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辉明:丝瓜井的前世今生(7)修成正果

王辉明:丝瓜井的前世今生(6)约架

文/王辉明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傍晚这场约架,是地瓜习武生涯的巅峰。
陈家院子外面,马路拐了个大弯,大弯外面是跟马路齐平的菜地,大弯里面有个堡坎,堡坎下是一个小堰塘和一块小晒坝。马路边,有几棵高大的桉树。夕阳悬在天边,金辉涂在树干上,落在堰塘的水面上。堰塘边有一丛菖蒲,水面漂着水葫芦。一切都显得十分宁静安祥。
地瓜带了七八个人,马胯约了十多个人,挟着长扁担,短木棍,扁铁尺,镀锌管,菜朴刀。地瓜赤手空拳,马胯拿了根铁尺揣了把尖刀。
隔着一大片洼地,对面坡上的陈家院子,人们正在地坝上吃晚饭。突然听到有小孩在喊:马路上有人打群架,人们都兴奋起来,挤到坝子堡坎边看热闹。
双方走近,地瓜刚想说话,有点仿书上讲的叫阵的意思,没想到马胯身边一个莽汉二话不说,冲上来闷头闷脑地抡起扁担劈头就朝地瓜砍下来。
地瓜见此人这么不讲规矩,自己话还没说出口就动手,心头早就憋起了一股怒火,却不惧不慌,不退反进,踏前一步,抬胳膊一挡,扁担啪嚓一声就断成两截,右脚早已抬走,猛地蹬在莽汉腹部,莽汉哎哟一声,后窜几步,身子蜷着倒了下去。
众人惊了一跳。陈家院子观战的人也被震住了。突然,马胯喊了声,“一齐上!”双方就混战成一团。
有人舞着铁尺来砍地瓜,地瓜等他举起铁尺那一瞬间,一个跟步上去,铁尺还没落下来,胸膛就挨一拳,啊地叫了一声就蹲下去了,动作干净利落,凌厉霸道。吓得近旁几个人慌忙躲避,有人跌进下面的小堰塘。畏缩在后面的人,见势不好,转身就逃。
地瓜冲过乱纷纷的人群,一双眼睛就盯着马胯,这是他此战的目标。
马胯手中的铁尺劈人的时候用力过猛,脱手飞到了菜地里,就把尖刀拔了出来,捏在手中,朝地瓜刺了过来。
地瓜正往前冲,早已瞥见他手中的刀,稍一侧身让过刀尖,反手就抓住了马胯的手腕,稍微一带,马胯一个踉跄,站稳后便用力回挣被抓之手,地瓜顺势把他手腕一折,加了点力往回一送,正好扎在马胯的左腿上。马胯不由自主地身子朝左弯下去,地瓜左脚和身子同时侧移,右脚踏上半步,连续两拳打在马胯的肋骨上,马胯喉咙咕地一声,就沉闷地瘫到在地上,肋骨已经被打断两匹。
“住手!住手!”突然有人大声叫喊,正在酣斗的人都懵了。巡逻队的人已经冲了过来,制止了双方的继续打斗。原来是前面逃走的那些人,跑到东佛段中学门口,遇到了巡逻的人,说陈家院子这边正在打群架。
地瓜被巡逻队的人抓到派出所去了。马胯被救护车送到三九医院。
马路上人已散尽,只有最后一抹晚霞的残红还逗留在桉树上。陈家院子的人仍然在兴奋地回味着刚才的精彩。曾经欺侮过地瓜兄弟的几个人默然不语。
第二天,东佛段正街就传遍了,人们绘声绘色,加油添醋,把星期天这场约架描绘成了一场经典的旷世打斗。
陶子找了几个人,问清楚昨天傍晚的详情,然后就到后街来找地瓜,地瓜家的门还关着,人没放出来。他又返回流水巷,找到老周。
老周说,“地瓜是个直性子,你不用解释,我给他说,相信他能理解,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把人弄出来,最好不判刑。这事我来想办法。我已经到区公安局去过了,局长说,现在正是严打,打群架致人重伤,只要逮捕了就肯定重判,任何人都无能为力,目前暂缓逮捕,事情就有转机,如果受伤一方,马胯要是不追究,事情就好办得多。”
“另外,”他说,“还得给你说说昨天的事,为什么让你去沙坪坝?不说清楚你一辈子心里都有个结,以后想起没能如约参战都会愧疚。其实,我早就听说了地瓜和马胯约架的事,为什么没去劝阻,你想,这是夺妻之恨,跟杀父之仇一样,都是不共戴天,任谁去劝都没用,劝不动不如不劝。让地瓜经历这个劫难未免不是好事。有可能就冲淡了秀儿出走的悲伤。
给地瓜和马胯他们两个都算过,两个都有牢狱之灾,而你不是,你是凶险,有性命之虞!虽然这些未可全信,但大意不得,不能不预防。所以才想法叫你去送钱,故意把你支走。即便没这凶险之灾,我也不想你参与打斗,你应该去读书,你有读书的命,千万要珍惜。”
陶子听罢老周这一席话,叹道,“什么读书的命,小学毕业就停课了,复课后的两年也没学到什么,考过一次,数学只得了五分。”
老周说,“正规大学咱们不指望,电视大学总可以嘛,听说电视大学要办经济类专业,你抓紧时间复习,到时候去考试。我明天去医院找马胯。”
老周到医院去看马胯,给他买了些水果,还有牛奶,劝他不要再追究受伤一事,因为是他有错在先,抢了地瓜的老婆,又先动的刀子。
马胯犟起颈项,坚决不松口,说非要让地瓜坐牢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秀儿也在一边劝马胯,“是我先对不起地瓜的,这次打架也是因我而起,如果你马胯还珍惜我,就放过地瓜。”
马胯的妹妹也劝他,“哥哥,你忘了吗,小的时候,要不是周老师救济我们,可能早就饿死了。那次武斗躲防空洞,也是周老师出面劝解,但是,要是地瓜坚持不让我们进洞呢,那晚街上郑拐子的幺儿都被打死了。这么多年的街坊了,哥哥,这次就退让一步嘛。”
老周还有意无意暗示马胯,他干的那些鸡鸣狗盗之事,他老周一清二楚。
马胯这才把头低了下来。
十五天,地瓜出来了。
老周在家里弄了几个菜,一个卤牛肉,一个回锅肉,一个青椒肉丝,一碟油酥花生米,一盘芹菜炒香干,一盘炝炒藤菜,还炖了一锅莲藕汤。桌子摆在泡桐树下,请陶子和地瓜喝酒,还把沙坪坝搞建筑的战友也请了过来。
地瓜坐在桌子边,埋着头抽烟,不说话。从拘留所出来,麻纺厂的临时工丢了,地瓜变得沉默寡言。
拘留期间,老周去看过地瓜,告诉他,打架那天是他找陶子办事,明说也是有意要支开他,不想让他参加这场打斗,不然就毁了他。公安局给看守所打过招呼,地瓜在里面也没受什么欺负。陶子还到看守所给他卡上打了五十块钱。地瓜心里应该也明白这次能逃过牢狱之灾,全靠老周帮忙。
老周看地瓜情绪低沉,清楚他不是因为这些事,甚至不是因为临时工丢了,而是因为回到家里,睹物思人,想起了秀儿。
老周端起酒杯,说,“今天炒几个小菜,把战友也请过来,就是为给地瓜接风洗尘,来,喝了这杯酒,从此前程顺利,无灾无病。”
大家端起酒杯,都祝贺地瓜化险为夷,平安回家。地瓜刚想开口说声谢谢大家,眼睛一红,哽咽了一下,一仰头就把一杯白酒全喝了。
陶子拈了块卤牛肉尝,又给地瓜拈了一块,说这牛肉卤得好。
老周说,“这是我那年到恩施去耍,一位战友教的卤菜秘诀。牛腱子肉,用水泡十二小时除血水,泡好洗净,冷水下锅煮两三分钟,最后才是卤制。卤好后不急着挑起来,让牛肉在卤水里面浸泡七八个小时。”
几句闲话过后,老周说,“地瓜,你父亲是做建筑的,你文化也不高,但有力气,吃得苦,做建筑行业应该合适,这个行业有可能是今后的热门,你现在也没得工作,如果你愿意,只须点个头,我给你介绍。”
地瓜倒了一杯酒,敬了老周又敬大家,然后放下酒杯,对老周说,“莫说建筑业,现在随便什么工作,只要有事情做都行。”
老周说,“你能这样想就好办了,我认为,最好离开后街,离开流水巷,换个环境,对你的情绪,对你将来的发展,都有利无害。这样,这是我战友,陶子见过的,在沙坪坝那边搞建筑,你点头就算应允了,这顿酒便算是为你践行。”
战友当即表示,老周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随便什么工作,任由地瓜挑选。
这事定下来,地瓜的心情轻松了,脸上多了些活泛的颜色,话也多了些。
又喝了几杯酒,地瓜问老周,“马胯呢,出院没有?”
老周说,“马胯进监狱了。”
地瓜和陶子都楞住了。老周说,“不是因为这次打架,当然,也肯定不是我老周去告发的,平生最恨的就是揭发告密,他是偷盗被抓了个现行。”
老周说,“马胯腿上的伤拆线后,就从医院出来了,肋骨还没长好,走路略微有点跛,就贼心不死,约了几个人到川威厂偷皮子,结果被逮了个正着。一审问,之前在猫背沱物资局偷布料,在裕华纺织厂偷棉纱,全都吐了出来。正是严打时期,从重从快,判了七年。”
“他判刑了,秀儿呢?”陶子说出口有点后悔,拿眼睛去瞟地瓜。
地瓜说,“没事,这页已经翻过去了。”
老周说,“听说,只是听说,跟牌桌上认识的一个男人,到南方去了。”
陶子听得清清楚楚,地瓜叹了口气,自己倒一杯酒咕的一口就喝了。
陶子把地瓜送到弹子石江边码头,目送他登上轮船渡江而去。
回到五一路,上楼前,忽然想起应该去看看芙蓉,走进芙蓉的家,却已是人去屋空。
兄弟告诉他,“搬到城里头去了,长航分的房子,这书是芙蓉还给你的。”
一周激情之后,俩人似乎都在尽量克制,有意识地回避。
芙蓉对陶子一如既往的体贴有加,但不再主动,在一起也不扭到陶子要。而陶子心里有了小莲,也在犹豫,不愿再做对不起小莲的事。
这样藕断丝连过了一段时间,有天晚上,芙蓉忽然主动要陶子晚上去她家。
芙蓉烧了一大壶水,把大木盆蹾在里面屋,兑好冷热水,拉上窗帘,只开了一盏微弱的床尾小灯。
她跟陶子说,“来,坐到盆里,我帮你洗。”她温柔地帮陶子脱掉衣服,让陶子坐在盆里,用毛巾慢慢给他搓洗,然后自己也坐到盆子里来。
声音忽然变轻了,“我能跟你在一起,时间虽然不长,也算没有虚度。这些时光,够我怀念一生。”芙蓉有些伤感,沉默片刻,笑一笑又说,“有些人只顾自己,你却会考虑别人的感受,能让对方享受和满足,叫人真心舍不得你。”
她娇声一笑,捏了一把陶子,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花样可以调剂,有时用用嘴,两人会更加亲近。”
看到陶子一脸惊愕,芙蓉的脸都红了,拍了他一下,“别愣着了,来嘛。”
仔细给他讲了用嘴用舌的要领,听得陶子惊诧莫名。
芙蓉又让他仰面躺到床上……
俩人并排躺在床上,芙蓉叹息般地说,“你以后要好好对小莲。”
“我老公可能这两天就要回来了,回来就要搬家,也许我们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面,如果无缘再见,今宵就是永别,希望陶子一辈子都要记住我。”芙蓉坐起身,眼圈一红,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陶子从床上坐起来,把芙蓉紧紧地搂在怀里。
小莲让陶子最动心的,就像一泓深山静泉般澄澈清亮,让人不忍伸手,哪怕只是稍微的扰动也是在亵渎。这是他心中最神圣的净土。
余莲考上大学那年,陶子也被电大经济专业录取。
接到大学录取通知,小莲要陶子晚上到她家去,她母亲又上连二班,中班夜班一起上,一晚上都不在家。
他俩的恋情一直保持着隐秘,仍然不轧马路,不看电影,即便在一起,陶子也不敢耽搁久了,怕影响了小莲的学习。
偶尔也有忘乎所以的时候。家里只有他俩,激情难耐之时,可以亲吻,可以手摸,可以紧密挨在一起,就是不准。她说,她妈妈告诫过她,千万不要轻信男人的话,更不能在婚前干这种事情。
还有一点,就是她与芙蓉和沈君红的最大区别,坚决不伸手来捉蛇,不知是羞赧还是胆怯。在五一路石栏杆,忽然有人说那东西像蛇,还有人说陶子那个最像,朝上弯,脑壳翘起。从此,他们这群人只要说蛇,就知道是指的那个东西。
有时,陶子引着她的手到了下面,她一触到就立即缩了回去。忍不住斜瞟一眼,耳根子都胀红了,陶子看到她一张脸通红,忍不住想哈哈大笑。
陶子伏在小莲身上,小莲身上特有的淡雅香味令他迷醉。
小莲忽然半睁双眼,神态迷离地望着陶子说,“进来嘛,明天就要走了,一走就是几年,顾不了这么多了,你想进来就进来吧。”
……
陶子心里一喜,这天夜里,就像修行多年,终于成了正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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