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了,一度遥远而飘渺的米饭香⋯⋯

甫开盖,热气蒸腾,饭香四溢。盛一碗耸鼻细嗅,珍珠一样粒粒晶莹、玲珑剔透的稻米饭,熟香氤氲,沁入心脾,嗅之吸之,香满鼻腔,渗透脑髓。闭了眼,家乡原野的稻浪稻香和母亲用土灶大铁锅煮蒸出的锅巴米饭呼啦啦热香蒸腾,挤满记忆。

艳阳播火,风吹稻浪,汗透长长的棉布手巾。田埂上,远远有两人闪闪挑担而来,一头是木甑,一头是搪瓷菜盆。幽幽米饭熟香随风弥漫而来,割谷的社员聚拢到山岗下田头地角,木甑和满唐瓷盆的萝卜烧五花肉摆在地上,木甑开盖,刚才淡薄的饭香立即浓厚而笃实。海碗盆样大,送饭的社员给每人盛一碗堆成山的白米饭,招呼大家吃了再添。

这是当年生产队"双抢"赶工的情景。

浓郁稻米香居然比萝卜烧肉更诱人。把碗口贴近嘴唇,筷子大扒一口,就着浓香大嚼着米饭,才去盆里夹菜。

对于常常因缺粮少米而饿肚子的我辈来说,瓜菜代曾经也是奢侈,有机会放开肚皮尽情吃白花花白米饭到饱,真是难得幸事。从出工得到生产队统一送饭的消息,就开始期盼。因此,即使是蹲在岗坡的草坪上踩着土坷垃,这饭亦是吃得津津有味、酣畅淋漓。堆成山的一海碗饭干完,还可以再加一点,泡了菜汤吃。

真的可以吃得肚子溜圆,饱嗝连连,却从来没有发生过暴饮暴食、消化不良的问题。

当然比不上母亲草火灶、大铁锅放铜曲皮蒸出的米饭。

祖屋的厨房在厢房,成梱的草把子堆满半个厢房,隔着矮墙,就是草火土灶,旁边是大水缸。厢房门口靠墙摆着饭桌,墙上贴满京剧《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沙家滨》等剧照,最亮眼的是李玉和提红灯扭头亮相、李铁梅扯辩子咬牙、杨子荣打虎上山的整幅剧照,贴了好多年。

我那时进厨房可从来没有注意到他们,无论是早先放学回家还是高中毕业回生产队出工赚工分放工回家,我进厨房就是等饭,吃饭。有时也帮母亲往灶门塞草把子续火。母亲通常不让我掺合。

去歇着,一会就熟了。

其实母亲也是出工放工回来的,她也累的。但那时,我没有今天细腻,母亲放我休息,我也就顺水推舟,在桌子旁捧一本自己喜欢的小说边看边等饭了。

也只有在粮食收割季节,生产队分了新粮,家里才会像过节一样象征性的煮一餐白米饭。平常,米里要掺合干菜末、胡萝卜或红薯丁的。

这时,稻香、米香、饭香就给我提示着母亲做饭的进度。当稻米饭香中跳出一股浓烈的焦香时,饭熟了。那是稻米锅巴独特的香酥气味,诱人味蕾,那时母亲早己退了明火,以草灰余火慢蒸,或许,这才是稻米熟香越来越饱满浓厚的过程。

这时,已是黄昏。沉迷于饭香中不揭锅盖盛饭简直是种折磨。

妈!我吃了啊!

吃吃吃,多吃点!

锅铲铲底而下,一大锅铲连着金黄锅巴的玉白稻米饭扑地盖进碗中,一铲两铲三铲,按按压压⋯⋯

母亲看到了,总是打趣说:饿牢里放出来的,慢点吃。

父亲看到我狼吞虎咽的样子,不免一脸鄙夷地瞪着眼骂一声:饭桶,就知道吃。

我不管,真的就知道吃。

那个香,是复合而鲜明的,尤其锅巴,我每常会把鼻子帖近米饭和锅巴,去感受米饭和锅巴不同的香气。酥脆的锅巴入口,嚼一口香透心。

那时的吃饭,是纯粹的吃饭,没什么菜,下饭的,是母亲自制的腌酸菜、靡豆腐之类,很咸,调调味,方便把饭吃下去。为了不至于让酸菜靡豆腐同饭一起蒸了串味儿,母亲用另一个铁锅单独蒸透,避免吃坏肚子。

其实,于那时而言,能吃一顿白米饭,就足够了,很好了,不在乎菜不菜的。

近年,吃饱乃至喝足早已不仅不是问题,而是逐渐开始讲究了。食材、荤素搭配、健康环保、色香味型,在都市的褶皱中寻档次,找特色,膏腴佳肴之类吃到不知吃什么好,不经意间,面对偌大而丰富的都市餐饮市场,竟然常有不知道到哪去吃、吃什么好的纠结。吃饭逐渐变成了一个维持生命健康的任务。饭每天都吃,米似乎越来越贵,而纯正的稻米饭香却早已久违,不知从何时起渐行渐远。当年深藏于记忆、镌刻于脑海的浓郁饭香只是一种温馨的记忆,再难寻觅、捕获,更从来不曾有机会重逢重温。

身体发福,体重超标,味觉越来越迟钝。神经衰弱、关节炎、高血脂先后进入病历,一种恍惚、消极的情绪开始在身心蔓延,直到一场椎间盘突出把我彻底扔在病床上痛不欲生。

住院期间,吃饭更是变成了苟延性命于人世的任务,哪有什么饭香可言。

撞上南墙,才深知回头是岸的深意。

2016年下半年,我出院后开始健走、跑步。从走5公里不想再走,到走30公里欲罢不能。从跑10公里吃力,到跑半程马拉松轻松。体重从168斤降到150斤,现在是138斤。

体重恢复正常,身心日益清爽。渐渐地,我发现自己的食性变得宽容了,什么都能吃,什么都爱吃,吃什么都好消化,吃什么都有味,这是我年轻时候曾经有过的感受。

只是在这个中午,忽然被稻米饭香唤醒记忆,竟记不起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清晰地重温到稻米饭的浓香的。肯定是近几年的事,锁不定具体时间点。

同样是电饭煲,同样是五常大米。那时,我躺在床上正举着手机有一句没一句地写一篇小文。不经意间,就被饭香勾引,完全是当年木甑的饭香、母亲大铁锅煮蒸出的饭香,不禁急切爬起来,到厨房满满盛一碗米饭端牢,慢慢地,仔细地,亲其浓香,大快朵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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