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中华之群星黯淡时
李文锦 摄
犹记当年阅读茨威格的《当人类的群星闪耀时》之激动心情，为亨德尔之音乐，为歌德之诗歌，为托尔斯泰之小说，为拿破仑之伟业，为西塞罗之哲学，为斯科特之探险所激动是也。我在作者的指引下，抬头仰望这些闪耀在人类历史天空上之群星，那是一幅何其璀璨与难忘之景象啊！人类历史的天空，正是因为它们的闪耀而不再单调与漆黑一团。而这样的群星，又何其多哉。
德国哲学家雅士培（又译雅斯贝尔斯）在《四大圣哲》（台 湾名田文化有限公司，傅佩荣译）一书中，将人类在轴心时代于东西方所涌现之四位圣哲并列论述，他们是古希腊的苏格拉底、印度的佛陀、中国的孔子与伯利恒的耶稣。他这样深情地写道——
他们的生命核心，在于体验了根本的人类处境，并且发现了人类的在世任务，他们告诉我们这些事情，然后带领我们面对极端问题，提示我们答案。他们各自满全了人性的终极潜能。这是他们的共同基础，但是并未因而同化为一。他们也无法被综合在某种真理集成中。他们彼此相关互涉，因为他们都在人类可能性的基础上生活过、探问过与回答过：但是他们也是各自殊异的个体。他们不可能被割裂来组成一个人，同时走遍所有的途径（《我们对四大圣哲的态度》）。
此四人者，便是在人类的初期所涌现之四颗硕大无朋之星星，各自照耀了所在地民族之天空。其实，他们并非是孤零零的，即以我们的孔子为例，在他之前有周公，同时代或随后而有墨子、杨朱、老子、孟子、荀子、庄子、惠施、韩非子等群星一起闪耀。可以说，在春秋战国时代，诸子百家争鸣，当此时也，古老东方的天空，是何等之灿烂、辉煌与壮观呀！
然而，好景不长，当秦始皇一统中国后，便有焚书坑儒之灾。汉承秦绪，而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举。于是乎，群星隐匿，被官家改造后加以利用之儒术独存。这穿着“天人感应”“三纲五常”外衣之儒术，即便仍能算作星星的话，不再明亮的孤星又岂能照亮天空？
于是乎，到了东汉末年，就连这颗剩下的星星也黯然失色。于是便有了佛教的乘虚而入。在此外力刺激下，再加上朝代更迭频繁，多少有利于学术文化之繁荣，于是乎而佛教大兴，道家复兴，儒学再起，到了明代而三教合一。
然到了清代，康熙、雍正、乾隆大兴文字之狱，本来就不甚明亮之几颗星星，如王夫之、顾炎武、黄宗羲、方以智、傅山、唐甄等，就再度黯淡下来，一时间，天空漆黑一片，虽疆域不断扩大，人口不停繁殖，那又有何用？诗人龚自珍感此而作“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这是诗人敏感之心灵，被那无边无际之黑暗压迫得喘不过气来，所发出的呼喊呀！
这也是后来鲁迅所以要打破铁屋子的缘故啊。无怪乎知堂言他在漫漫历史长河中苦苦寻觅，只发现了三盏思想之明灯——汉之王充、明之李贽与清之俞正燮！
请注意，我们这个民族之天空，已经由先秦之群星璀璨，而变为只余下三盏思想之明灯！好在这如豆大之灯火，并未完全熄灭，至民国建立，帝 制倾覆，国门大开，请进来，走出去，西方之先进文明与古老的中华文明发生猛烈之碰撞，火花四射，思想得以猛烈地解放，人才得以成倍之涌现，于是乎，短短三十余年之中华民国，虽前有军阀混战，后有日寇入侵，然依然挡不住那群星升空并灿烂着……
惜乎好景不长，好不容易抗战取胜，外敌被驱，而内 战再起，我们这个古老民族的天空上，再度群星黯淡！试看那林衡哲编译之《廿世纪代表性人物》（台 湾志文出版社），罗列了上世纪闪耀在人类头顶上之三十六颗巨星，竟无一颗属于吾中华民族。这些巨星是——
爱因斯坦、居里夫人、爱迪生、罗曼·罗兰、史伟哲、海伦·凯勒、罗素、毕加索、史特拉文斯基、汤因比、丘吉尔、艾略特、萧伯纳、麦克阿瑟、莱特、亨利·鲁斯、史特拉屈、托斯卡尼尼、卡萨尔斯、克莱斯勒、鲁宾斯坦、卡罗索、庞德、田立克、伯纳·布伦森、萨特、凯恩斯、派深思、克罗孔、卓别林、邓肯、罗丹、保罗·怀特、弗洛伊德、甘地。
不可设想，人类的廿世纪没有这些巨星，会是一幅什么样子！然而，这些星星中居然没有一颗属于中华民族。可叹也哉！可悲也哉！
这背后之原因我没有能力去探明。然就还是通过耳闻与阅读，知悉许多巨星陨落的经过，如不堪忍受侮辱而自杀的傅雷、老舍等。而徐渭荣老师给我讲过的沪上著名女钢琴家顾圣婴（1937～1967）的悲惨经历则令人难忘。
据“百度百科”介绍，其“3岁学琴，5岁进中西女中附小钢琴科学习，9岁得中西小学琴科主任印贞蔼辅导，技艺大进……1949年就读中西女中（现上海市第三女中）初二，并从上海音乐学院杨嘉仁教授学钢琴。1953年5月又得著名钢琴家李嘉禄教授指导，掌握欧洲各种流派和风格作品的演奏技能，并从马荣顺、沈知白教授学音乐理论和音乐史。同年与上海交响乐团合作，首次演出莫扎特D小调钢琴协奏曲获盛誉。1954年女中毕业考入上海交响乐团任独奏演员。1955年2月26日在沪举行首次独奏音乐会大获成功。1956年入天津中央音乐学院进修，后又去莫斯科学习……
1957年前往莫斯科参加第六届世界青年联欢节钢琴比赛，并荣获金质奖章。1958年10月参加日内瓦第十四届国际钢琴比赛，与日后成为世界著名钢琴大师的毛里奇奥·波利尼同获最高奖奖，名震世界乐坛。1960年3月参加华沙第六届肖邦钢琴比赛获很高评价……
1964年4月参加比利时国际钢琴赛再次获大奖，后又代表中国去荷兰和芬兰演出。‘文 革’中遭受残酷迫害，1967年1月31日与母亲、弟弟打开家中煤气自杀，年仅30岁”。
因我于音乐是外行，此前对顾圣婴事一无所知，赖徐老师介绍始知上海滩居然有这样一位钢琴天才。然而，这颗新星甫升空即宣告陨落，至可叹息也！
昨日读【日】小石忠勇著《世界名钢琴家》（林道生译，志文出版社），后附林道生先生写的《有“音乐神迹”之誉的中国女孩陈必先》，文中介绍了在宝岛台湾出生并成长为世界钢琴大师的陈必先（1950年～ ）。
陈必先小顾圣婴13岁，“在4岁生日时得到了一架玩具小钢琴，竟能无师自通地弹奏她所熟悉的歌曲，给她口琴她也能马上吹奏，父亲弹出的音必定猜中”，于是父亲“依然决定让她学习钢琴”。
曾先后师从周逊宽、崔月梅老师。9岁时“只身赴西德科隆音乐学院，受教于史密特教授门下，1970年以最优异的成绩毕业，其后继续随赖格拉夫教授习琴，并旁听康普夫、尼可莱耶娃及安达的课程。1970年陈必先以不满21岁的东方少女，获得慕尼黑国际钢琴大赛的首奖。1972年在布鲁塞尔参加伊丽莎白国际音乐大赛得奖之后，接连又得到慕尼黑电台比赛的首奖，陈必先在国际乐坛上一举成名，加上她又得过法国的荀贝克国际现代音乐比赛的冠军，从此展开了她频繁的演奏生涯。1980年6月又在华盛顿大学李斯特音乐厅中，以一首80分钟不停歇的巴赫《哥德堡变奏曲》夺得首奖……”
阅读至此，不禁废书而叹！顾圣婴与陈必先，这两位出生间隔只短短13年之吾中华当代钢琴天才，前者3岁开始弹琴，后者4岁弹玩具钢琴；
前者20岁得莫斯科第六届世界青年联欢节钢琴比赛金质奖章，后者也是于20岁获慕尼黑国际钢琴大赛的首奖；
前者30岁自杀身亡，后者30岁在华盛顿大学李斯特音乐厅中，以一首80分钟不停歇的巴赫《哥德堡变奏曲》夺得首奖；
前者自此陨落，后者则光耀世界——“陈必先很快地应邀到国际知名的都市，如伦敦、阿姆斯特丹、苏黎世、柏林、慕尼黑、东京等地演奏，都获得极高的评价。国际著名的音乐节也邀请她演出，如卢森堡音乐周、史威辛格音乐季、香港艺术节、大阪艺展等。与她合作过的世界知名乐团有：伦敦交响乐团、BBC交响乐团、阿姆斯特丹音乐厅交响乐团、法国电台乐团及德国所有的电台交响乐团，以及当代欧洲最著名的指挥家海汀克、戴维斯、马蒂农、雷特尼、纽曼、克列、李格、亚诺夫斯基、印巴等人。又被日本著名的音乐杂志《音乐之友》选为当代最著名的钢琴家之一”。
我不忍心再抄下去了。我总觉得，依照佛家的理论，陈必先会不会就是顾圣婴之转世？何以俩人的钢琴天分与学琴、获奖经历如此之相似乃尔？我又在想，假如顾圣婴去了台 湾，而陈必先出生在大 陆，她们的命运会不会来个互换？总之，顾圣婴这颗本来可以照耀世界之钢琴天才，在其刚刚冉冉升起之际，便如流星般迅速地陨落了。而我们那如流星般陨落者，又何止顾圣婴一人！
二O一九年三月三十日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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