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土：谈座次 / 开普饭

古人是非常讲究尊卑秩序的，这一点于座次中体现得最为明显。一屋之中，西边座位最尊贵（东向坐），北边次之（南向坐），南边又次之（北向坐），东边最差（西向坐）。如此，则有客到访，理应坐在西边的位置上，而主人作陪。

司马迁在《史记·项羽列传》鸿门宴一章，就写到了座次问题：

项王、项伯东向坐，亚父南向坐。亚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

从座位的安排上可见，项羽根本就没把刘邦放在眼中。

宴请宾客如此，一家之中也是如此。所以，当我读到明末清初大思想家唐甄（1630~1704）在《室语》中关于座次的文字时，就不能不发出会心的笑：

唐子居于内，夜饮酒，己西向坐，妻东向坐，女安北向坐，妾坐于西北隅，执壶以酌，相与笑语。

参照鸿门宴中的座次，则他处于张良的位置，自甘末位；妻子坐项羽的位置，最为尊贵；女儿唐安次之，坐南边。身份卑微的妾则坐在西北隅，紧贴妻子身边，等于没有正式的座位。北边座位空着，大约是门口所在罢。其在文尾亦有言“妾，微者也，女安，童而无知者也”。可见在唐甄家中，妻子最为尊贵。

忆我少时，位于晋南农村的家中所有者为一方桌，方桌四面，当然分西、北、南、东了。村里有人家办红白事请客，用的也是从邻居家借来的方桌。圆桌较为少见。

国人使用圆桌起源于何时，不得而知。然我读大学时，从英文阅读材料中，了解到英国历史传说中亚瑟王和他的十二圆桌骑士的故事。那十二名最尊贵的骑士，和亚瑟王一道坐在一张大圆桌旁，以示“与王平起平坐”。

这在中国古代是不可想象的，你去故宫的太和殿参观，皇帝的宝座高高在上，唯我独尊，一应众臣只有站立台下叩头行礼、听候圣训的份。记得读一则清人笔记，载清末状元张謇一次遇大雨，积水过脚面，慈禧太后回宫，他跟随众大臣冒雨跪积水中迎候，其中不乏白发苍苍者，而慈禧连面也没露，八抬大轿扬长而去。据说张謇就是受此刺激，而弃官经商的。

别说是皇帝了，就是那打家劫舍、无法无天的梁山泊众好汉，最后不也得“上应天象，排定位置”“众头领各守其位，各休争执，不可逆了天言”么？（《水浒传》第71回《梁山泊英雄排座次宋公明慷慨谈宿愿》）。这与那亚瑟王和他的十二圆桌骑士之平等精神，相去何啻天壤。

今人虽也舍方桌而用上了圆桌，但却将方桌之尊卑礼仪精髓搬到了圆桌上，也就是说，你坐的虽是圆桌，遵从的礼仪却依然是方桌的，圆桌只不过是肉体，方桌才是灵魂。令我印象至为深刻者，当数早年去山东出差，主人做东请客，哪是主位，哪是主陪、次陪、三陪等，极为讲究，丝毫马虎不得。给我的感觉是，菜肴之美味与否当属其次，遵从礼仪、坐对位置那才是最最重要的，不愧是齐鲁之地、礼仪之邦啊!

后来举家迁沪，远离礼仪之邦，来到曾经的蛮荒之地，讲究自然也就减少了许多。然无论如何，单位请客，正对门口的那个位置，依然是最尊贵的，一般是客人或领导来坐，而结账的人多坐在门口的位置。至于一二好友或家人聚会，坐方桌或火车桌，就没有那么讲究了。

以上所言均为宴请时的座次问题。那么，工作中又当如何呢？据我所知，事业单位如中小学或国企中，普通教师或一般工作人员均在一大间办公，大领导则有独立的办公室。一友人告我，日本企业虽也讲究尊卑，不过他们是整个部门的领导与员工都在一大间办公，所有的人均面朝门口坐，资历最浅者坐门口，以此类推，课长坐最里面，他能够随时随地看到每个人的工作情况!

那么，世界各国立法机构举行全体会议的会堂又当如何呢？比如我们的口口、口口，西方的议会？......

至于西方的议会开会情况，前几日于网上看电影《拿破仑》，其中有一幕，拿破仑在擢取权力时，曾带兵冲进法兰西议会。议员在一长方形会场议事，进大门是一条长长的走道，议员们分列两边，相对着争吵不休。可见当时法兰西共和国的议会大厅情形如此。

今晨读【美】雅克·巴尔赞著《从黎明到衰落：西方文化生活五百年》之第三章《从<浮士德>第一部到<走下楼梯的裸女>第二号》，其中有这样一段描述：

英国的两党制之所以巩固，还要归功于另一个从来未被仿效的传统安排——议会大厅当中的走道。1834年的大火把议会两院烧塌之后，大厦仍按原样重建，将议员分成两批，相向而坐（即对坐长凳形）。由于这种两军对峙的阵势，讲话成为你来我往的对话。面对近在咫尺注视着你的敌人是很难“海阔天空地发表演说”的。相反，所有其他议会的设计都是半圆形的，像剧院一样，除了造成左派、右派和居于其中的各种中间派之外，这种形式容易使人发表不着边际、抽象难懂的长篇大论。

从朋友们所分享的出国旅游之照片中，可以看到澳大利亚、南非等英联邦国家议会大厅之座位为马蹄形的（此可视为半圆形之变种）。至于圆形之会堂则至为少见。那么问题来了——

电影《拿破仑》中所拍摄之法兰西共和国议会大厅为何是长方形的？正中也有条走道，议员们分列两边，相对而立进行辩论？镜头中展示的是议员们将碎纸片仍到对方脸上。莫非当初的议会大厅是模仿英国的，后来才改为半圆形？抑或是导演给搞错了？

二O一九年十一月三日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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