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土：“你写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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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 h 摄
某日，一相熟之人在读了我的几篇文章后，很严肃地质问道：“你写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接下来他补充道，“画家通过作画可给人带来美感，歌唱家通过演唱可给人带来快乐，舞蹈家通过舞步带给人们乐趣，可你的这些批评现实的文章，徒徒带给人们烦恼罢了”。自从我由刚开始的写小说，转为写这种短小的随笔、杂文后，这是第一个人问我这样的问题。
此前也曾有人问我为何写作，我答“不吐不快”，就像一个人遭受极悲痛之事，必须放声哭出来一般。又有一人，因我在文章中写了他，大约认为是丑化他，而于电话中质问我“你为什么写这篇文章？为挣稿费吗？为出名吗”，后经我解释，这并非抹黑他，而是肯定他，并且就是社长大人请我写他，我也不会去写的，凡我所写之人，都是有性有格有特色者，值得一写才去写，他才算平息愤怒。
老实说，我所写的此类文章，绝大部分都发表不了，也就无稿费可挣；勉强发表的几篇所挣的那点可怜稿费，恐怕连缴纳电脑所使用的电费也还不够。至于成名成家，真正的大名家，是决不屑于取此种遍布荆棘的曲折小径来达到目的的，他们自有终南捷径可循。哪为什么而写？答案恐怕就只有“不吐不快”了。
昨日偶进一社区图书馆，只见有学生坐在里面看书，有母亲代孩子借书者，还有中老年人来借阅图书的。不大的图书馆，很快便转悠了一遍，所见书籍触目惊心——
《宏治皇帝》《万历皇帝》《大清王朝十二帝》《梦回大清》《君临天下的女主》《王妃从天降》《超华丽女王约定》《一朝为后》《皇城尸案》《女北京》《部长与国家》《县级夫人》《打工男女》《婚前保卫战》《你是我的宠》《爱狗狗一样爱他 男人就像狗》《爱的练习本》《恋人拍卖行》《少侠，非萌勿扰啊》《花枝乱颤》《爱情句号》《大女人小丈夫》《爱情是狗娘》《还我风骚》《女人百年》《七步成就完美情人》《美人殇》《狮娘鸽爸》《乱世猎人》《杀手界》《上海之死》《我是一个女鬼》《不死药》《苟活》《盗墓迷城》《末世遗书》《吸血天使街》《十五层地狱》《尸鬼》……
我不禁要问：写作这些图书又有何意义呢？答案显然是肯定的，能够带给人们幻觉、愉悦或者惊悚，否则，图书馆为什么会购买这些书呢？我所写文章全都达不到这样的境界！那么，我写的这些文字之意义到底何在呢？
惶恐之余，少不得要抓住一些救命稻草，于是就联想到了柏杨所写《丑陋的中国人》，龙应台所写《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鲁迅所写《阿Q正传》，梁启超所写《呵旁观者文》，还有李贽的《焚书》《藏书》，王充的《论衡》，屈原的《离骚》，《诗经》中的《硕鼠》《伐檀》，无名氏的《古诗十九首》，陶渊明《归去来兮辞》，杜甫的“三吏三别”，白居易《琵琶行》，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毫无例外，这些文章或诗歌，都不能予人以美感或快乐。它们的意义又何在呢？
虽召集了不少自认的同类，但还是无助于回答上述问题。西方人对此思考不少，不妨来看看。苏格拉底认为未经审视的人生没有意义；亚里士多德认为“人是一种理性的动物”“认识某个事物是最大的乐趣”；帕斯卡尔认为“人不过是一种会思考的芦苇”。看来，人与动物的最大区别，便是人具有理性，能够思考、审视人生，而不仅仅是追求美感与快乐，因为就是动物，也自有其美感与快乐啊。
不见法国弗朗索瓦·费讷隆（1651～1715）在《亡灵对话录》之《奥德修斯和格里吕斯》一文中写道，希腊英雄奥德修救出他那些同伴，并迫使女巫喀耳刻剥落他们身上所披的动物外表，还他们的本来面目，只有格里吕斯始终下不了恢复人形的决心：
奥德修斯：唉！我可怜的孩子，您清不清楚自己现在长成个什么样儿？您的身材绝对一点都不美，一身肥肉，肚子鼓鼓地朝地下凸出，两只下垂的大耳朵，一双小眼睛像是没有睁开，一个可憎的大嘴筒，一副猥琐不堪的相貌，一身难看的粗毛根根倒竖！总之，您变得太丑了，您要是不知道这一点，那就让我来告诉您吧。您只要还有点人心，就会觉得能恢复人形是太幸福了。
格里吕斯：您白说了，我绝不会听您的，干猪这个行当美多了。我的嘴脸确实不那么风流倜傥，可我不再照镜子也就没事了……
奥德修斯：您难道一点都不厌憎这种污秽？您完全靠垃圾过日子，您将在散发着恶臭的地方打滚，您也将老是发臭，臭得心儿直跳。
格里吕斯：那有什么关系？一切取决于兴趣，这种气味对我来说像龙涎香一般甜美，而泔脚便是我的琼浆玉液。
奥德修斯：我为您脸红。您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把人类的高贵和优越之处全忘光了呢？
格里吕斯：再也不要跟我讲人类了，因为他的高贵无非是臆想的，他的痛苦却全是现实的，而他的财产也只是观念上的东西……
我做猪的性情是那么幸福，使我凌驾于这一切美好的东西之上。我情愿呼噜呼噜地叫也不想像您那样口若悬河……我对诗歌和散文一样地不感兴趣，这一切对我来说已经变成了空无一物的肉……哪里有橡栗，哪里就是猪的祖 国……对我来说，我的珀涅罗珀（奥德修斯之妻）便是在我旁边的那头母猪，我统治我的猪圈，没有什么东西来扰乱我的帝国。
可见猪也自有其美感与快乐的。而人之所以区别于猪，便是他具有理性，能够审视与思考人生。假如人在吃饱喝足、心情愉悦的基础上，再来思考一番短短几十年之人生意义的话，我想，我的这些短文，或许就有可能会派上一丁点用场的，这大约就是我写作这些文章的意义所在吧。
最后我想说的是，越是批评、反对你的人，其带给你的思考就越多，因为思考始于问题，就像“科学研究开始于某个问题”（柯匹语）。
二O一七年十二月三日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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