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星人:“镜子和星星的菜园子!”
郭老师想要一块菜地不是一天两天了。去年秋天,我们刚刚在一起时,她就好几次提出想去我家的菜园看看。在我看来,那是她在多年城市漂泊之后对田园的一种向往与“回归”吧。只可惜后来我们琐事繁杂,无法尘埃落定,以致一直未能如愿。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16年隆冬大病初愈,将将开始一丝一丝缓慢地恢复,我终于可以走动了,虽然身体状况依然非常糟糕,活动范围仍不超过200米,我就已经按捺不住了。17年早春刚至,我就每天踩着滞重的脚步和携带着巨石般沉重的呼吸费尽力气走到小河边,在那里一待,就是大半天。后来体力逐渐增加后,我更是走遍了四周的每一条田埂和每一片野地。
去年深秋,我们在诗人空格键的《重写》群结识了卜鹿卜鹿姐姐 。说是姐姐,其实她似乎尚比我小两三岁,只是她言谈中透露出来的范儿俨然就是一位姐姐的模样。我们偶尔会看到她与孩子的一些怡然自得的照片,这其中,尤以她的菜园最是令我们念念不忘,不胜向往。以致有一天甚至鲁莽地向她提出想要去她那里探望的想法。现在回想起来,实在冒昧无礼得很。
我们筹备结婚时,拿了把卷尺在狭窄的阳台上左量又量,经过了几次三番的思量之后,我们在右侧置了一个小小的竹制花架,然后找二子带我们特地去了市区的一个花卉交易市场买了几盆花回来。立秋刚过,暑热才消,两个月过去后,不知是高温所致,还是浇水过量,几盆多肉已经死了将近一半,常春藤、蔷薇、海棠,大半的含羞草也都相继枯矮,纷纷殒命。
是时候弄一块菜地了。我提议去我们经常散步的小河边看看,但当我们到达时,发现那里的土地已经几乎被利用到极致了。河渠往上的斜坡种着厚厚一层用作绿化的草坪,再上面就是田埂。我们再想开垦一块地出来的话,就得刨掉一片田埂,那将挡住下地干活的人的去路。
“我们去中学后面看看吧。”我跟满面失落的郭老师说,抚了抚她的背脊。去年下半年四十一中后面大片的菜地被一扫而空,几天后再经过那里,土地已平整均匀,种上了一些不知名的小树苗。我们到达时,发现已经有人沿着沟渠种了一排毛豆,旁边还有一个细竹搭成的丝瓜架。咦,郭老师的眼睛里开始放光。
“好了,就这里吧。”郭老师指着脚下的土地,脸上浮出浅笑略带兴奋地说。第二天傍晚就兴冲冲地拿着锄头去开地。“好像有人种了东西。”郭老师指着间隔露出的白土犹疑地说,“你看!”她说得没错。“好像是哎。”这里的野草明显要比其它地方少,并且有些土看上去比较细碎,间距也很有规律,每隔大约一尺多左右就会出现。
我蹲下来,开始扒拉其中一块松散的土窝,掏啊掏啊,露出来一粒红豆。“没错,有人种了。”我把红豆种子放回去,拿土盖上。“没关系,我们往那边去一点就可以了。”以两朵青草为界,郭老师开始锄草了。看着她使锄头的动作,居然架式十足,有模有样。“哟,不简单嘛,郭老师!”我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这有什么,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干农活了好不好。”
低估郭老师是一件非常错误的事情。她也会撒娇,可她绝不是那种成天嘤嘤嘤嗲声嗲气娇滴滴的女孩子。她总说我操心太多,其实啊我就是操心惯了。她做起事来不紧不慢,有板有眼,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身形虽然娇小,却一点也不柔弱。她的翅膀早就在风雨之中历练得非常坚硬了。我的确该在她身上多安放一些信心。
我最想要,也是她最想要,同时也是我最想给她的,是一间带院子的农舍。屋前屋后分别长着几棵大大的枫杨树,屋子的右侧种着一簇繁密的竹子,旁边是几畦菜地,而左侧就一定是一大块花池了。她可以在那里种上所有她想要的花。唉!
我们经常在傍晚时分骑车沿着内河岸的人家闲逛,逢到看上去比较淳朴怡人的房屋时,我们就会不断发出向往的感叹,哎呀,要是这间屋子是我们的就好了;要是那间屋子是我们的就好了。哎呀,这棵树真好看,你看它的冠子好大啊,好大的荫凉,在它下面的屋子里住着可真闲适美好啊。
有时甚至一度想离开现在住的地方去租一间农舍与她共住。可思前想后,又顾虑再三。一方面那将是一笔额外的支出,鉴于我们的经济条件来看是非常不理性的;另一方面是俗事的牵绊使我们无法抽离,不能全身而进;并且,随着城市化道路的进程,那些沿河而居的房子随时会被拆迁或即将面临拆迁。如今的我们,只好尽可能偶尔去看上一眼权作安慰了。
这时风势稍弱,夕阳正好,积云正在缓缓消散。西边天空的灰云集结出了一个椭圆形的大洞,一大束扇形的白光从洞口投射下来,真是蔚为壮观。台风终于过去了。我看着她一下一下挥动着锄头,那专注的样子,让我的周身涌起来一股暖意,有一层平淡而有力的宽慰在心中轻轻撞击着。风还是很大,把她的刘海吹得在脸上荡来荡去 ,“下次干活戴个帽子吧。”我说。
她用铁锹把整好的地弄出一条条浅浅的小沟,形成一垄一垄的样貌,菜地已经初具雏形了。“呀,可真棒啊。”我赞叹道。“是吧。”郭老师有点得意。接着她撕开了菜心种子的塑料袋,一点一点倒在手心,然后轻轻小心地撒在沟里。风有点大,抛种子的手要尽量矮一些,不然可能会被风吹偏或吹跑。接着是芥兰的种子。
撒完种子后,郭老师拎着桶去旁边的水沟里打水。这个取水处是昨天特意清理出来的,两边枯黄的野茭白零乱地倒在一边。我向她伸出手,“你靠后,不用你扶。”她没有看我,但决然地说。“好吧。”我退到一边。她先发力把水桶拎到上面,然后一只脚踏在旁边的草上一使劲站了上来。她把水桶拎到菜地旁放下,然后弯下腰来,右手拿着舀子从桶里舀起半瓢水,从内向右侧轻轻泼了出去。舀中的水夹带着几片浮萍划出一条明亮的弧线落在了土上。
虽然还不知道它们能不能顺利生长,我却已经禁不住开始想象吃自己种的芥兰时的场景了,并且一定得是白灼才行。啧啧,不行了不行了。
尤瓦尔·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中说,种植小麦使人类从狩猎与采集的生活转变为农耕生活,此时的人类以为自己驯服了小麦,供养自己和家人。但事实上人类是被小麦驯服。在不否认有一部分调侃性质的同时,我必须承认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当人类在土地里种上庄稼时,就再也不能四方游走了,他们只能每天在田中辛勤劳作,担心风霜雨雪,忧虑疾病虫害。
可是对于多年漂泊的郭老师来说,这可以算作是一种标记性质的回归行为。这几丈见方的一小块菜地,其实是她的慰藉和念想,是她心心念念想要拥有的一个寄托式的小物件,一个比小绿和“老地方”更让我们牵挂和惦记的地方,如今,她终于如愿以偿了。如果有一天这块地被园林局收回,我们就去找另一块地,重新种上。
No.3030 2019年8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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