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曲家任光与“彩云追月”式的悲情人生

文/孙海帆

关于他的死有两个版本，一是他在1941年“皖南事变”的转移中被伏兵的子弹击中胸口，当着叶挺将军和妻子的面死去，临死前只说了一句“谢谢军长---”。第二个版本是说在他负伤转移的过程中，敌军见一个班的战士抬着一个伤员，料定这是个官，当即追杀，结果，保护他的战士全部战死，敌军问躺在担架上的他是什么人，他挣扎着说了一句：“我是《渔光曲》的作曲者---”，说完就死去了。敌军知道他竟然是大名鼎鼎的作曲家，感到十分后悔和愧疚，当即在场的人全部脱帽向他致敬。虽然两个版本有所出入，但是有一点是真实的，就是被誉为“人民音乐家”、“革命音乐家”、“音乐巨星”的我国近代作曲家任光,他死于1941年1月的“皖南事变”中，时年41岁。

人民音乐家任光

今天我们还经常听到的悠扬、绵长的“广东音乐”《彩云追月》就是这位牺牲在战场上的作曲家的大作。1932年，任光在上海百代唱片公司任节目部主任的时候，为百代国乐队写一组民族管弦乐的曲子，《彩云追月》就是其中的一首。《彩云追月》本为清代广东粤音曲谱，描写了云月相逐、互映成趣的生活场景和情调。曾在法国学习过作曲的任光在其中加入了“探戈”节奏，采用中国的民乐笛、箫、琵琶、二胡、中胡齐奏，弦管合鸣，悠然自得，从容不迫，从而成就了这首经久不衰的民乐经典。

其实，任光最有名的曲子曾经是《渔光曲》，这首歌曲是1934年由蔡楚生导演的第一部在国际上获赞誉的现实主义电影《雨光曲》的插曲，歌曲由任光作曲，而作曲者则是他当时的爱人安娥。

蔡楚生和《渔光曲》海报

《渔光曲》采用任光家乡浙江嵊县的越剧曲调，词曲婉转抒情，一经推出就传遍大江南北，是当时中国“最火”的流行歌曲。但到今天来看，不论是《渔光曲》还是任光写的许多抗战歌曲，像《打回老家去》、《王老五》、《别了皖南》、《新四军东进曲》等等都不如《彩云追月》能这么长久的萦绕在中国人的耳边，究其原因，除了它没有很强烈的宣传和政治意味，还体现了某种生活的意趣甚至是男女之间的追逐和眷恋，说俗一点，这曲子有人性，所以它能长久。

《彩云追月》的现实意境

其实，任光和他几个爱人，包括他的爱人和她们的爱人之间的故事，就是一曲《彩云追月》。任光1900年生于浙江嵊县，自小就会吹拉弹唱，尤其迷恋越剧。17岁，任光到上海震旦大学学习，学过修理钢琴，因为此他去法国学习音乐，在法国期间他有了第一任妻子，她是他的同班同学、法国姑娘葛莱泰，毕业后，任光要回中国，但葛莱泰这朵“彩云”不愿意追随任光回到战乱和落后的中国，这对“俊男洋女”的跨国婚姻就此终结，任光告别一段“跨国婚姻”后经越南短暂停留回到中国。

任光与安娥

在上海，任光通过《义勇军进行曲》的词作者田汉接触到左翼和抗战音乐，受此影响他同时期创作了大量的现实主义和具有进步思想的歌曲，其中总共为12部电影写了配乐或插曲，也包括流传最广的《王老五》和《渔光曲》。而这些歌曲中，有不少是他回国后的第一个爱人安娥作词。

安娥其实也是一位传奇女子，她的故事完全可以独立成篇，她本来是心仪田汉，并和田汉有一个男孩，但田汉那时却当了“负心汉”，跟另外一个女子林维中结了婚，为此，安娥把一切都忍了下来，把生下孩子让乡下亲戚抚养，却对田汉说孩子死了。之后，安娥这朵“彩云”飘向了任光这朵“明月”。他们夫妻俩珠联璧合，为中国的近代歌曲留下许多经典之作。

安娥与田汉

“九一八”事件之后，任光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抗日救亡运动之中，期间又以“前发”的笔名写了大量的抗战歌曲，其中最有名的是和安娥合作的《打回老家去》。这些歌曲惹怒了日本人，当时的日本上海领事馆下令找出“前发”，并对他进行暗杀活动。情急之下，任光二度赴法国，到巴黎音乐师范学院学习音乐，安娥送他登上远赴法国的邮轮，但因为安娥本身就是中共地下党，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加上其他的原因，却未随他而去，又一朵“彩云”远离了“月亮”，而这竟成了这对夫妻的永别。

任光（左）在演奏小提琴

1938年，眼看着国内的抗战形势越来越严峻，任光实在在法国呆不住，便和陶行知等一起回到中国。在重庆他遇到新四军军长叶挺，叶挺非常欣赏任光的才华，也非常需要他去新四军进行音乐创作，“士为知己者死”，任光二话不说，跟着叶挺到了皖南，成了一名“用小提琴战斗”的新四军战士，而此时已经和他分手的安娥和田汉再续前缘走到了一起，不过，另一朵革命的“彩云”，毕业于上海同济医科的热血女青年徐韧也正在奔向皖南和任光的路上。

叶挺将军

任光在新四军理了个光头，穿着军装，从内到外都成了一位真正的革命战士，在此期间，他从火热的战斗生活中汲取灵感，为新四军和抗日写了不少曲子，《擦枪歌》、《新四军东进曲》这些歌曲极大地激发了战士们的抗日热情，也感染了在新四军工作的徐韧，结果，徐韧成了任光最后一位妻子，当时，新四军军部还为他们举行了简朴的婚礼，婚礼由叶挺主持。在婚礼上，任光用小提琴演奏了《彩云追月》，新娘子徐韧伴舞。可就在他们新婚三个月之后，风云突变，“皖南事变”发生，新四军9000人马遭遇国民党军队的伏击，没有跟随老弱病残先行转移的任光夫妇在行军中，任光壮烈牺牲，徐韧负伤被俘，最后被枪杀于上饶集中营。

施大畏绘画《皖南事变》

如果此时再听听《彩云追月》，可能就没有那么多柔情蜜意和曼妙轻舞的感觉了。战乱年代，多少悲欢离合从小处看是男女迷情，而从大处看则是民族悲歌、人生悲剧。由于战争，一个搞音乐的扛着小提琴上了战场；由于斗争需要，一个本可以写一些优美音乐的人憋着劲写口号式的歌曲；也由于乱世，他和前妻不断分离，却最终和新娘子一起走向死亡。本来，他可以写出更多流传后世的音乐经典，可是，那个年代、那些人、那些事让这轮“明月”被乌云缭绕，失去光亮，好在，他还有《渔光曲》可以透过云层发出光芒，还有《彩云追月》每天照亮在中国人精神世界的天空之上。今天，几乎没有不知道《彩云追月》，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他的作曲者任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