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陈志锋《年味·乡愁》(上篇)
文/陈志锋
【作者简介】陈志锋,湖南安仁县人,现为湘南学院软件与通信工程学院党总支书记,高级政工师,喜欢写点散文,曾在《郴州日报》《湘南学院报》等报刊发表文章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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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家乡年味浓,终生不解情。我几乎年年回老家过年。
湘东南安仁县平背乡平背村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那是我的美丽家乡龙古湾。老家乡亲主要以在外搞基建为主。辍学后尚未嫁人的小姑娘多到广东进厂打工。读书较多、头脑灵活的年轻后生则进了单位或公司,成为白领。每年的农历十二月,乡亲们便像候鸟一般,陆续返家。
在城市各基建工地上打工的乡亲结算好工钱,提上灰桶、砖刀,扛上被褥衣物,买点城里实惠物品,满载回家。
进厂的小姑娘们回来了。她们带着给爸妈、弟妹的可心礼物,推着簇新红艳的拉杆行李箱,一脸兴奋和喜气。“大~妹外婆诶!”老远就打着招呼,“噢~呀,美兰哎!回来哒噻!”桥头浣洗的村中长辈忙不迭地回应。
白领后生们回来了。他们穿着挺括西服或时尚休闲装,肩挎电脑包,朝气蓬勃。
家乡热闹起来。年味日渐日浓,家家户户开始张罗年事。
“逢场呵(赶集)!”一家媳妇村头喊起。
“等下我咯,我也去!”
“仁花,帮我带两斤瓜子回来喽!”几家媳妇次第回应。
村前公路上,三轮突突,摩托嘀嘀,小车沙沙,加上三三两两走路去逢场的乡亲,一派繁忙。逢场一般去安平司。安平司应该算得上全省排得上号的大镇,市场地盘大,东西多,周边几个乡镇的农民都喜欢到这里逢场。走到安平街上,那家伙,人山人海,川流不息!乡亲们买蔬菜,买水果,买鱼肉,买电器,买家具,买衣服,吃烧烤,吃淌皮(安仁特色米粉),吃米豆腐,吃包子,吃面包,好像整个市场上的东西都不要钱似的!安平大桥桥头,来往行人、车辆本来就多,偏偏摆出几副卖肉的摊子,愣是把整个桥头整成了肠梗阻,堵得水泄不通。莫说过车,就是行人通过都很困难。每天非得交警出面才能扯得清其中的麻纱。
妈妈买好了糖食盘子,瓜子、花生她自己炒。烧一灶柴火,倒入仔细筛好的细沙,待细沙烧得滚烫后,再倒入瓜子或花生,不停地翻炒至八九分熟出锅。刚出锅的瓜子和花生燥得烫手,吃着烫嘴,满屋飘荡浓香。
年前家家户户要作豆腐。贱香大嫂作豆腐里手,大哥给她买了一台磨豆浆机。如今很少有人用石磨磨豆浆了,村里村外不少人干脆直接找大嫂作豆腐。一桌豆腐从磨浆到压制成型得花一个多小时,费工费力,大嫂只收25元。豆料偏多的,她也不加收人家钱。有柴火不干、火烧不旺的,大嫂干脆换上自己的干柴火给人家用。要求作豆腐的乡亲实在太多,23日这天,大嫂霸起蛮竟作了十户人家的豆腐,忙得连做饭的时间都没有。大嫂歉疚地和主家打交情:“姐啊,冇时间搞饭哒,吃你一碗豆腐脑哈!”
“哎呀,贱香喽,哪里咯样见外那。咯么辛苦,莫说一碗,随便吃几碗都冇事哩!”主家慨然应允。
豆腐作好后,各家趁新鲜先吃一点水豆腐,留一部分做霉豆腐,大部分则用来炸煎豆腐、豆腐丝子。每到这个时候,从人家门口过一路,常能闻到油炸豆腐的哗哗声和飘逸的诱人豆香。性急之人,煎豆腐刚从油锅捞出,捡起就吃,烫得哇哇直叫,偏还赞声连连:“嗯,好吃!好吃!”
蜀莲从妈妈边上走过,丢下几蔸白萝卜,“老头子,给几个萝卜给你吃。这下崽都回来哒,要不要小菜啦?土里还有菠菜、芫荽,你要就去摘咯。”
杀猪的曼群隔三差五喊他婆娘香丽妹子送来猪脑髓,要妈妈蒸给二哥吃,利于补脑;老板“黑鼻子”韶关回来,从车上搬下一袋特级柚子、一袋特级荸荠往妈妈房里一放:“慢妹姐啊!给你带了点韶关特产,很靓的啦!”
妈妈常有那么多善良仁厚的乡亲们“罩着”,我们做子女的纵然不在她身边,心里也踏实啊。
年前要送节礼。晚辈给长辈送,弟妹给哥姐送。提溜两三斤肉,“婶子啊,过年哒,冇得嘛个给你,剁两斤肉表示点小意思!”当然也可送鱼、烟酒、补品、苹果、梨子、桔子什么的。在外面赚钱回来晚了,来不及买东西,直接给点钱表孝心。长辈或哥姐也“打发”点饼干、鸡蛋、丝子淌皮、红薯粉等回礼。有时长辈收的肉礼多了,顺手叫子女转送出去,情来情往、有出有入之后,细心的婆娘偶尔会发现:收到的多段肉礼中,其中一段竟然就是自家屋里送出去的!
妈妈把收到的节礼和自家的肉食及时处理。该煮的煮,该炸的炸,主要是油炸。肉团子、鱼块、鸡爪子、金元宝(圆鸡蛋)等用油炸焦之后利于保存。再则正月客人多,炒菜时方便拿来即炒,无须临时费工。
妈老了,手力不够,杀鸡剖鱼的事就全赖二嫂办理。按老家习俗,三十、初一忌杀生,因此所有这些活计都得在除夕前一、两天煸完。几只鸡鸭,几条大草鱼,二嫂半晌功夫就全部收拾停当。28日,石珠外公家干塘捞鱼。他老人家的鱼是吃草的,二哥偏爱其鲜甜,又买回一条大鲢鱼,拟养到正月初二以后再吃。无奈鲢鱼性急,扑腾扑腾几下便翻白了。二嫂只得又劳烦一回,剖了这条鱼。她一边做事一边抱怨二哥:“咯边忙都忙不赢,你还找些事来给我做。”妈妈很欣赏二嫂的勤快麻溜,也帮着二嫂一道责怪二哥多事。
一切准备妥当,妈妈大搞卫生迎新年。她头戴烂草帽,用长竹竿绑定扫把,把楼板下黑乎乎的炭木灰掸掉,把墙壁上的蜘蛛丝扫净,然后把桌子、椅子、鼎罐架子、洗脸架子、鸭埘架子什么的统统搬到水龙头边,仔细擦洗干净,晾干后再搬回屋。大哥过来劝,“妈妈呀,你都咯大年纪了,搞那么干净做嘛个?!”
“你晓得嘛个,别个来哒哪里像个样子?!”大哥劝不住,只好心疼地过来帮妈妈打下手。
除夕那天一家老小也要搞自己身上的卫生。洗个澡,除去一身的腻垢,换上过年新衣,“辞旧迎新”。除夕既是我生日,也是大侄儿生日。表姐、表妹老早就在微信群里隔空喊话:“三十诶,生日快乐!”我的名字早几年前就被她们直接喊成“三十”了!小侄儿买来蛋糕来为我们庆生。大家齐唱生日快乐歌之后,切食蛋糕。趁人不备,小侄儿用奶油把我们几个涂了个大花脸。尽管自己觉着老大不小了,给他们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年轻人活力四射,他们高兴我也高兴,由他们闹吧。
给“细把戏”(小朋友)订岁的小红包一一派发,大人还有事要忙乎。有钱没钱,都要过年。除夕晚上,只要还没“封财门”,没到手的工钱都可以上门讨要,欠账的也应主动还钱。当家人还没回来的,婆娘先招呼讨账人坐下喝杯酒,吃点“换茶”(瓜子、花生等吃食)等着。手头有钱的,爽快给钱;暂时困难的,想办法给人家拿一点回去过年;背时倒运的,打个交情,说好来年几时送钱上门。乡里乡亲的,多是忠厚人家,主家陪着笑脸,一声声“老叔即”、“老哥即”、“老弟即”叫得心儿暖。大家都是懂道理的人,大过年的,好话好说。这种情况下,讨账人也不得霸蛮,不管拿不拿得到钱,喝干杯中酒,打转身走人。
除夕夜常开家庭会。平常家族成员东一个西一个,难得聚拢。团圆之日,趁大家都在,由家族长辈撑头,把家族大事或父子、兄弟、叔伯、婆媳、妯娌之间的一些罅隙、误会、不睦什么的端上台面,议定,断理,说开,化解,图个欢喜过年,家族更和更顺,家和万事兴那!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