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白杨桥《蚕事》(散文)
文/白杨桥
【作者简介】白杨桥,山东省散文协会会员,济南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济南日报》《山东商报》《济南时报》《东方散文》《当代散文》等多家杂志报刊。出版散文集《广袤原野十八棵树》(与人合著),《开在指尖的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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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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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们家养过蚕,蓖麻蚕。
记得是初春,树们还没有冒芽儿。奶奶从外面拿回家一张纸,上面沾着密密麻麻的小米粒。我奇怪小米粒粘在纸上做什么,奶奶说不是小米粒,是蚕卵。仔细瞅瞅,呀,真的不一样呢:小米粒应该是金黄的,而纸上的蚕卵却是白颜色的。
等白色蚕卵慢慢变黑,并最终成黑色蚕虫破壳而出时,蓖麻的嫩叶儿也探头探脑的长出来了。最初是采了嫩叶,切成很细的丝丝,洒在蚕虫上。一般是过好长时间,才见有蚕虫爬到丝丝上来,黑蚂蚁样,且颤颤抖抖的。
蚕虫一天天长大,一天一个样儿,由黑褐色而渐绿,至二三厘米长时,已有了蚕的样子。然后是多少日子以后的眠食,还要蜕皮。再听蚕虫食叶,就是一种享受了:沙沙沙、唰唰唰、如小雨落在草尖上,落在新荷上,如清风拂过竹林,入竹万杆斜,无数的竹叶婆娑。也似小虫的细足,轻轻抓在油质的伞面或新换的纱窗。现在想来,那沙沙沙是一种天籁,是蚕虫们在集体快乐的唱歌。
及至渐长渐大,他们的胃口也几何倍数的增长起来,往往一层叶子盖严实了,沙沙沙,一会儿就出现一块一块的缺口。缺口处,是他们睁着小眼,张着大嘴,勇猛蚕食的身姿。眼见得一大片整片的蓖麻叶子,在它们嘴边由整到零,由大到小,最后只剩下叶脉的网络。
蚕事的高潮是蚕儿们”上山”。这时候,家里一般会单独为它们搭建一个草山,蚕们蠕动着滚圆且几乎透明的躯体,雍容庄严地上山,那一刻,草山似乎是祭坛,而蚕虫们正在天地间庄严隆重的拜祭。上了山的蚕,找一个满意的地方,安静地趴着,想着心事。
再去看时,已有勤勉的蚕,吐出细丝,半透明的,洁白的把自己包围起来,依稀还能看到它们在蚕茧里面,昂着脑袋,左摆一下,右摆一下,直到一个个浑厚的洁白的蚕茧,奇迹一样密密麻麻摆满草山。
也有蚕儿独立特行,很有个性的不去草山。而是爬到我们睡觉的蚊帐里,爬到顶端,找一个地,做窝吐丝,绣一朵洁白在上面。一朵一朵的洁白镶嵌在屋角,房顶,蚊帐角上,再看草山,已经皑皑白雪样。很美的,让你屏住呼吸,怕吵着那些安眠的生灵呢。
丰收的日子,多么美妙、香甜。剪了那些白云,里面是胖胖的蚕蛹儿,襁褓婴儿样,可爱的不得了。在那些穷苦的日子里,这是上天的恩赐。金黄色的,浅褐色的,油汪汪的,那个香!
挑一些饱满的蚕茧,放在一边做种子。几天后,那些蚕蛹儿就会变成蚕蛾,咬破茧子,飞出来。破茧成蝶,多么美丽的字眼儿!这些蚕蛾飞出蚊帐,飞出窗户,尽显生命的张扬。然后是蚕卵落在白纸上。天尽头,何处有芳丘。生生死死,生生不息,新一轮的生命也会沿着季节的足迹如期而至。
后来读书,看到南方有桑蚕的记载。那些采桑叶的歌子,都成了经典。那么美那么美,美得没有道理的。“采桑复采桑,蚕长桑叶齐”,“桑椹紫来蚕务急,带晓采桑桑叶湿”。采桑叶都这么有诗意,更不用说养桑蚕了:“春蚕不应老,昼夜常怀丝。”“蚕欲老,箔头作茧丝皓皓。”更何况呢,那采桑的女子是多么美貌端庄,冰雪聪明。“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那天的太阳从东南升起,照到秦氏的楼房。秦家美丽聪颖的姑娘,从此成了一种象征。
渐渐纳闷,汗牛充栋的线装里,浩如烟海的史书里,怎么就没有赞扬蓖麻蚕的诗句?查了资料,才知道:蓖麻蚕(eri-silkworm)原产印度,1938年前后引入中国台湾省高雄,1940年后引入中国东北、华东、华南等地。产丝的重要蚕种之一。却原来,一个不小心,我们家养的蚕不是南北朝走来的,不是蚕花娘子偷下凡间的,不是咱们的土著呢。她是落在华夏这棵梧桐树上的金凤凰,是漂洋过海走来的洋娃娃呢。
洋娃娃也好,土娃娃也罢,只要对人类有益的,就是好的呀。好东西是不分地域、不分国籍的。音乐是,建筑是,医学是,蓖麻蚕,也是。这些蚕娃娃们,拼其一生,吃进绿叶,转化成丝成缎,成一串旖旎的梦。
千年丝绸,裹着人类娇贵的躯体,抵御外在风雨,折叠生活滋味。一袭旗袍,一件披肩,一双绣鞋,甚至一方丝帕,若是晴日方好,对了太阳,也能看出横也丝来竖也丝。这看似柔韧,纤细的蚕丝,也便寄托了人类美好的感情,代代传承。从“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到“只因期翼蓝天梦,遂吐丝成白雪香”再到“衣被满天下,谁能识其恩?一朝功成去,飘然遗蜕存”,这一枚蚕茧,这几缕蚕丝,就缀满了华夏千年的风骚,如高原上的经幡,在风里招展。那是蚕的生命,萦绕了我们的内心,在最柔软处夜夜减清辉。
回首童年,眼前幻化出那些蚕。觉得自己也是一条蚕呢,在这个清秋的早上,努力食叶,以求成茧。
注: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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