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比鲁迅差在哪里?( 杂文月刊)(陈鲁民)

2020-12-23 04:11:30 杂文月刊 2020年11期

陈鲁民

我时常在想,鲁迅写杂文,我们也写杂文,鲁迅扔投枪匕首,我们也舞刀弄棒,效果却大相径庭,不说天壤之别,也是不可以道里计。那么,我们和鲁迅比,到底差在哪里?鲁迅是开山鼻祖,我们是后生小子;鲁迅是一代宗师,我们是普通作者;鲁迅是如椽大笔,我们是小打小闹;鲁迅是现代文学殿堂里的“扛把子”,我们是还无法入其堂奥的爱好者……这样讲自然没啥问题,但似乎太笼统、抽象,大而化之,是人人皆知的废话。还不如认真地从细节上想想我们和鲁迅比到底差在哪里,不敢说将来有赶超之意,至少可以学有精准方向,追有明确目标。

最大差距自然是思想性与批判性,这个大家早已公认,没任何疑义,但也是最难学、最难缩小的差距。因为这两性中既有后天的修炼研磨成分,更有天赋和才华成分,而天赋没有就是没有,学是学不来的。此外的有些差距,则是可以通过后天努力和发奋来缩小的。

比如鲁迅的丰厚学养。这是我们过去比较忽略的地方,总觉得写杂文嘛,只要有股子正气,敢于仗义执言,不怕得罪人,就能轻松胜任。这是小看杂文了。照这样写下去,很难写出名堂、有所突破。鲁迅之所以成为宗师,其他原因之外,与他的丰厚学养大有关系。他学贯中西,博识多闻,既精通中国传统文化,又对西方文化典籍烂熟于心,既熟谙中国历史,又对世界史了然在胸,因而写起杂文来,眼界更宽,站位更高,引经据典,信手拈来,一篇篇厚重而又尖锐的经典杂文就这样闪亮登场了。不夸张地说,以鲁迅这样的厚重学养来写杂文,好比猛狮搏兔,牛刀杀鸡,游刃有余,运用自如。由是观之,如果真想写好杂文,须先在学养上恶补,打牢文史基础,这是一个必下的工夫。没这个基本功,根是虚的,腿是软的,行之不远,绝不会成为一个优秀杂文家。

鲁迅的勤奋也是我们难以望其项背的,但可以效法。“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来写作”“甘愿当文学的苦工”等这些鲁迅名言,既是他的经验之论,也是其勤奋工作的生动写照。也正因为如此,鲁迅在不到六十年的生命里,留下了几千万字的著作、译作,这是他宵衣旰食,夙兴夜寐的充分证明。天纵奇能,才高八斗或许不能学;勤能补拙,天道酬勤,却是可学的。有些杂文家老抱怨自己进步太慢,苦于写不出精品,那就不妨先学学鲁迅的勤奋精神,汗流够了,时间用足了,工夫下到了,就不愁不会提高。即使是天才,生下来第一声啼哭也不会是好诗,这也是鲁迅说的——而我们都不是天才。

鲁迅的善于解剖自己。鲁迅不但勇于解剖社会、解剖他人,一针见血,不留情面,而且善于解剖自己,对自己的缺点不足也是刀刀见血,不肯稍有苟且。鲁迅在《坟》里说:“我的确时时解剖别人,然而更多的是更无情面地解剖我自己……”在《而已集·答有恒先生》里说:“我知道我自己,解剖自己并不比解剖别人留情面。”在《三闲集》里说:“然而革命者决不怕批判自己,他知道得很清楚,他们敢于明言。”这也是我们和鲁迅的一大差距,往往是批判他人明察秋毫,毫不留情,解剖自己扭扭捏捏,羞羞答答。而没有对自己的深刻剖析与冷静审视,只会对别人挥舞批判大棒,一是不能服人,自己一身毛病哪里还有脸去说别人;二是也根本无法深刻下去,没有人品与文品的统一,自审与他审的相接,最多只是一通低水平的乱骂。

鲁迅的外冷内热。鲁迅外表冷漠,文字冷峻,做事冷静,但他的心却热得滚烫。他热爱这个民族,立志“我以我血荐轩辕”,因而严厉地批判民族劣根性,唤醒同胞们自尊自重自强。他真诚地热爱每个朋友,与瞿秋白引为知己,关心小朋友萧红、萧军,提携巴金、胡风,为柔石、刘和珍鸣冤叫屈。甚至于对一个受伤车夫、普通读者也寄予满腔热情。即便是对阿Q这样的讽刺对象也“衰其不幸,怒其不争”。冷热相激,水火相碰,才有了伟大的鲁迅。而我们一些杂文家,只學到了鲁迅的冷,而忽略了他的热,成了一条腿走路。心热文冷,是鲁迅的特质;心冷文冷,是一些当代杂文家特点。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我们与鲁迅的差距,不由使我想起恩格斯的一句名言:“马克思是天才,我们最多是能手。”借用一下,鲁迅是天才,我们或许连能手都算不上,但好在正朝这个方向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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