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随笔:老院子
不是院子老了,是叫人遗弃了,才荒废到目不忍睹。
老院子
张亚凌
“人是房芯子。”这是很小的时候姥姥经常感慨的一句话。往往是在哪户人家盖了很漂亮的新房子,经年累月又家里无人,几年后房子就势不可挡地破旧下去。姥姥路过时就会冒出这句话。年幼的我实在不能理解:房还有芯子?房又不是笔,笔才有芯呢。
30年前,因为父亲做生意的需要,我们家搬到了镇上,全家人都拔营起寨离开了村里的老院子。偶尔回村,也只是从老院子里取了农具去地里,干完活把农具又放进去。老院子对我们来说,就是打开又锁上,从不稍作停留。
每次回去,老院子都是杂草丛生比人还高,无处落脚。挥汗如雨,拔掉满院子的草,而后烧掉。隔了不知多久,再次推开门,又茂盛了一院子,再拔,又烧。
反反复复。
满院子的草们看上去在闹情绪,都憋着气呢。它们在风中以摇摆的姿势在向我们宣战:只要你拔我就长,看谁更快,看谁更持久!
真是奇怪。
以前的院子,没有铺砖也没有抹水泥,也不拔草啊,瓷瓷实实,光光溜溜,干干净净,一根草也没有。而在我们准备离开的前两年,院子还铺了砖。满院子的草,是从哪里来的?肯定不会像哄小孩或励志时说的,鸟嘴里掉下来的种子。那这些草,一定是从院子底下长出来的?
如此一想,真是神奇。
当我们住在老院子里时,只是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动,扫去浮土保持干净。那会儿,草们都在地下静默着?听着我们的欢声笑语,忍受着我们奔来跑去,就是惜命得不敢往出冒?草们一定对我们的世界充满了好奇:这是怎样的一家人,整天都是欢声笑语,那个总是犟嘴的小姑娘太不像话了……可我不明白的是,不是我们勤快地拔草,而是院子里压根就没有长过草。那现在满眼比人高的草又是哪里来的?草长得那么密集,是不是草们也有独特的联系方式?最先冒出来的,觉得自己长得舒服而安全,不用担心被拔掉,就用一种我们无法听懂的语言呼朋引伴。于是哗啦啦,草们在地下七拐八拐都拐到了我家院子的下面,拱出地面,欢实地往上冒。
好像整条小巷子的草,都没皮没脸好热闹地聚集在了我家的院子里。
不对不对,那最早冒出来的一定是正对我家院子下面的草,绝非外来草。被我们压抑了很多年,它们一定怀着强烈的好奇,想看看这一家人是啥样子。它们蓄势,它们一直试探着往上顶着土层。多少年了,没有任何突破,瓷瓷实实的土层让它们着实无奈。又或许是人的响动对它们有着极大的杀伤力或震慑力?仅仅院子里弥漫着的人气儿就让它们闻而生畏?草们莫不是觉得上面没有了声音才敢活跃起来?
那棵胆大而好奇的率先努力拱破土皮的草,一定先揉了揉眼睛,睁大,再使劲揉揉,再睁到更大最大,却发现连个人影儿都没有。多天,一直,都很是安静,它失望过吗?
我们搬离了院子,成了偶尔回来的客人。
草们搬进了院子,成了货真价实的主人。
院子,始终是充实而热闹的。而老房子,却以不可阻挡之势快速颓废了。墙面脱落,屋顶长草,门栓生锈。至此才明白,人岂止是房芯子,人也是院子的芯子,没人的院子就成了荒野。称它为院子时,它自个都会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