把关,帮我买一台电视机。那边,一个信誓旦旦的保证,像拍胸口一样,我会让你满意的!你到四方大街南端,晨晖电器楼下,一层,从东往西第三个店铺,在那儿等着。我有个事儿,十几分钟就办完了,我会赶过去的,你千万别走开!

终于,何小辉等到了妻子留给电话号码的那人。来时,那人气喘吁吁,停歇一阵儿,乜斜何小辉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你戳在门口干啥,咋不进去?何小辉一愣,心想,不是你让我在等着,咋又戗泼我呢?看来,这城里人变脸,比脱裤子还容易哩。何小辉知道,不能慢待人家,是求人家办事儿。他极度热情,拔出一根云烟,递上。那人抬手,摆一下,说,我不抽烟。

那人进了店铺,一个雇员看着他一笑,说,来了。那人皱一下眉头,说,我还忙着呢。他一指何小辉,说,给买一台液晶电视机。而后,他同何小辉看了液晶电视机,便同一个自称是店铺老板的讨价还价,帮何小辉买下了。何小辉十分满意,一台液晶电视机,同村里邻家一个型号,尺寸还大一些,价钱,却少了五六百元,是不算贵啊。

在出门时,那人又回首,看了何小辉一眼,忙着掏出手机……

何小辉一到家里,喜滋滋地说,你那个同学,外冷里热,开始,我觉得同他难打交道,后来,他同老板争的面红耳赤,在价钱上一口咬定,都是向着咱们的。蓉儿一本正经地说,哦,他还是那个手机号码。我们从未求人家办过啥事儿,这是第一次嘛。看来,人家也给咱们大面了。

谁知,何小辉买回的液晶电视机,只有声音,没有画面。一时,他头上冒汗,说,咦,这就日怪了。人家给我放映时,都挺好的,这一回来,咋不行呢?最后,找来村里一个懂得电视机的,带着检查仪器,鼓捣了半天,也不行,坏了。蓉儿狐疑地说,不是以假充真吧?哎,你在哪个店铺买的?何小辉想一下,说,那个晨晖电器楼下……蓉儿听了,一副惊诧的表情。

蓉儿背过丈夫,带着一腔怨气,给陈志远打了电话,劈头盖脑地质问,志远,你咋搞的?

陈志远嘿嘿一笑,说,蓉儿,我太忙了,是托一位同事,帮他买的……至于发生了什么情况,你问何小辉去!他心里清楚。对你实说,他干的事儿,是手榴弹擦屁股呢,极危险的。你同他一个锅里搅着稠稀,你咋不对他盯紧一点?

蓉儿纳闷,说,你含的骨头露的肉,让我猜呀。

陈志远一五一十叙述了,并强调一句,那个看上何小辉的人,你不会忘记的。

蓉儿清楚了,喟叹一声,说,有时,他干啥了,回来,也不说的。这回,你开导他一下。

陈志远咦声,嗬,我成他的监护人啦?我才知道,他不是推不前攮不后的,一旦瞅中了,敢下赌注的。我只担心,他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蓉儿环顾四周,诚恳地说,不说别的,你得为我为你儿子着想啊!

陈志远不吭声了,少顷,问,你们家里过的不宽裕吗?哎,你别糊弄我,我是清楚的。

蓉儿摇头,眼圈红了,说,蛤蟆也是个活,蝌蚪也是个活,哪有个标准呢,凑合着吧。那些……是不能动的,真的,是一个子儿也不能动的!

陈志远听了,说,你别犯愁……

黎明,何小辉便起来了,其实,一夜睡的极不踏实。他是在想,今儿到县城了,人家给不给换,人家给不给退?如果人家一口咬定,是你回家的路上不当心,磕碰坏的,那么,自个儿又该咋办?他看着蓉儿熟睡的样子,一下来气了,哼,都是她引起的,这个时候,她心上没丝毫忧虑。唉,这就是女人啊。何小辉推醒蓉儿,说,该咋办呢?蓉儿揉揉惺忪的睡眼,问,啥事儿?何小辉狠劲地吸一口卷烟,吐出,指着地上立的电视机纸箱,不满地说,不知人家给不给……蓉儿抬手,扇一下烟雾,打断何小辉的问话,我还当是啥事儿。咋不给换,给换啊。这回,换个大一些的。何小辉乜斜一眼,说,说话不腰疼,你当容易呢。蓉儿穿衣,不再说啥,

何小辉到县城了,小心翼翼地抱着电视机纸箱,又带着五斤真正的鸡蛋——是送陈志远的——打了一辆三轮摩的,找到那家店铺。唉,几个雇员用异样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异口同声,说,店铺老板到太原了,得半个月才能回来。你是换,还是退?这个……别人做不了主啊。何小辉一听,心里直透凉气。不过,幸喜的是人家也没检查电视机,看样子没他夜里想的邪乎。

何小辉又给蓉儿那位同学陈志远拨了电话,陈志远让他在店铺门外等着。不一会儿,陈志远来了。这个陈志远,正是在电业局门前,同他嘀咕的。陈志远鄙夷地说,咋,买上假货了,这该咋办?唉,陈志远摊着两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何小辉挺焦躁的,说,狗的,老板不给换,不给退,打脑拼命,也得同他弄个高低!

儿女束心,银钱束心,何小辉的举止言谈,谁也能够体谅。

陈志远摇头,说,你卖假鸡蛋,不怕人家揭发你呀?何小辉辩驳,我的鸡蛋……陈志远挥一下手,说,算了,我是知道,你在城里一家卖鸡蛋店铺,买了五十几斤。何小辉一听,像泄气的皮球,耷拉下头。他思忖一会儿,两眼睁彻了,说,我明白了,你暗里跟踪我呀。陈志远叹息一声,说,是让你开窍一点,别走那条黑道啊。

陈志远笑了,看着何小辉狼狈不堪的模样,说,能不能换,能不能退,我也不敢打包票。你下来了,我们不妨试一试吧。

他俩进了家电店铺,一个雇佣的姑娘,一脸菊花,谄媚地说,老板,今儿,你气色不错啊!

何小辉听了,一下傻眼了,直愣愣地盯着陈志远,回转不过神儿。

本来,陈志远还要演一出戏的。当然,他没有告诉店铺里的雇员,他一进门,被姑娘的问话打乱了。

那些雇员,不论是男的,也不论是女的,都在哧哧地笑。

陈志远叮嘱刚才那位姑娘,给他换一台像样的,尺寸再大一些。这一台电视机,今儿退厂里去。

一切办妥了,几位雇员把包装的液晶电视机抬到了门前。

何小辉狐疑地问,这下,不会有问题了吧?一位姑娘笑吟吟地说,不会。我敢打赌,有问题了,你来砸我们的店铺!

何小辉把鸡蛋递上,一脸热情,说,一点小意思。陈志远接过,看着,说,不会是假的吧?何小辉摇头,龇牙咧嘴,十分尴尬,说,不,不会的……

陈志远送出何小辉,说,没想到吧?昨天,是让他们调包了——他们从未干过这个事儿——也没别的,是报复你一下,让你尝尝被人捉弄的滋味。你知道吗?也是给你把把关……昨天,我路过电业局门前,看到你了,便停下了。

在何小辉去县城途中,是蓉儿给陈志远打了手机,对他说,何小辉去县城卖鸡蛋了,第一次做买卖,人生地不熟的,你搭照一下。陈志远听了,说,县城大了,我到哪里找他呀?蓉儿停几秒钟,说,这倒说的真的——哎,你到那些买卖甜苣儿的地方,不定,他也在那里呢。陈志远不假思索,说,那样,是在电业局门前了。

陈志远对何小辉挑明,是那个老人看上你了吧?是他对你说的。他叫潘希晨。你以为他是退休干部吧?你看错他了,他从监狱出来——我算一下——唔,还不到一个月。对,他是卖假药品,耽误了几个糖尿病人,成糖尿病综合症了,还有,他贩卖毒品,让人揭发,被逮进的。停一会儿,陈志远一笑,说,你倒挺机灵的,确确实实干了一下。

这个何小辉,有些奇怪,并不搭话,只静听着。

咋样,你想那位老人合伙干吗?那样,你得当心,别让蓉儿守空房啊!再说,你儿子也大了,快上大学了。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那次,是上个月,我看到你同蓉儿相随着来县城的。那一阵儿,我太忙了,急着到工商局去,也没同你们打个招呼……

其实,是陈志远不想让何小辉认识他的。那时,陈志远看到蓉儿和何小辉走在街上,想到自个儿同蓉儿的那些日子,心里想的不少。

终于,何小辉点头,说了一句,对哩。上个月,我们是来过县城。

陈志远清楚,二十年前,是潘希晨的儿子无照驾车,把蓉儿父母和一位姑娘撞死撞伤的。

那天,蓉儿父母来到县城,是置办年货的。他俩看到十字路口,人行道上绿灯亮了,便到对面的亚细亚商场去。一辆绿色的皮卡车闯红灯了,司机加大油门,以每时百里的速度,风驰电掣,一下驶来。两位老人和一位姑娘躲闪不及,遭横祸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司机并未将车停下,而是朝前直冲去。

后来,不到三天,肇事、逃逸车辆找到了,司机被逮进了看守所。

在处理这一事故时,是陈志远帮助蓉儿出面的。陈志远一再叮嘱蓉儿,在赔偿上不论咋样,不能低于两万一千元。

肇事、逃逸司机,是潘希晨的儿子。

潘希晨在交警队事故处理科办公室,哭丧着脸,几经乞求,说,他拿不出来,让蓉儿往低降一点。

蓉儿坐在一把椅子上,脸面憔悴,眼里无光,看着陈志远,显而易见,是让他拿主意的。陈志远使个眼色,同蓉儿到了走廊上。陈志远斩钉截铁地说,这种时候,你不能松口,两万一千元,在他们面前,是一个子儿也不能少。这里处理不了,到了法院也得咬定不放。再说,事故科也不一定往法院交案子的。你事故处理科精,一退六二五,人家法院也不傻,能接案子吗?他又同蓉儿咬着耳根,蓉儿嗯嗯地点头。

潘希晨明白,一个关键人物,是陈志远,说不通这个小伙子,两万一千元,自个儿是出定了。他看着事故科科长,说,我想一下。明儿,我来。

潘希晨了解了,陈志远同蓉儿没个血缘关系,他俩仅仅是同学,都高考落榜了。他俩想深入发展了,那横亘在他俩面前的大山,也太高了,陈志远父母是国家干部,蓉儿父母是农民,门不当户不对,能蹬上去吗?

晚上,潘希晨冒着凛冽寒风,提溜着一大兜礼物,里面装的是五条红塔山烟、五瓶茅台酒,叩响了一户的大门。

陈志远拉亮院里一盏大灯,打开大门,大吃一惊,看到潘希晨提溜的东西,一清二楚了。他厉声说,出去!你找错门了。潘希晨涎着脸,谄媚一笑,急不可待地说,大侄子,你别关门,你听我说,我认识你父母,他俩不是分别在县委、县政府上班嘛!这回,你高抬贵手,叔不会亏待你的。潘希晨把右手提溜的东西捯在左手,忙着从裤口袋里掏出两千元……陈志远哐的一声,把门关上,妈的,一个老奸巨猾的东西!

潘希晨盯着紧闭的大门,一再沉思。

蓉儿按照陈志远的叮嘱,在调解桌上,下了一千元,拿到了赔偿的两万元。

陈志远同蓉儿从事故科出来,说,这钱,一花,心里疼痛,像针扎一样。他同蓉儿把钱存到了工商银行,并让蓉儿搞了一串密码号儿。

陈志远父亲是县委办公室主任,母亲是物价局副局长。

两个年轻人,脸面苍白,走进纪检委办公室,举报陈志远父母以权谋私的事儿。两年前,他俩分别送给陈志远父母一万元,是让给他俩安排个正式工作。不想,一天一天过去了,也没个眉目。他们几次上门,是想拿回自己送的两万元,可陈志远父母态度十分恶劣,一次一次把他们推出门外。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他们想到了举报。他们说的时间、地点,当时相互咋说的,听来,有鼻子有眼。在工作人员核实的过程中,他们虽然正襟危坐,可是,只一会儿,便萎靡不振,一再打着哈欠,流着鼻涕、泪水。

一年以后,这两个年轻人在盗窃电缆线时,被公安局人员抓获,是两个料面鬼。在审问时,他俩还交待了构陷陈志远父母的犯罪事实。他俩承认,是一个叫潘希晨的中年人让他俩干的,并给了他俩两千元。

父母回到家里,一再翻看法律方面的书籍,休养了两个月,又上班了。

陈志远知道,两个料面鬼构陷父母的时间、地点,都说是发生在父母家里,可父母那一阵子,在西双版纳旅游!

陈志远开了一个家电店铺。他给蓉儿捎话,让蓉儿来县城里,他有干的,同蓉儿商量。

蓉儿问捎话人,他是谁呀?捎话人说,我倒是问了,可他没对咱说。我想一下,他高高的个儿,长的挺英俊的。哎,对了,他下巴上有麻颗儿大小的一个黑痣。蓉儿听了,心里怦然一动,涌上一股激情,可脸面上不动神色,煞有介事地想一下,平淡地说,谁知道他是哪一个呢。县城里人多了,咋找得见他呀。

第二天,蓉儿抱过两岁的儿子,解开上衣,给儿子喂足了奶水。她对何小辉说,我去一趟县城,你把娃儿看好。何小辉乜斜一眼,说,风疾火燎,这么忙呀?

蓉儿找到陈志远,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问,啥事?陈志远拿出一份合同,给蓉儿递上。蓉儿看了,望着陈志远,说,行,我投资两万元!她又看了一遍合同,摇头,感慨地说,赚了,给我分钱;赔了,你都承担损失……这不公平。唉,你是二百五呀?陈志远一笑,说,我愿意嘛。当即,他俩签了合同。临走,陈志远给蓉儿口袋里装了三百元。蓉儿掏出,说,不能?陈志远硬是给蓉儿装上,说,我是知道,在几垧薄田里,你咋辛苦,也发不了财的。蓉儿眼里模糊了,对陈志远嘀咕了几句。陈志远听了,惊喜地问,真的?我可没想到呀。

从此,年终一结算,陈志远都要把家电的盈利,按合同上说的,打入蓉儿的工商银行户里。十几年了,蓉儿的账上,已有五十万元了。

这些,何小辉一概不知。

蓉儿不想到县城,是怕同陈志远离的近了,会出事儿。那样,毁的是两个家庭。须知,陈志远一家四口,过得挺和睦的。

一辆面包车过来,停在店铺门前,几个雇员把装有液晶电视机的纸箱抬上车,随即,何小辉也上了车。司机探头,问,老板,往哪里送啊?

陈志远吩咐司机,把客户送到客运车站,再帮客户送上班车。他望着离去的面包车,一再出神。

对,陈志远想,已对蓉儿说了,过个十天半月,让蓉儿下来,拿上一万元。儿子上高中了,花费不少。

那次,蓉儿是带着儿子来的店铺,给儿子买手电筒的。她面对陈志远,喊着拐角看台灯的儿子,儿子,儿子,过来,过来!陈志远晓得了,这就是自己的儿子!儿子高挑的个儿,浓眉大眼,略显瘦些。陈志远款款地问,这是你的儿子?蓉儿欢快地说,是我的儿子!上高二呢。在全年级里,他的成绩是在前几名里。儿子听了,赧然一笑,说,叔,你别听我妈说,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咱还差得远呢。这是蓉儿领着儿子,让他认识的……

她们没买手电筒,临走,蓉儿歉然地说,老板,儿子觉得太贵了。下次,我们再来。

嘿,陈志远听懂了,儿子觉得太贵了,这是隐喻,是让他把儿子看的金贵一些,关照一点!

一位雇佣的姑娘,望着蓉儿和她儿子的背影,羡慕地说,养下好儿子了,父母脸上放光,养下赖儿子了,都说父母教子无方。她停顿一下,话锋一转,哎,老板,那个孩子,脸面极像你呀。

陈志远平淡地说,这个,那相貌一样的,是太多了。你该知道,外国的总统、首相还有替身呢。

哦,何小辉走了,这一会儿,他想什么?

有一件事,陈志远没对任何人说,潘希晨不仅明里卖假药品,还暗里贩卖毒品,是陈志远掌握了大量确凿的证据,实名举报,把潘希晨弄到监狱的。

潘希晨近七十岁的人了,刑满出来,老眼昏花,认不得陈志远了。他要是认得陈志远,也不会站在何小辉身后,看卖鸡蛋,露出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

何小辉也不是带愣的,坐在班车上,陷入沉思,虽然,陈志远捉弄了自个儿一回,可是,他是让自个儿当心,别干铤而走险的事儿!是啊,一旦卖假鸡蛋暴露了,不定,那买主一怒之下,对他拳打脚踢,把他弄个鼻青脸肿;还有,那个老人盯上自个儿了,一旦同老人合伙卖假鸡蛋,肯定有戳脱的一天……最终,是得蹲监狱啊。一想,他不寒而慄。哎,老人是咋知道蓉儿的呢?这个,得问一下蓉儿。

何小辉听说,一个福建商人,在县城拆迁改建中,把不少不合格的钢筋,推销到了几个建筑工地。那天,正在建筑的一栋五层楼房倒塌了。这个事故牵扯上了物资局一位实权人物,是他接受了贿赂,在八万元的驱使下,不遗余力,一再游说。当然,他是用手中的权力,对建筑工地承包头儿施加影响的。

何小辉并不清楚,物资局一位实权人物,正是陈志远的父亲。这回,在确凿不移的证据面前,他耷拉下头了。

何小辉脸贴在车窗上,望着外面的景色。

油路,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缠在半山腰上。沟里,是一条潺潺流动的溪水,两边是矗立的大山,长满青松、绿柳、白杨、红枫……那些窄条的土地上,不时见有人晃动。何小辉想象,是上年纪的老人了。他们弯腰趴胯地干着,脚下,那山药苗支开的叶子,也有碗口大了,那莜麦的垄行,也有五六寸高了……劬劳来劬劳去,又能获得多少收入呢?唉,坚守在土地上的,是老态龙钟的一代农民了。那些年轻人都远走高飞了,你想用麻绳铁索,把他们捆绑在土地上,是比登天更难啊。一句话,在土地里刨不出楼房、轿车……

何小辉得为蓉儿和两个儿女着想。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得时刻挺立!

何小辉一想到儿女,便犯愁了,他俩上高中、上大学得花费多少啊。儿女刻苦学习,在初中、高中都是名列前茅,这让他乐得合不拢嘴,可你无钱,像一株挺拔的白杨,给足不了水份,它也得枯萎——这个现象,在乡村是见得太多了,这也是命,人们只得扼腕叹息。

钱,钱啊!何小辉清楚,仅蓉儿获得赔偿的两万元,是杯水车薪,况且,蓉儿早取出来了,都交待给他了,已花出不少,剩下五千元。

唉,想个啥办法呢?一切重担,都压在他肩上了。

虽然,蓉儿极是精干,可是何小辉又纳闷,咋少心没肺,睡得安然无事儿,根本不考虑攒钱,在这个上,像变了一个人?

何小辉对她不止一次地提晓,可她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蓉儿漫不经心,说,愁啥,车到山前必有路……反正,得对得住儿女,砸锅卖铁,得让他俩成材!不行,从银行贷款。我打问了,考上大学的,有这个政策。何小辉一听,一再摇头,苦笑,你说得太轻巧了。一旦贷款了,将来咋还?我俩厮守着这几垧薄田,熬牛打马,这一辈子,怕压得喘不过气来了。蓉儿慢条斯理地说,咱俩慢慢地挣嘛。哎,你别变着法儿,又来劝说。我对你咬嚼清楚了,你要去县城你去,我横竖不去。这里没被污染,空气清洁,吃食放心,我不想去了县城,得这个病呀得那个病呀。何小辉横眼,说,胡搅歪掠,县城是地狱啦?你就在这个穷地方,想活个百十几岁?唉,我咋也得打工去,不挣钱,是斗不来了。蓉儿一听,说,那你早点动身呀,又没把你捆在树上!何小辉思忖一下,说,得把牛羊都卖了。后来,他还是舍不得把牛羊出手。他也担心,他打工走了,蓉儿家里地里干着,是太辛苦了。

蓉儿根本不考虑家有三件事,先从紧的来,又软磨硬缠,让他买了一台液晶电视机。

看来,在钱的问题上,何小辉对蓉儿,是毫无指望了。

这样,何小辉才背过蓉儿,去县城街上,斗胆卖了一回假鸡蛋。他也晓得,纸包不住火,蓉儿知道了,一定会狠狠数落他的。以后,蓉儿会盯紧他的,这类事儿,是不能干了。

忽然,何小辉又想到陈志远,他这样对自已关照,是有个原因吧?看来,这个家电老板同蓉儿的关系,非同一般。唉,我咋一点不晓得呢?

咳,看了皮皮,看不了瓤瓤: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一个给过何小辉良好印象的老人,不想,货真价实,是一个卖假药品、贩卖毒品的老人,是一个刑满释放的老人。

何小辉从县城回来,面对蓉儿,说,有个老人像认识你的,知道你住的村子。

一时,蓉儿纳闷了。

当然,是陈志远在电话上说了,蓉儿才晓得,是那个潘希晨了。

伪装,举止言谈,都像是驴粪蛋蛋,面面光啊。

一个激灵,又让何小辉怀疑了,陈志远的相貌,有些像他儿子啊。这样一想,又让他痛苦万分。哦,是陈志远对他和蓉儿的结合,终于逮住了机会,给的报复?何小辉摇头,十几年了,可他从未听蓉儿说过陈志远啥的。如果不是买液晶电视机,那么,怕是一辈子也不会认识陈志远的,更别说打交道了,看来,是他疑心太重了。咳,仅凭陈志远的相貌,有些像他儿子,就怀疑蓉儿,也太鲁莽和武断了,这不是自个儿给自个儿头上泼脏水嘛……还有,假如蓉儿和儿子,以及村人知道了,那么,家里村里不搞个沸反盈天,才日怪呢。

这一阵儿,何小辉恼里有一团乱麻,捋不出个头绪,口里一再念叨着两个字:报复……

虽然,何小辉是这样想的,看上肚量挺大,可是回到家里,一见蓉儿,咋也迈不过那个坎儿。

何小辉干啥都不能集中精力,不是忘了这个,就是忘了那个。夜里,他翻来覆去地折腾,一会儿抽烟,一会儿喝水。

蓉儿看在眼里,不止一次地问,咳,你是咋了?

何小辉直劲摇头,唉声叹气,而后,两眼盯着蓉儿,像两把利剑,仿佛要在她心上,戳一下的,来个洞穿。

蓉儿看他这副模样,身上打个冷颤,说,你碰到啥事儿了,你得说呀?这样窝在心里,是会憋出毛病的……

何小辉冷冷地说,这样也好,我憋出病了,我又死了,你能远走高飞了,寻找像样的了。

蓉儿一听,立眉瞪眼,说,你嚼蛆呀!嗐,啥东西啊!

这天,何小辉回到家里,趴在大柜旁,一再端详儿子的照片,儿子眉清目秀,一直微笑。

蓉儿回来,看到何小辉拿着相框,说,咋,你想儿子和女儿了?明儿,你去探望他俩一回嘛。再说,你该下县城了,那攒下的鸡蛋,也有两箩头了,是该去卖了。

何小辉把相框摆好,转身,无精打采地说,唉,我没那个心事了,也不想捻那杆线了。

蓉儿看眼何小辉,又平静地说,你不卖去,我卖去!

何小辉阴阳怪气,说,你早就想下去了,瞌睡,正好给了你一个枕头。

蓉儿一脸怒气,哎,姓何的,你得把话说明白!

何小辉朝门口走去,把门扇啪地剟了一下,门扇返回,碰着他了,他把门扇又哐哐地剟了几下,回头,撂下一句,我中暗箭了,心里滴血呢。

蓉儿上前,狠劲踹着门,大声地说,你来打我呀,拿门出啥气……咳,谝你娘的啥脚!

蓉儿给陈志远拨了手机,打着哭腔,说,唉,你对他说什么了?

陈志远一听,说,我能说什么?什么也没说呀。

蓉儿糊涂了,说,他回到家里,像换了一个人,坐下,老是痴愣愣地盯着一个地方,也不吭一声。

少顷,陈志远提醒,哦,他莫不是患了抑郁症了?生活压力大,也是极可能的。你给他开导一下,让他想通一点,别钻牛尖角,自个儿拔不出来。

蓉儿摇头,压低声音,说,不是!我想,是同儿子有关系。唉,我真是傻呀。我不让他去买液晶电视机,不是没事儿了?

陈志远不说话了,停了几秒,说,你让他做DNA鉴定嘛。

蓉儿咳声,说,他也没说什么。我一旦说了,那还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陈志远听了,说,是啊,是啊。我也是让你拿这话,堵他嘴的。

此后,何小辉瘦了,眼窝塌陷,是皮包骨了。

蓉儿急了,心上像猫抓一样,看着何小辉,说,你心上憋着啥,得说出来,才能轻松。唉,你是让我猜谜呀?这样下去,你还能撑得了这个家吗?明儿,让儿子女儿回来着看你吧。

蓉儿抛出一根绳子,是看何小辉接不接呀。

何小辉清楚,他说出了,分明是一颗炸弹的爆炸,轰隆一声,会震惊四邻八村的……咳,仅凭陈志远的相貌,有些像他儿子,就怀疑蓉儿,也太鲁莽和武断了,这不是自个儿给自个儿头上泼脏水嘛……

何小辉也想了,蓉儿没丝毫的毛病,一旦说出这个事儿,又侮辱了蓉儿,一气之下,她会撇下这个家,真的走了。其实,那次,何小辉的举止言谈就出格了,惹的蓉儿勃然大怒!

唉,何小辉站在一个危险的境地,前行,是万丈深渊,后退,是悬崖绝壁。如此,何小辉走投无路了。

不久,何小辉病了。

蓉儿想了,何小辉这个样子,如果知道她有五十万元,那么,还不气得上吊了?

这是何小辉自己报复自己!

蓉儿痛苦流涕,说,你别想啥,车到山前必有路……这回,我想通了,咱俩把牛、驴卖了,把粮食粜了,出去打工!

后来,何小辉在医院呆了一段日子。

这天,早晨,山里罩着霾雾,弥弥漫漫的。那些树木、房窑,还有大山,都在朦胧中了。经了一场大雨,村南的沟里,仍有河水,在淙淙地流淌。

何小辉院里阒然极了,再无有牛、驴、鸡的影子和叫声。门、窗子都被石头垒了半截,上面又拶着圪针。大门紧闭,上了一把大铁锁子。

何小辉、蓉儿到市里去打工了,当蓉儿坐上客车,在离村时,一再回头,望着自个儿的住处,眼里溢满了泪水。

何小辉托一位亲戚给找的活儿,他和蓉儿都在一个建筑工地上,是盖高层搂的。何小辉是给搅拌机里倒水泥,一天搬的水泥,有不少吨,弄的土眉浑眼。蓉儿是给三十个工人做饭,一天三顿,切菜、淘米、揉面,炒、焖、蒸,仅她一人,忙得没个空闲儿。俩人于的活儿,都挺重的,一到下班,困的像散了架一样。

蓉儿清楚,过去盘算的都错了,幸亏,何小辉忧郁的脸面,让她警觉了,否则,将来不堪设想啊。眼下,蓉儿必须消除何小辉的疑虑,再苦再累,同他一起,也得给儿女挣够上大学的费用……

抑或,这也是自己报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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