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须得酒消磨：陈润生2018年自选诗10首
冬日及其赋形
惟性所宅，真取不羁
疏野
光阴须得酒消磨(2018年自选诗十首)
陈润生
炊烟仿佛是静止的
白白的雪。一直在山上下
几天了，还没下到村子里来
荒废的耕地间，一个衰老的人在挖土
他要在挖好的土里种洋芋
雪终于下到村里来了
整个村子全白了，刚挖好的洋芋土也被雪盖住了
一缕炊烟飘在瓦房顶上，飘得很慢
仿佛是静止的
间幕
水漫上来了，漫过了光滑的鹅卵石
水麦草绿油油。水车慢慢转动
牛啃草的声音，押了韵
四姐在绣鞋垫。细细密密的针脚也押了韵
鞋垫上绣的图案，她不给我看
青山如黛。青山隔着青山
四姐终于把鞋垫绣完了
四姐下个月就要去深圳打工了
四姐坐上中巴车离开时，脸上的笑容
像芙蓉江水一样清亮
松树下
豁然喧氛尽，独对万重山。
——题记
山风阵阵，松果落在厚厚的松针上
发出细微的响声
扁竹根花已谢了，翠绿的新叶覆盖了淡黄的旧叶
那日和我在松下饮酒的人
去了远方。至今渺无音讯
一只啄木鸟，蹲在枯枝上打盹
白雾弥漫上来了
下山的路，若隐若现
盘旋在云间
春日迟迟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题记
一树海棠红，一树桃花粉
三个相约就能聚一起的人
在春天的河畔喝茶，聊天
我们聊王维的空山不见人
陶潜的结庐在人境
放翁的红酥手黄藤酒
东坡的江海寄余生。各安天命
也聊李发模、顾城、余秀华
当聊到某出租车司机因贫穷限制想象力而自尽时
天色便暗了，河面吹起料峭的风
空气也冷了一冷
再后来，我们聊共和、宪制
都不约而同地嘘声
一个说还是去吃烤鱼吧
吃完烤鱼，彼此便互道珍重
各自隐没于夜色渐浓的街道
纸上乡愁
在北园村，我不快乐
父亲老了，土地已经荒芜
乡亲们总是用奇怪的眼光看我
在道真县城，我不快乐
没有哪一平米房屋属于我
不停搬家，丢掉了太多自信
从北园村到道真县城
从道真县城到更远的城市
我一直在逃离。为什么我
总在逃离中充满希望
北园村真的很好啊，有水田有土坡
有祖先生活过的痕迹和故事
我为什么还要逃离？
现在，我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
我的乡愁也是纸上谈兵
我觉得，我还是一个大逆不道的人
为了活着。活成了一条
丧家犬的样子
岩畔花
小芹从10楼阳台上往下跳时
绊倒了一盆百合花，落地时
小芹和花盆都碎了。同时碎了的
还有百合花的花瓣
小芹是我小学同桌，我曾偷偷
闻过她身上的味道。小芹
小学毕业后就去了深圳打工
每年过年回家时都穿着漂亮的衣裳。很好看
1998年夏天的某一天，小芹二哥悄悄把小芹骨灰撒到凤凰山上时
整个凤凰山都是安静的
只有悬崖看起来危险重重
只有一株岩畔花悄悄开在峭壁上，悄悄
开出了山里
穷人的尊严。高不可摘
漆树
凡漆不言色者皆黑
——谚语
山里的漆树
身上被割出，整齐的一字形和V字形伤口
流出的液体
被人称作漆。漆家具
也漆棺材，漆过的东西黑得发亮
漆树身上有很多伤口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漆液流尽之后，漆树就死了
割漆者喜欢用泥巴来捂漆树的伤口
漆树是有毒的，漆也有毒
只有天生漆毒不侵者才敢割漆
我看见过一棵，浑身伤口漆树旁的小漆树死了
我怀疑，它是被吓死的
让
让群山巍巍，庄重。其间
藏着庙宇
让草木葳蕤，绿叶绿
落叶黄。四季有四季的样子
让小河清澈，鱼虾成群，流水
带走往事。
让羊吃草，牛耕地、狗看家。青瓦
屋顶上炊烟袅绕。
让稻子、苞谷、红薯、白菜、萝卜、韭菜雨露均沾。农民
自己种自己的地，不被迫迁徙。
让坏人都睡觉去吧，州官不放火
百姓可点灯。生活像木门上帖着的福字
低声说话的人，可以把话说完。
如果都不让的话，就让魔和道坐下来
聊聊，怎么平起平坐。不要
总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明月帖
在松间，做一个倾听者
听流水、风声、鸟鸣，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打开一本旧书，打开一个老家伙千年前的跌宕与起伏。
竹杖芒鞋。一蓑烟雨
老夫聊发少年狂又能怎样
祖国那么大，小舟那么小
徒留江海可寄余生。
不要上天入地，一心一意庙堂
寒食帖、山间辞、中秋寄、孤鸿影
闲时更落寞。
明月照山岗
明月照沟壑
也照一张麻木的脸，万千心事也只好作罢了
唉，人世苍茫
光阴须得酒消磨。
嘿，荞子
七月间，挖完洋芋
每家每户都要在土里撒上荞子
两个月后，荞子就开花了
密密麻麻白色的花，开在收割尽的山坡上
细细的红色的茎，挤在一起
像1988年北园村全部的村民
2018年，七十六岁的老父亲
又在挖完洋芋的菜园子里撒上了荞子
他看着荞子开花，结果
却没有力气收割。他打电话喊我回家帮忙
他说北园村现在没几个人了
死的死了，老的老了，能迁走的都迁走了
只有我们两爷子，这一生
怕是只能种在北园村了
诗刻
坐看飞霜满，凋此红芳年
陈润生，男。1977年生于贵州省道真县三桥镇北园村，茅香坡驾校毕业。
图片：楚吴暮江
编辑：湖北青蛙
找个时间读新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