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小说为什么难读?通过《故事新编》解开鲁迅小说文学阅读密码

前言:为什么我们当下阅读鲁迅的小说,会出现理解困难的问题?我们与鲁迅的小说艺术之间,到底隔着有多远的距离?这篇文章我就带大家,就如何进入鲁迅小说的艺术世界,如何对其作品背后的艺术表现形式,做一个系统的梳理和探析。

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我们文学界引入了西方的《叙事学》理论,从而为我们了解小说的艺术结构,提供了理论基础,这一点是不可否认的,我之前也多次用《叙事学》理论对我们的一些小说作品进行了解读。有了这些理论,我们可以相对畅通的建立起,读者与作品之间的交流通道,理论成了我们彼此理解作品的重要沟通基础。

然而,有一点大家应该会有所发现,西方的一些文学理论是有一定的局限性,这种局限性在诸多的国内文学理论家那里,也都有所指出,西方的很多理论,以及我们今天的阅读习惯,还有对文学作品的理解方式,大多数都是采用一种在众多的小说中,试图找到一种具有普遍现象和规律,就是我们所常说的在不同点中找共同点

虽然在理解作品的某些方面,这种归纳是有一种解读的理论意义,但这些文学理论并不是万能钥匙,并不能完全的打开作品的所有秘密,比如在很多的鲁迅小说中,我们的很多理论就变得力不从心,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问题?

阅读困境产生的原因:

我们带着这个疑问,进入鲁迅的作品。为什么理解困难(这种现象在阅读卡夫卡的作品时,也会遇到),其实不是我们对作品字面意义不够了解,也不是我们掌握的文学理论不够充分,而是鲁迅小说,它本就没有太多的字面意义,鲁迅的小说作品中,提供给我们的内容,大多并不是我们想要看到的内容,这一点大家只要读过他的小说作品,都应该有所感觉。

与之有着截然不同的阅读体验,我们在读当下的畅销书时,会很容易进入情节,进入故事,并因此而很容易的理解故事。因为作者对整个故事做了详细的文字内容搭建,你会完全的通过作者提供给你的文字信息,快速的对故事情节进行解读,从而准确得获得对故事和作者主旨的理解。比如我们读余华《活着》,读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等等,所有的内容,作者要表达的,都在作品文本里面,你可以通过文本情节而直接获得认同和感知。

为了更好的对比鲁迅的作品,让大家更容易准确的认识鲁迅作品的艺术特征,我决定从他的《故事新编》开始说起,《故事新编》是我们最不看重的作品,其中有一重要的个原因,就是文学评论家对其并不太过重视,因为表面似乎内容里并没有太多可以与现实相互关联的内涵和意义。

就是说作品中表面的文字意义,并没有指向所谓的批判现实情节,因此就没有内容可以进行“载道”的学习引导。而在《彷徨》和《呐喊》里,就有着相对明显的现实意义,当然这仅仅是相对而言,对比路遥和余华等作家的作品,鲁迅作品里的内容就显得就比较“单薄”。当我们理解了《故事新编》的小说特点之后,就会立刻会明白,它与《彷徨》《呐喊》之间的特点差异和联系,而且会很容易的看到作者的艺术构思脉络。

《故事新编》可以给到我们的启发:

可以说《故事新编》就像是一把钥匙,一个鲁迅艺术创作方法的最早艺术形态(注意:在这里并不是指时间最早,而指艺术形态起源)。

在《故事新编》里的故事,它与余华、路遥这些作品的区别在哪?当我们知道这些,就能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对鲁迅的作品,产生理解困难的原因了,知道原因,我们就可以找到方法,来完成作品的解读,并且会顺势找到所有疑惑的答案线索。

在《故事新编》里最熟悉的莫过于“铸剑”,我们就以“铸剑”来当示例。这是古代的一则神话故事,鲁迅保留了故事的主干部分,将这个故事又重新的搬上了他的《故事新编》小说集里,一开始叫《眉间尺》后改名叫《铸剑》。

小说讲的就是一个为父报仇的故事,在故事的基本情节未做变动的情况下,作者重新加工形成了一个新的故事。这对于艺术创作来说,就是放弃了艺术的陌生化,就如我们今天,去仿写一本《红楼梦》一样,你根本无法获得同样的艺术成就。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作者的用意又是什么?

答案是象征、是隐喻。也就是说,作者对故情节的陌生化,这一艺术创作的条件已经放弃了,而是把整个故事当成了一个隐喻的本体。这里大家可能会感觉有点绕,我再往细处里进行解释,也就是说整个《故事新编》里的小说,我们都要把他们当成一个寓言来读,这样才能知道其作者表达的真正内涵和意义。也就是说这些故事都有象征的含义在里面,我在这里暂且先不做深入的展开。

接下来我们根据这个隐喻和象征的写作构思,对我们开篇所提出的问题,进行一个逻辑起点的解读探析。因为这种隐喻和象征的文本特征,故事内容的文字表面意义就显得晦涩难懂,读者起初就会感到作者提供的情节,略显“清淡”而没有味道,或者认为情节支离破碎等感觉。

这就是鲁迅作品和今天我们看到的路遥、余华这些作家作品的最大不同之处。鲁迅作品,没有像他们那些畅销书作家这样,可以吸引我们的故事情节,我们也就因此无法顺利的进入到鲁迅作品情节中去,因为内容不吸引人,支离破碎或者是单一枯燥的情节故事,根本无法引起我们的阅读兴趣。

我们理解路遥和余华这些作品的主旨,完全是靠情节。细腻的情节,甚至是作者描述的人物动作,心理变化等等,都是我们理解作者和角色的重要途径,也是我们最终发现作者要表达的内涵和意义的主要方式。

我们再看一些古典小说也是如此,像《三国演义》这些作品,连人物的心理描写都比较少,所有的主旨和意义,都靠角色的动作和行为来完成表达,来完成与读者的理解和对话。我们读者通过人物的行动,获得角色的性格特征,最后综合分析获得作品意义所指。

隐喻象征的艺术表达:

而鲁迅的作品,却没有了这样一个完美的情节,这就是为什么我要从《故事新编》开始探寻,因为《故事新编》几乎是可以看作鲁迅小说的一个创作逻辑起点,虽然在创作时间上,是有早有晚,但对于作者的创作方法上,却有着认识起点的重要意义。

因此,我们看到其他的作品,如《孔乙己》《药》《狂人日记》等作品,其实就是比《故事新编》的内容,作了更多的情节虚构,和相对丰富而现实的环境描写,然而也是极其有限的,看清了《故事新编》也就看清了其他这些作品,因为作者本身就没有打算在故事情节上,做细致的表达,而是把一个个故事,当成了一种象征的本体,每一个故事都有隐喻所指,所有的内涵和意义都在喻体那里获得解释。

以此,我们就可以理解,在《狂人日记》里,狂人的病,已经变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个有进步思想的人,在一个这样的环境中,是如何的感受到自己如在铁屋子里的感受、如何的有变成狂人的遭遇?这才是最重要的。

作者把一个简单的故事来对一整个群体和环境进行象征的表达。如果大家理解的还不是很清晰,我们不妨把这个隐喻和象征再做一个延伸和还原,就是说只要你的思想稍微有点进步,你的个性稍微有点突出和与众不同,你就会变成众人眼中的“狂人”,这就是隐喻的象征背后,出现的意义解释。

同样在《药》那篇小说里,故事已经变得不重要了,我们读《药》的故事,似乎无法产生任何的情感投入,如果有,也是略有牵强附会的感觉,因为这样一个简单的片段,也会如《故事新编》那样,不会产生足够好的吸引力,作者创作它,显然不是靠字面的意义来完成内涵的表达。它的喻指,它的指向才是最可怕的、最震撼人心的。

被害者的头可以拯救有病者,刽子手靠卖“血”馒头赚钱,最后受害者和有病者都死去,被害者并没有因付出自己鲜血,而拯救那些有病者。这样一个隐喻象征是极其悲观的,当你把有病者理解成普通民众和看客,把受害者理解成,那些为了创造新时代的勇士们,你会发现这个隐喻就极其的悲凉,甚至是饱含了绝望,最后勇士白白的没了性命,也没有拯救那些有病的人,同时,看到那些茶馆的看客,也可以理解为勇士的奋斗并没有被理解的悲剧故事。

还有《孔乙己》也是如此,孔乙己本身的故事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隐喻背后,那象征隐喻都指向了什么?指向了嘲笑孔乙己这个文化人的环境和看客,孔乙己理应和其他长衫的知识分子在酒店里面坐着喝酒,但他并没有属于他的位置,他也不属于外面短衫的那一群人,他是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

孔乙己,就是那个时代,一个知识分子的代表,但他不是官僚体系内的,而是之外的知识分子,这说明那个环境中,对知识的不尊重,加上那个环境中,看客对其嘲笑,这种象征的意义就发人深省?

而就是因为鲁迅作品中,本身具有这样非常强的隐喻象征意义,造成了我们当今无法顺畅的理解鲁迅小说的主要原因。鲁迅的小说是脱离情节的,并不是通过情节来对意旨进行表达,而是通过整篇情节故事的隐喻和象征,完成这种意义的传递。

我之前在文章中曾举过一个例子,就是我们对诗句的理解,如果我们不能把诗句中的象征意义进行理解,那我们永远只能停留在表面。如“千里江陵一日还”,字面意义是千里路程一天到达,然后背后隐藏的作者情感,却是那种心情迫切感;同样如“疑是银河落九天”,重要的不是银河对现实对象的简单比喻,而是作者对壮观景象的那种感受。

尾声:然而好在诗句本身还有一定的语言艺术魅力,哪怕本意并没清晰,也有那种对仗、对偶的言语美感体验。 这就是不同于鲁迅的小说作品,鲁迅的小说,如果我们找不到他的喻指,那剩下的骨感情节,就只能有一种折磨人的阅读感觉。

因此品读鲁迅的小说,我们不能以阅读畅销书的方式来进行,而是需要充分的调动自己的联想,找到作者隐喻象征的背后指向。但这也就对读者提出更高的要求,需要我们读者多少对当时,他所处的社会文化环境,有一定的了解和认识才行。

文: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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