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世德:曹雪芹和《千家诗》

在相声《关公战秦琼》里,曾经引用了两句旧诗,“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说是明人的手笔。可惜它没有指出作者是谁以及出自何书。那么,这究竟是谁的作品呢?原来是明世宗,即嘉靖皇帝的一首七律。诗题叫《送毛伯温》,这是其中的头两句。

清刊本《小学千家诗》

在京剧《文昭关》里,也有四句上场诗,“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这不是剧作者代剧中人立言的创作,而是他引用了前人现成的诗句。那么,这又是谁的作品呢?原来是宋代著名哲学家程颢的一首叫做《春日偶成》的七绝。

明世宗和程颢二人都不以诗闻名。他们的诗有没有结集;如果结了集,则书名叫做什么——这些问题,对于一些研究诗史的专家,恐怕也是不甚了了的。既然如此,他们的这两首诗为什么会这样流行,以致连相声和京剧都加以称述呢?

这要归功于《千家诗》。旧日书坊刊印的《千家诗》,最流行的有两种。一种叫《增补重订千家诗注解》,所收全是七绝和七律;另一种叫《新镌五言千家诗笺注》,所收全是五绝和五律。也有将这两种合刻在一起,简称为《千家诗》的。

清刊本《新镌全像千家诗》

前面提到的两首诗就属于《增补重订千家诗注解》所收录的作品。而且巧得很,两首诗都被安排在特殊的位置。程颢的《春日偶成》是开卷头一首,明世宗的《送毛伯温》则是压卷的最后一首。一头一尾,分外引人注目。

《千家诗》是旧日的童蒙读物,一般的读书人都读过它,并能背诵其中大部分的名篇。它和《唐诗三百首》一样的流行,尽管其名气没有后者那么大。

清刊本《新镌四体千家诗》

《全唐诗》是一部卷帙浩繁的总集,很少被人当做教科书和读本使用。至于《唐诗三百首》,则它的编选者孙洙和曹雪芹同时而稍晚,在曹雪芹生前,它还没有开始流行。《红楼梦》里引用的许多前人的诗句其实主要是来自《千家诗》一书。

试以《红楼梦》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为例。这一回行酒令用的花名签子上都写有一句旧诗。一共出现了八首:

(一)“任是无情也动人”
(二)“日边红杏倚云栽”
(三)“竹篱茅舍自甘心”
(四)“只恐夜深花睡去”
(五)“开到荼蘼花事了”
(六)“连理枝头花正开”
(七)“莫怨东风当自嗟”
(八)“桃红又是一年春”

清刊本《新注韵对千家诗》

这八句是分别出自:

(一)罗隐《牡丹》
(二)高蟾《上高侍郎》
(三)王淇《梅》
(四)苏轼《海棠》
(五)王淇《春暮游小园》
(六)朱淑贞《落花》
(七)欧阳修《再和明妃曲》
(八)谢枋得《庆全庵桃花》

除罗、高二人外,都是宋代的诗人。其中有六首见于《千家诗》,即(二)、(三)、(四)、(五)、(六)、(八)。

清刊本《注千家诗》

《千家诗》主要选录唐、宋诗人的作品。《增补重订千家诗注解》题谢枋得选、王相注。谢枋得是宋末人,而书内却收有明人的作品,这有两个可能:或为谢枋得的原本,而经过了王相的“增补重订”;或为王相编选,而托名谢枋得。《新镌五言千家诗笺注》就直接署名王相选注。

王相是清初人,他还编有一部书,叫做《女四书》。曹雪芹在《红楼梦》第四回介绍李纨出身时曾提到了这个书名。可见王相的著作对曹雪芹是毫不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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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作为一部通俗的选本,《千家诗》是选得还算不错的。一些名篇在社会上久经传诵,功劳簿上也应记它一笔,有人讥刺它“编选庸陋,注解肤浅”,我看是失之过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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