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刀霍霍向猪羊
进了腊月,年一天天近了。过去,农家养猪从春里一直喂养到年底,养得膘肥体壮,这当儿就要杀年猪过年了。
不由想起儿时咿咿呀呀念唱的童谣:“小孩小孩你别哭,进了腊月就杀猪;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月二十六,杀猪割年肉。”
猪,古称豕、豚、肫,又称彘、豨,别称刚鬣,又名“印忠”“汤盎”“黑面郎”及“黑爷”。
南宋孙奕所著《履斋示儿编》云:“猪曰长喙参军、乌金。”“参军”是古时官名,猪因喙长,故戏称。“乌金”之名始于唐代,因养猪能致富而得名。还有一种说法叫“糟糠氏”,乃因猪以糟糠为食,故称。
猪与我们人类关系最为密切,房子底下有“豕”才是“家”;我们追逐打猎,也是“逐”的猪,它是很早就被人类所驯养的家畜,为五畜(牛、犬、羊、猪、鸡)之一。猪是杂食类哺乳动物,肥头大耳,四肢短小,长鼻阔脸小眼睛,性格温驯,适应性强,繁殖快,有黑、白、酱红或黑白花等色。
猪的形象很早即出现在古诗文里。《诗经·小雅》中,有篇《渐渐之石》,描述的是军士东征行军途中的劳苦之状,其中有句:“有豕白蹢,烝涉波矣。”这里的猪成群结队渡河而去,应当是野猪。《大雅·公刘》塑造了开疆创业的公刘这一古代英雄形象,其中有“既登乃依,乃造其曹。执豕于牢,酌之用匏”之句,其意为饮宴前,宾主依次安排定,先祭猪神求保祐,再从圈里抓猪做佳肴,且用瓢儿酌美酒。这里的“豕”应该是家养的猪。
古人豢养猪的历史悠久,不仅是圈起来养,还要像羊牛一样放养,称作“牧猪”。初唐诗人王绩写有《田家三首》,其中云:
小池聊养鹤,闲田且牧猪。
草生元亮径,花暗子云居。
意思是说:无聊时,在池塘豢养白鹤;闲暇时,在田野放牧肥猪。门前小径绿草丛生,窗前香花盛开,浓密成荫,洋溢着农家田园清闲、幽静的生活气息。元亮是陶渊明的字,子云是西汉末学者扬雄的字。诗句写出了山村闲适的生活情趣。他还在另一首诗里说:
尝学公孙弘,策杖牧群猪。
诗人愿像西汉时官至丞相的公孙弘那样,年轻时在渤海边挥舞着鞭子放猪。
不过,唐代大诗人杜甫对于川人养猪,畜牧业发达感到很惊奇。他旅居四川时,曾写有两首《戏作俳谐体遣闷》,其中有“家家养乌鬼,顿顿食黄鱼”之说。“乌鬼”,是当时四川人对一种黑猪的称谓,从中可以看出,唐代四川养猪业的盛行与普遍。后来,诗圣的这首诗被“楷书四大家”之一的赵孟頫书写,也成为了中国书法艺术的珍品之一。
猪,又被称为汤盎、乌金,粮丰猪多是富裕的象征。《史记·货殖列传》中有云:“马蹄躈千,牛千足,羊彘千双,僮手指千。”“此亦比千乘之家,其大率也。”司马迁把200匹马、250头牛、1000只猪羊、100个奴隶,作为“千乘之家”,是诸侯中的强国。汉代各种可手握、可佩挂的玉猪,隋炀帝墓出土的陶猪、清代的野猪扇面......这些与猪相关的文物,还有前几年时兴的猪形储蓄罐,无不表达玉猪纳福、金猪招财的美好心愿,猪是吉祥、富贵的象征。
杀猪待客,是古人对待尊贵之人的最高礼仪。著名的北朝民歌《木兰辞》里说:“爷娘闻女来,出郭相扶将;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描写的是花木兰替父从军凯旋,恢复女儿红妆时,家人隆重迎接她的欢喜场面。爹娘相互搀扶着出城迎接,家中的阿姐梳妆打扮等候妹妹,而血气方刚的阿弟则磨刀霍霍,准备杀猪宰羊犒劳姐姐,庆贺这一盛事。
人逢喜事,常杀猪庆贺。如北宋文学家苏轼的“定将文度置膝上,喜动邻里烹猪羊。”(《送刘道原归觐南康》)这是为友人送别时烹煮猪羊佳肴的;南宋陆游的“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游山西村》)“社日取社猪,燔炙香满村。”(《社肉》)这是农家喜获丰收时杀鸡宰猪庆贺的;南宋范成大的“猪头烂熟双鱼鲜,豆砂甘松粉饼团。”(《祭灶词》)这是人们用猪头、鲜鱼等祭拜灶神的;当代熊东遨的“村口杀猪年味近,陌头垂紫柳痕新。谁家腊酒先春熟,月下闻香过旧邻。”(《岁暮乡居作》)这是岁腊时杀猪酿酒为过年的......
在战国时期思想家、法家韩非的笔下,杀猪则成了教育子女守信的象征。《曾子杀猪》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曾子和妻子赶集,其女哭哭啼啼跟随着,其妻哄骗她:你先回家吧,我回来后杀猪给你做美肴吃。夫妻俩回来后,曾子欲捕猪杀之,其妻慌忙制止,说:我只是哄哄女儿罢了,何必当真!曾子说了一番话,果断地把猪杀了,做了“杀猪菜”给孩子吃。曾子曰:“婴儿非与戏也。婴儿非有知也,待父母而学者也,听父母之教,今子欺之,是教子欺也。母欺子,子而不信其母,非所以成教也!”可见,明礼守信不仅要对成年人,言传身教对于孩子的成长成才更为重要。
猪肉味美,入馔入药皆养人。其味甘咸、性平,入脾、胃、肾经,具有补肾滋阴、养血润燥、益气消肿之功效。自古以来,皆为人们所钟爱,其烧煮方法多种多样,红烧、爆炒、煎炸、煨煮、煲汤、作馅,不一而足。
古诗里对其烹饪之法也有记述。北宋僧人惠洪的《冷斋夜话》收录了一首《蒸豚》,将猪肉的烧制之法描绘得十分详尽,诗曰:
嘴长毛短浅含膘,久向山中食药苗。
蒸处已将蕉叶裹,熟时兼用杏浆浇。
红鲜雅称金盘荐,软熟真堪玉箸挑。
若无羶根来比并,羶根只合吃藤条。
其选材之奇特,蒸浇之绝妙,肉色之艳美,味道之香醇,令人看后不由垂涎潜溢呢。
北宋文学家兼美食家苏轼对猪肉更是情有独钟。他被贬到黄州(湖北黄冈)时,就开始研究各种美肴了,尤为对猪肉的吃法钻研得最透彻。大苏选取半肥半瘦的猪肉(现在称“五花肉”),切成方块,小火慢煨,煨得红酥油亮,汤质稠浓,味道醇厚,人称“东坡肉”。
这位“大吃货”不仅屡屡实践,还善于总结经验,戏作了一首《猪肉赋》:“静洗铛,少着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它自熟莫催它,火候足时它自美。”并自得其乐地吟道:
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
贵人不肯吃,贫人不解煮。
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其惬意之情油然而起。从中也可看出,当时市场猪肉供应充足,宋代王公贵族更偏好吃羊肉而非猪肉,致使猪肉价格低廉,迅速在老百姓家中普及。
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
人瘦尚可肥,俗士不可医。
旁人笑此言,似高还似痴。
——北宋·苏轼《於潜僧绿筠轩》
真该像苏东坡那样,远离市嚣尘俗之搅扰,逃脱功名利禄之束缚,寻一处青竹掩映、流水环绕的茅舍小院,垒一只土灶,支一口铁锅,舀一泓碧水,煮一锅红肉,再烫一瓮绿蚁腊酒,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岂不快哉!
遇见是缘,点亮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