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原创•《芳草恨悠悠》(小说)作者 惘 忆

本期导读:“若爱,请深爱;若爱尽,请成全。”但本篇小说男女主人翁却因爱成恨、爱恨交织,如一团理不清的乱麻,特别是男主人翁的固执与自私,给一个最初浪漫美好的爱情和幸福美满的家庭画上了一个令人扼腕痛惜的悲情结局!

芳草恨悠悠

作者 惘忆

“爸爸你放下我!”

“爸爸你放下我!”
三楼阳台上,一男子一手按着一个约十来岁的男孩,一手提着一个约三四岁的女孩,也按在阳台上,作势要把他们甩出去,俩小孩惊恐地哭喊着。男子没理会,俩小孩害怕地边哭边伸手乱抓,想抓住能攀附的东西,却什么也抓不着。俩孩子慌了,乱哭:“妈妈!妈妈……”
视频转换,特写男子的脸。英俊的脸因极度暴躁而扭曲,他怒睁着布满红丝的眼睛,恶狠狠地说:“哥,如果她再不回来,我们爷仨就一齐跳楼!”
当二哥于勇把手机递给于芳时,于芳气得心里发抖,这段视频打垮了她最后的犹豫,她从来没有像现在如此绝决地想离婚,想离开那个男人。“无耻!”于芳看到一双哭喊着的儿女,心似刀绞,不由得骂出了声。孩子是她的命,这一点王诚知道得很清楚,所以他拿孩子们来要挟她回家。但恰是这一举动摧毁了于芳的最后一丝犹豫,他们的婚姻真完了!
于芳恼怒地拔打电话,电话秒时被接通,传来王诚惊喜的声音:“芳儿!你终于肯给我打电话了!你终于想通了是吧?想通了就回来!要不我去接你?我好想你……”
听到王诚热巴巴的话语,于芳心里一阵腻烦,迅速打断道:“王诚,你别做梦了!我俩回不去了,离婚吧!”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许久,于芳以为王诚挂了电话,便把手机重点开,界面显示正在通话中,她无奈轻叹道:“王诚,离了吧,我的心真的回不去了!”
电话里传来一阵抽泣声,王诚哭了。于芳听见哭声,重又恼起来,说道:“哭哭哭!现在知道哭了?实话告诉你吧,本来因为孩子我还有点犹豫,而你却拿他们的命来要挟我,你还是人吗!你不是很能吗?!你妈不是说离了她还能替你找一个黄花闺女的吗?王诚呵,我求求你放过我,放过自己吧!你为什么放着阳光快乐的日子不过,非要和我耗呢?你看,离婚后我们还有小孩,我们还是孩子的父母,让我们好合好散行不行?求你啦……”
于芳的声音刚开始是怒气冲冲,然后婉转,最后几乎是哀求,王诚听得一颗心仿佛掉进冰窟窿。他知道,这次于芳是铁心要离婚,他终于把她给弄丢了!
“你真的想好了么?”王诚心存侥幸地求证道,像溺水的人不想放弃生存的最后一丝希望。
于芳听到王诚的话,以为他想通了,情绪也恢复平和。她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道:“不存在想通,而是生活已磨光了我们的感情。念在我们曾经相爱过,让我们好合好散,别再折磨我了好吗?其实,”于芳犹豫了一下,试探道,“其实我们也可以作朋友呵?”
王诚听到这话,身体一阵僵硬,他低吼道:“行!你不就要个签字吗?你回来,我签!”说完“啪”地一声挂断电话。

他终于同意离婚了!
于芳望着变得漆黑的手机屏幕,心里一阵轻松,她的心被喜悦冲击着,迫切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陈明章,告诉他自己马上就要恢复自由之身了。然而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于芳放弃了。当初于芳与王诚相恋得轰轰烈烈,比之现在她与陈明章的感情,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初的王诚曾许下过多少海誓山盟,结果呢?于芳苦笑着摇摇头,她与陈明章只是比较谈得来而已,如果真能继续发展下去,日子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十二年前的广州某服装厂,年仅十八岁的于芳已工作了两年,算得上是熟练工。一天下午,于芳正专心地干着活,车间主任领来一个小伙子,向她介绍道:“于芳,他是新来的工人,叫王诚,你的旁边那台空车给他,顺便带带他。”于芳抬起头看向小伙子,这一看不打紧,她的眼睛有点挪不开了。小伙子长得又高又帅,简直就是盗版的刘德华。娇小的于芳仰脸望向他,一脸迷醉。
“美女师傅,我叫王诚,今年二十岁,以后还请多多关照。”王诚显然经常受到女生们的迷恋,一副见惯的表情,微笑道。
“哦,”于芳听到王诚的声音,心抖了一下,苏醒般地答应道,脸“噗”地红了。她不好意思地指着身旁空着的一台缝纫机说道:“你先暂时踩车吧,把线踩直了再说。”
王诚谢过于芳,走到空缝纫机位上坐下,开始清理机子上的杂物。于芳的车位本来在车间里最偏僻的角落,一直鲜有人注意,但因为王诚的到来,这里仿佛变成一块吸铁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特别是女孩们的目光,差点要淹死于芳。
王诚的到来像一束阳光照亮于芳沉寂的生活。于芳的朋友比以前多了,大家经常约她出去游玩,当然得带上王诚。出去游玩时,王诚的特别关心常让于芳的脸红红的,心也像沾了蜜似地,一种情愫在心里慢慢升起。
于芳是一个弃儿,刚生下来时就被人丢在山里的小路旁,遇到了正去田间干活的养父母。当时小于芳已饿得奄奄一息,养父见了立即抱着她,飞奔至村卫生室,救回于芳的小命。那时于芳的养父母已生了三个儿子,老大于晨,老二于勇,老三于阳被迫结扎,于是没有女娃成了俩老的一个遗憾。当于芳爸看见包袱里的遗弃字条后,高兴极了,当即拿着字条去找村干部签字开证明,再去派出所给小于芳上户籍。这些情况是养母在她十二岁那年告诉她的。
十二岁那年,小于芳和几个小孩干架,她占了上风,几个小孩气不过,一起骂小于芳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小于芳追着要打,几个小孩作鸟兽散,一个也没被她追着。回家后,闷闷不乐的小于芳想起村人们在她背后的指指点点,联系小孩们的疯话,缠问妈妈,妈妈先是躲闪,后来经不住小于芳绝食相胁,把真相告诉了小于芳。
知道身世后的小于芳变得懂事了,在家里只要有力所能及的活她都抢着干。三个哥哥见了更疼她,那几个惹事的小孩子早被哥哥们揍得老老实实,“野孩子”之类的话再也沒有说过。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十五岁,生活给于芳出了一道考验题。
十五岁那年,于芳的高中录取通知书与三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是一起到来的。那时大哥刚结婚,家里的积蓄都用完了,没钱够她和三哥一起继续读书。于芳妈四处求贷无门,只得让三哥进山里当金矿工,说男孩身体壮,苦点没关系。于芳是女孩,年纪小,身子骨娇嫩,多读点书后可以找个好人家嫁了。三哥于阳顿也没打一下就表示同意,于芳沒吭声,埋头只顾吃饭。
于芳妈的决定宣布后没几天,于芳偷偷联系到在广东打工的好姐妹,给家里留了张纸条,让三哥好好读大学,她去打工。
于芳来到广东后,经好姐妹介绍进了服装厂,一直干到现在。王诚出现之前,每天下班后于芳躺在床上,更深夜静,总忍不住想爸爸妈妈,想三个哥哥。王诚的出现,特别是他的关心体贴,刚好熨贴于芳的思念,所以于芳和王诚很快走近了。

电话至话尾,王诚低吼着挂断电话,颓然地跌陷在沙发里。王诚苦恼地蹬到鞋子,仰面躺在沙发上,两眼无神地瞪着天花板。
恍惚中,王诚又回到十多年前的那个服装厂,初次见到于芳时的心跳似乎现在也能摸得着。当年的那个女孩很阳光,声音像银铃般悦耳,特别是说话时眉眼嘴角全是暖暖的笑,一副无烦忧的天真模样。可是王诚总能在她的眸子深处看到一些孤独,落寞。每看到这点,王诚的心就会莫名地疼。
王诚知道自己很受女孩欢迎,甚至包括一些已婚妇女。这不,自从王诚在于芳旁边落座后,这个一直冷清的角落就热闹起来,女孩们都和于芳成了好朋友。尤其那个叫谢艳的,与于芳几乎成了闺蜜,天天撺掇于芳约王诚出去玩,而于芳也乐于成人之美,常常故意为王诚和谢艳创造单独的机会。这令王诚感到非常的失败,第一次对自己的颜值自信打了折扣。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在这段日子里连干妈都拜了五六位,更不说这颜值打动过多少女孩的心,而偏偏于芳对他不仅一点感觉也没有,还一个劲儿地把他朝别人怀里送呢?
王诚虽然有点丧气,但还是一如既往地细心照顾于芳,于芳则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俩人就这样耗着。一天深夜,于芳领到的任务有点多,王诚几次催她回宿舍休息,活留着明天再干,她不听,只是埋头工作。看了一眼已经空荡荡的车间,王诚只好留下来给她做伴。当两人正埋头专心地缝制衣片时,照明灯毫无预兆地停了,于芳惊恐地叫起来。王诚下意识地丟下衣片,斜过身去,伸手一把搂过于芳,这时的于芳已抖得不成样子。
停电是电工师傅以为车间里人走完了而误停的,却给王诚创造了一个了解于芳的机会。从于芳时断时续的啜泣中,王诚的心一点一点地痛,他怎么也没想到在电视上看到的剧情会发生在于芳身上。弃儿!这是一个多么可怜的名字!虽然于芳幸运地得到了养父母一家的万般疼爱,但是王诚知道,幸福自从于芳知道身世的那一刻就打折了。幸福虽然幸福着,但不是那种心安理得的幸福,如今因为幸福,她得回报养父母和哥哥们。
将心比心,王诚真的不敢想像自己失去亲生父母的爱会是什么滋味,一种保护欲从他的心底升起。王诚紧紧地搂着于芳,认真地低语道:“芳儿,别怕!以后我来护着你!”他重重地强调道,“一生!”
梦中的王诚开心地笑了,因为于芳在他的怀中使劲地点着头,他俩的关系因为那次停电而明确。但是不久的后来,他没有遵守住诺言,王诚舒开的眉头又紧蹙起来,那次他甚至差点弄丢了于芳!
半年后,王诚直接把于芳带回老家,对母亲说,他已给她带回一个儿媳妇儿和孙子。王诚妈对于外地媳妇儿有点排斥,但听说于芳已怀有儿子的骨血,也就压抑住不快替他们张罗婚礼。婚礼刚罢,因厂里任务繁重,老板亲自给王诚打来电话,让他俩口子过去帮一阵子忙,王诚当即答应。
再次进入服装厂时,王诚夫妻俩收到满满的祝福,而且让王诚感到放心的是,以前那些没事爱往跟前凑的女孩们都变得很安分,不再光顾他和于芳的那个角落。只有于芳的闺蜜谢艳,一直疯疯癫癫,还经常买菜上他们家搭伙。刚开始王诚有点别扭,但想到既然爱于芳,自己就要学会接纳她的朋友。于是在不断地自我劝说中,王诚发现谢艳也是个开朗大方得体懂事的女孩,有时于芳闹点小情绪
而王诚束手无策时,她还能帮他们及时化解。慢慢地,王诚也把谢艳当成自己的好朋友,但凡谢艳有麻烦时王诚是随叫随到,有时于芳有空会和他一起去,有时没空他就自己一个人去。
有一天轮着王诚轮休,他睡到很晚才起床,准备去街上买点好菜回来替于芳补补。当王诚刚出门时他接到谢艳的电话,让他过去一趟,说话带有点醉意,王诚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到了谢艳的宿舍里,王诚发现屋里只有谢艳一个人,桌子上杂乱地摆着几样卤菜和几个空啤酒瓶子。谢艳正用启子启开一瓶啤酒,见王诚来,递给他,含糊不清地说:“给,陪我喝喝酒,呃,不醉不许回呃……”说罢摇摇晃晃地过来要拉王诚。王诚后退一步,说:“以为你有事呢,没事我去买菜了。中午上我家喝酒,大早上的喝什么酒?”说罢转身欲开门离去。
“你,呃,你别走。”谢艳急了,欲去拉扯王诚,不料脚下没站稳,一个趔趄,整个人朝王诚方向摔倒过去。王诚听到响声,一个回身,迅速扶住朝他倒下来的谢艳,把她搀扶至床边,柔声劝道:“你喝多了,先睡一觉,等我做好饭后我让芳儿来叫你,好吗?”
“芳儿,芳儿,又是芳儿!你们一天到晚在我面前晒恩爱,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呜呜呜……”谢艳借着王诚的手势,顺势抓住王诚的上衣领子哭问道。因为身体的重量,上衣领子明显受不住拉扯,第一颗扣子快要被拉脱。王诚慌了,连忙伸手去掰谢艳的手,没想到谢艳的另一只手也覆在王诚的手上,身体一下失去支撑,眼看就要坠落。王诚吓得连忙松手去抢扶。刚一俯身,谢艳松开覆着的手,改为勾住王诚的脖子。王诚杠不住这一勾拉,被带摔在谢艳的身上,嘴唇正好抵住嘴唇。一声“嘤咛”,一个温软香甜的舌尖啄开王诚的嘴唇……
车间里,于芳正埋头缝制衣片,肚子突然一动,她的心里一漾,笑了:“小家伙也知道爸爸今天休息呢,他这是在催我回家陪爸爸吗?!”一阵温暖袭来,于芳放下手中的活,和组长打声招呼就回到了宿舍,却发现王诚不在,估计去买菜了。于芳一时无事,想着去看看谢艳是不是因为不舒服才没上班,顺便叫她一块过来吃午饭。
没大一会儿,于芳来到谢艳的宿舍门前,刚要敲门,里面传来一阵男女的喘息声。已懂人事的于芳听了羞得面红耳赤,正要逃开,偏在这时屋里传来一声低吼:“宝贝……”那吼声,及吼声中的释放,快乐,是那么地熟悉!于芳吓呆了,大脑猛地缺氧,差点晕厥过去。
于芳定定神,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指敲门,屋里传来一阵慌乱,间伴有啤酒瓶落地摔碎的声音。于芳心中更加肯定,愤怒地擂门:“你们这对狗男女!开门!”屋内没动静了。于芳气愤得继续擂门,门还是没开,倒是两旁的宿舍跑出来几个好奇的同事。
后来呢?后来呢?王诚在梦中皱了皱眉头,表情很痛。后来于芳出人意料地原谅了他,谢艳却不依不饶,说王诚趁她醉酒毁了她的清白,如果不离婚娶她,就告他强奸。面对谢艳的纠缠,悔恨的王诚没有办法,只好打电话求救妈妈。
王诚妈闻讯赶来,先和车间主任见了面,然后让车间主任带谢艳出来吃了顿饭。第三天,王诚妈才来到王诚和于芳的宿舍,吩咐他俩迅速收拾衣物,随她回老家。

这么多年来,于芳从来没有胆子静下心来思考一下过去和未来。这么多年了,她似乎一直在爬一座陡峭的山峰,不敢向上望,怕一眼望不到头的山巅会让她失去攀爬的勇气,亦不敢回头看一下来时的路,怕一回首一路的泥泞不堪让她忆起心里的诸多伤疤,无力再装聋作哑。现在王诚终于同意放过她,忽地一阵轻松,她开始冷静地回首一路走过的点点滴滴。
当初与王诚相恋时应该算是她的前半生最幸福的时光。那时王诚真正做到了呵护她,疼爱她,即使大冬天的半夜里,于芳说想吃烧烤,王诚二话不说,披件袄子就跑去夜市摊为她买来。为了让烧烤不变凉,一向有洁癖的他把烧烤包好捂在大衣里,全然不顾孜然的味道会粘附在衣服上。后来虽然谢艳闹了一场子,于芳丝毫不怪王诚。对于谢艳的垂涎,王诚一直是拒绝的,这些于芳是知道的,她觉得那件事情自己是有责任的:王诚一直让她不要与谢艳往来,她觉得考验王诚很有趣,哪曾想会考验出事故,后来幸好有婆婆来收拾局面。
但于芳选择原谅王诚,这不代表她对这事的反应风轻云淡。女人摊上这种事,谁肯原谅?她已经有过被遗弃的命运,绝不能让这种命运再重现在她的孩子身上,她必须选择原谅,所以和王诚一起跟着婆婆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婆婆不喜欢外地媳妇儿,常常显在脸上。但婆婆从来不记仇,还特别容易感动。于芳看到眼里,记到心里,因此她即使身怀六甲,一家人的烧火做饭也被她全包了,对于婆婆的一些喜好她更是十分注意。乡下人喜欢端着饭碗聚堆,边吃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有时公公婆婆的饭吃完了,拿着空碗聊兴未尽,于芳总会眼尖手快地接过公公婆婆的碗筷,拿回家清洗干净,这一切引来左右邻居一阵艳羡和夸赞。邻居们的夸赞让王诚妈听得高兴,对于芳的苛责也一天比一天少。
其实于芳受到婆婆的不待见一多半都是因为大姑子。湾子里的楼房大都是两间三层,王诚家是三间三层,而且是第一家盖成楼房的,据说盖房子的钱有三分之二是王诚的姐姐王云的。楼房盖好后,家里的钱都已花完,王云却要出嫁了,因此陪嫁少得可怜。姐姐心里本有怨言,这下见于芳嫁进来享受现成,心里不是滋味,所以事无大小,逮住于芳就要狠狠地数落她一顿。于芳若不吭声还好,若是还嘴,婆婆一定会大发脾气,责怪于芳连姐姐都不容下,幸亏她还活着,于芳都敢甩脸子,要是哪天她不在了,闺女回娘家岂不是连饭都吃不上一口?!每每这时,于芳偷偷向王诚哭诉,刚开始王诚还能安慰她几句,次数多了,王诚不耐烦,指责于芳成天挑事,慢慢地于芳变得沉默了。
于芳对王诚的绝望大概是从怀第二胎时的一次出走开始的。那年冬天,天下大雪,大姑子带着娃来娘家,因为鞋子有点浸湿,娘俩便在于芳的卧室里插上小太阳烘烤。也是说巧不巧,大姑子起身刚去厕所,于芳从外面回来,见两岁半的小外甥一个人在小太阳面前坐着,很不安全,便把小外甥抱起来,顺手关掉小太阳。小外甥见小太阳被关掉,在于芳怀里乱哭起来。上完厕所的王云回来瞧见这幕,大骂于芳抠门子,说这座房子都是她出钱建的,现在烤一下小太阳耗点电算什么!
“是你的房子你背走吧!”于芳不想解释,生气地回答道。
王云一愣,没想到于芳会还嘴,这下子她的自尊心似乎被针刺了一般,她一把夺过孩子,挎上包包,气乎乎地往外走。于芳见了,有点后悔自己不该说出那样的话,心里担心受到婆婆的责骂,想出声留住大姑子,却拉不下脸面,只是傻傻地站在卧室里。
大姑子见于芳没挽留,天又下着大雪,只得折回身来,抱着孩子去后面厨房找妈妈哭诉,非得让妈妈送她娘俩回家不可。正在做饭的王诚妈听了气打不从一处来,“噔噔噔”跑到于芳的卧室里,大声质问于芳为什么要在大雪天里把姐姐赶回去。
于芳待要争辩,王诚妈大手一挥,打断道:“你别狡辩了!你给我听好!只要我还在,这个家就轮不上你做主!你看得惯你就呆着,看不惯你就给我滚!”
于芳的心颤抖了,望着王诚妈妈几近狰狞的面孔,突然觉得自己好傻!她一直以为诚感动天,也一直深信以心换心,以为只要自己付出真心真情,婆婆会对自己好的。哪知人家根本不屑于她的真心真情!她的心凉了,朝婆婆深深地看了一眼,没有再说话,转身打开柜门,开始收拾衣服。
王诚妈冷眼看着于芳收拾衣物,嘴角浮起一抹轻蔑。于芳看在眼里,心更痛,两手加快叠收衣服的速度。当于芳提着行李箱走出回檐时,在外玩耍的王诚刚好回家,见状伸手拉住于芳,问她大雪天的又在做啥,也不管肚子里的孩子。一直努力克制的眼泪终于止不住,于芳透过泪眼看着这个曾许诺要护她一生周全的男人,恨恨地甩开他的手,挺着大肚子艰难地迈进风雪中,王诚正待追赶,被他妈大声叱住:“你让她去!看她能舍得抛下儿子去哪儿!粘谷草,糯谷草,就要头道碾得好。你今天不把她给治下来,明天她就能在我的头上垒窝!”王诚听了他妈的话,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再也迈不出第二步。
凛冽的北风把王诚妈的话遥遥送进于芳的耳朵,她一回头,正好看见王诚缩回去的脚步。那一刻,她觉得满天飘飞的雪花不是落在地上,而是落在她的心里,浑身的血液一片冰凉。那天,于芳是被闻讯赶来的王诚婶娘劝回的,回到家中,王诚和一家人围着火锅吃得正欢,没有一个人搭理她。
大概于芳经过这次争吵汲取了教训?至少王诚是这样认为的,因为从此之后,他更加对妈妈言听计从。事实如此,从这之后,于芳不再和大姑子,婆婆斗嘴,遇到斗嘴就赶紧逃到邻居家里坐会,等她们的气消了再回家。而对于王诚,于芳没再撒过一回娇,没再主动亲热一回。

嘴里一阵干渴,王诚醒了,起来去找水喝。喝罢水,现实重新袭来,王诚没了半点睡意,也不想出去,重又重重地跌坐在沙发上,于芳的电话抽走了他的所有生气。是呵,没有于芳,王诚感到生活没了方向,没了依靠。他惶恐,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有人能耐心地把他的生活安排得妥妥贴贴,而且,不歧视他,笑话他。
在外人眼里,王诚是个外表阳光帅气,自信满满的人,但实际上他是个自卑,胆小,懦弱的人。可这不是他的错。王诚是个计划生育外的孩子,当年他妈怀着他的时候,在离预产期差十天时王诚妈被逮住了。被强行押上手术台的王诚妈的哀求打动了医生,医生手下留情,王诚没有胎死腹中,但幸存下来的王诚也落下点后遗症,他做什么都聪明,但读书却不行,特别是对数学,怎么也学不进去。一家人都把这毛病掩饰得极好,不曾想在一次替村邻收割菜籽时露馅了。
王诚与于芳回到老家后,和爸爸妈妈一起勤勤恳恳地伺弄庄稼,逐渐有了一些积蓄,于是王诚在于芳的鼓励下买来一台收割机和一台插秧机,并且毫不费力地掌握了操作。王诚接手的第一桩活,是替村西头老张家收割两亩三分地的油菜籽,价格在开工前讲好了,一亩地工价一百二十五元。活很快就干完了,也干得漂亮,东家很满意,问王诚多少钱,王诚吱吱唔唔说不出一句话。东家以为王诚客气,不疑其它,自己算好后把二百九十元钱递给王诚。王诚不肯接钱,再三问东家会不会少算了工钱?这下大家才知道王诚的脑子缺点什么。从那以后,只要是农忙季节,于芳就从镇上服装厂请假回来,陪着王诚四处征战。王诚驾驶收割机或插秧机帮人干活,于芳跟着记账收钱。
刚开始这样的生活让王诚觉得羞耻,但后来他习惯过来了,慢慢离不开王芳。现在于芳想离开他,王诚感到很恐惧,离了于芳,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下去。虽然姐姐王云信誓旦旦地保证能给他重新介绍一位黄花大姑娘,但王诚固执地认为,这一生不会再有人比于芳更适合他,他离不开她,也不愿意离开她,死也不愿意离开她。可是,如今他有什么值得于芳嫌恶到要离开呢?王诚找不出原因。在农村里,王诚自认为是品行优良的男人,不打牌不赌博,不出去与人吃喝玩乐,即使抽烟,也稀少得很,常常半月不见抽完一盒烟。农忙时有时忙得一天一夜不合眼他也从不抱怨,闲时就窝在家里看电视,从不上网瞎混。王诚越想越气,越气越后悔同意于芳去镇上服装厂上班。如果不去镇上服装厂上班,于芳就不会碰着那个男人,就不会对他日益冷淡,甚至要和他离婚!
想起那个男人,王诚就有一种想摧毁世界的冲动。那个男人凭什么两句话就可以把于芳逗得咯咯乱笑?好朋友?这世界上还有深更半夜聊得精神焕发的好朋友吗?气极之下,王诚摔了于芳的手机,掴了于芳一耳光。令王诚诧异的是,于芳没有抢手机,也没有哭闹,只是捂住被打的脸冷陌地看了一下王诚,然后从床上跑到沙发上过了一夜。第二天,王诚去服装厂为于芳办理辞职手续,凭着记忆,把于芳手机上的那张相片和满车间的男人逐一对比,也没有找到野男人,只好泄气地回到家里。
于芳看到王诚摔在她面前的工资与辞职手续时,很平静,没吵没闹也没停歇,一家人的衣服伙食迅速被她接管过来,儿子与闺女的学习也被她抓得紧紧的。王诚看到这些,觉得那一巴掌掴得太值,掴得太迟,他的女人,怎么可以和别的男人乐得咯咯乱笑?至于这几天于芳没有和王诚说一句话,王诚很理解,母亲常说过,女人嘛,有了孩子就翻不了天。再说,谁还没个小性子?等使够性子了,还不照样是夫妻?照样老老实实过日子?但王诚万万没想到,几天之后于芳突然失踪了!带着换洗的衣服和她自己的工资,留下一张纸条和他们共同的存款,跑了!纸条上的话令王诚心惊胆颤:“我受够了!我们离婚吧!”
从此,于芳像人间蒸发了似的,无论王诚怎么寻找也得不到一丝线索。万般绝望之下,王诚的目光落在正埋头做作业的一双儿女身上,脑子里像黑暗中突现一束光亮。他想到了于芳的身世,想到于芳对孩子的宠爱,他的大脑沸腾了!于是,二哥于勇的手机上出现了本文开头的一段视频。发出视频后,王诚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等待于芳主动打电话回来求饶。三个哥哥当中二哥于勇和于芳关系最好,他确信于芳会看到视频的。
果然不出王诚所料,于芳很快看到了视频,也很快拔打了电话,只是电话内容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于芳居然看到视频后不为所动,坚决提出离婚!王诚的心,在放下电话的那一刻,死了!

当二哥于勇把于芳送上火车时,于芳回头朝他感激地笑了笑,挥手告别。于勇看到那笑容时,心里没来由地难受了一下,感觉这笑容怎么有点像诀别呢?他摇摇头,望着远去的火车,心里“呸呸”两下,又拍拍手,像拍掉了不祥的预感,返身向站外走去。
于芳看着二哥担忧的目光,眼泪不受控制地跑出来。自从知道身世的那一年起,于芳就认为她的人生很灰暗,父亲母亲的爱在心底成了一个灼人的谜,虽然养父母疼爱她胜过几个哥哥,但他们的爱像山一样,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来。她很想像亲生孩子一样毫无顾虑地享受养父母的爱,但知恩报恩的人性让她害怕接受得太多而还报不起,所以在她与三哥谁继续上学的事情上她选择了放弃。当在服装厂见到王诚后,她觉得老天爷是公平的,它不小心给了她人生一个残缺的开始,却还是没忘在第二个站口补偿给她一桩完美的婚姻。现在回想起来这十来年磕磕碰碰的婚姻生活,于芳自己都觉得惭愧,原来老天爷对她的补偿,哪是这段婚姻,而是与养父母一家的缘份啊。
于芳最终没有给陈明章打电话。电话会是一种暗示,她已经不起折腾了。自从王诚在电话里同意离婚后,于芳冷静下来,回顾与陈明章的交往,发觉这段感情只是与王诚相识之初的一个复制。于芳已不是当年那个青春浪漫的丫头了,十多年破败的婚姻生活告诉她,激情维持不了长久的婚姻,生活中细节会很容易打败感情的。与王诚单纯的婚姻尚且让她过得鸡犬不宁,如今与陈明章各有牵绊后还能有和谐幸福?于芳对此连期待也没有了。
但是,于芳还是想离婚。自从说服王诚同意自己进入镇上的服装厂后,于芳觉得好像回到了从前的生活。于芳早上七点出门,一直到晚上十点才回家,与婆婆,大姑子近似零接触,矛盾没了。而且时日一长,婆婆对她慢慢关怀起来,每天清晨都会熬点小米粥,让她喝得饱饱地,暖暖地去上班。大姑子的冷言冷语少了,有时在网上看见好看的衣服忍不住手痒,买回来往她面前一扔,冷冷地:“买小了,你穿看看,若合身最好。不想去退货,嫌麻烦!”于芳笑了,她知道大姑子习惯了对她冷硬,即使有心和好也拉不下脸面。于芳的个子又瘦又矮,大姑子的个子苗条硕长,怎么会错得这么离谱呢?
于芳与幸福似乎总是差那么一截截儿。正当于芳为婆婆和大姑子的转变暗暗高兴时,王诚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常常找事折磨她。于芳进服装厂后,一扫平时的邋遢,每天收拾得干净漂亮,她的性格本来开朗活泼,加之结婚后的成熟,让她比结婚前更加好看有韵味。照说老婆变漂亮了老公应该高兴才对,但王诚不但不高兴,而且很反感。如果于芳早上化妆被王诚看见了,他就会骂她心怀鬼胎;如果于芳哪天穿一件低领的衣服,他便怀疑她想勾引男人来报复他;如果于芳的衣服穿得紧身点,他会骂她骚劲十足想撩男人,然后勒令她立即换掉,否则不准出门……每当晚上十点下班回来,若于芳赶回家的时间晚了,而且解释也令他不相信的话,那一夜于芳是不能睡觉的。刚开始于芳也反抗,但反抗的结果是一次比一次更厉害的毒打。后来于芳不敢反抗了,趁着王诚心情好的时候和他一起回忆他们的恋爱时光,试图唤回原来的王诚。王诚感动,也敞开心扉说他糊里糊涂地出过一次轨,害怕于芳记恨报复,而且自己的脑子笨,害怕于芳嫌弃他。听得于芳心里一阵疼,搂住王诚的头再三保证,她是永远不会背叛他的。那夜王诚感动得稀里哗啦的,答应会重新好好待于芳。后来王诚与于芳真的像重返恋爱时光,王诚每天接于芳下班,听于芳开心地讲厂里的乐闻趣事,有时还会跟着乐得哈哈大笑。
美好的日子让于芳忘了痛,她在厂群里的聊天不再避着王诚,但她哪里知道,王诚内心的介意其实一直没有消除过。那天她在群里聊天,同事陈明章也冒出来与同事插科打诨,诙谐的话语让她忍不住哈哈大笑。一旁的王诚问她和这男人的关系是不是太亲密了,她当时白了他一眼,也没作答,没想到下一秒王诚的耳括子就扇来,令她猝不及防。那一刻,于芳终于知道什么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对于和王诚的明天,她真的绝望了!当时于芳想逃,但她不敢表现出来,一来是打算临走之前好好带几天小孩,尽量多陪他们一天是一天。二来以王诚当时的疯狂,她也不敢冒险。
火车平缓地行驶着,这种四平八稳的前行让于芳的心绪不再浮乱,她开始平静地筹划离婚后的生活。于芳早已想好,离婚之后她选择留在婆家镇上原来那个服装厂继续上班,这样能经常看到孩子们,还能辅导他们的功课。婆婆没文化,王诚脑子不行,孩子留给他们,于芳不放心。至于离婚后,如果大姑子真的能立马给王诚找来一个黄花闺女作老婆,她会把孩子们带走,当然,王诚必须得出抚养费。
一路的奔波中,于芳已在心中计划好明天。明天的于芳,不再乞望男人恩赐的幸福,她要靠自己的双手,去为她的孩子们撑开一片母爱满满的天空。

于芳在好友秀丽家落脚。草草地吃了点东西,她掏出手机给王诚打电话:
“我在秀丽家。”
王诚来了,他是骑着一辆破旧的摩托车来的。摩托车的消声筒可能坏了,声音刺拉拉地震耳难听,后面拖着一条长长的黑尾巴。到了秀丽家,王诚熄火下车,抬步走向台阶。
屋里的于芳听见声音,和秀丽停住讲话,开始整理东西,秀丽则先一步迎出门外。
“你来了?快进屋坐会!”秀丽热情地招呼道。其实没看见王诚时秀丽对他的印象是不好的,见到之后却没有了不好的印象。眼前男人即使憔悴也帅到让人心疼,一脸的胡子拉碴,瘦削的脸上一片阴沉,紧锁的“川”字眉透露出心事重重,凌乱的短发让成熟里添了几分沧桑,这样一个即使潦倒也掩盖不了帅气的男人,若不是亲耳听闻,秀丽真的把他和变态联系不起来。
“谢谢,不了。她呢?”王诚勉强笑道,一双眼睛扫视着几个房门。
“她在收拾,马上就来。来,坐,先喝杯茶。”秀丽已端来一杯茶,指着沙发热情地说道。秀丽后来每忆及此,不能不叹息,这么一双可人儿,日子也过得不错,却偏要自己往死里作!
“好的,麻烦你了。”王诚轻声谢过,双手接过茶盏,拘谨落寞。
一阵轻微的滑轮滚动声传来,正在谈话的两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靠客厅走廊最尽头的一个房门开了,一身粉黄色连衣裙的女人走出来,一双大眼睛毫无光彩地看着地面,小圆下巴已瘦得有点削尖。没有化妆的于芳脸色苍白,一只手前推着行李箱,一只手握住挎包带子,一脸平静地走过来,目光碰到王诚,黯了下去,落在脚尖前的行李箱上。
王诚放下茶盏,站起身,目光在于芳脸上盯了一下,立马受痛似地跳开,“这个笨女人!在外面也没见过得好啊为什么不肯回家?”
“哟!这人生潇洒得可以啊,还能知道回来?!”王诚掩住心疼,一脸的讥笑。他的话起了误导作用,听得秀丽一脸懵逼:于芳不是说回来离婚的吗?怎么听着像于芳在外面混不下去了而求着王诚要回家的?
于芳听了心里一黯,这男人,一点也没觉醒,还是死要面子!于芳朝秀丽使了一个眼色,秀丽醒悟过来,连忙站起来对他俩说:“你们坐一会儿,我去楼上拿点糕点给娃们带回去。”说完慌慌张张地上楼了。
“王诚,咱不是说好了回来后你签字离婚的吗?”
“谁也没说不签字,难道你要在这里签不成?”
“那,要回去可以,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眼睛兀地亮了一下。
“回去后,晚上,晚上你睡沙发,我睡床上。”
王诚的脸顿时黑了,闷声道:“随你!”说完率先朝门外走去,也不管于芳能搬得动行李箱不。
于芳吃力地搬着行李箱一级一级地走下台阶,当走到最后一级时,王诚终于伸过手来接住行李箱,把它绑在车后架子上,然后跨上摩托车,引燃,车屁股立即吐出一团团臭黑雾,声音“突突”刺激着耳朵。于芳侧坐上摩托车后座,与王诚隔开一掌距离,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抓紧后面的车架。王诚似乎长了后眼睛,冷冷地问道:“你确定这样子能坐稳?”于芳没吭声。下一秒王诚突然提档,车子猛朝前冲去,于芳一个没防备,整个身子因为惯性朝王诚冲去。
于芳有点恼火,大声质问道:“王诚你什么意思?!”王诚没回答,只顾一个劲儿地往前冲,不过车速已经变稳,于芳终于放心地呼了一口气。

回到家里,看到脏乱不堪的堂屋,于芳不禁叹了口气,婆婆像个男人,地里的活做得没得说,但就是不爱收拾家务。这样的环境怎么保证孩子健康?于芳摇摇头,离婚后就近照顾俩孩子的决心更坚定了。
进了卧室里,一股臭气袭来,地上,沙发上,床上,到处凌乱地丢弃各种脏的和不脏的衣服鞋袜。于芳快步走到窗子前,拉开玻璃窗,动手收拾起房间来。王诚跟着进来,眼见于芳熟练地收拾房间,心里一热,巴巴地讨好道:“你看,家里怎么能少了你?”于芳听了心里一震,停下来,警觉地说道:“王诚,咱可说好了的,明天就去裁离婚证啊!”
王诚听了这话,看着于芳坚决的眼神,一阵痛感又袭来,沉声问道:“真的没有合好的余地了么?”
“没有!我们真的回不去了!”于芳坚决地说道。
“那男人有什么好的?我有哪点比不上他?”王诚激动地问道,
于芳失望地看着王诚,生气地说道:“你别胡扯了!我们俩走到今天,完全是我们自己的错,与任何人无关,你就不要乱扣屎盆子了!”
“不关别人?”王诚的眼里重新燃起希望,“那你说说,我哪点做得不好?我改还不行吗?”
“哪点做得不好?王诚,当你有这个疑惑时,说明你还没真正认识到错误。”于芳痛心地说道,“你没认识到的错误,我说出来你会认同吗?即使违心认同,你又能坚持几天呢?然后又是一轮新的家暴?!”
“可是我们还有孩子呵!”王诚抓住最后一根救命草,恳切地说道:“你不最心疼孩子吗?难道你忍心让他们这么小就没有了母爱吗?!”
沉默。一种痛正咬噬着身体。半晌,于芳才回道:“王诚,你是不是拿我的身世欺负我上瘾了?不错,我是个弃儿,但我很幸运,我遇到了我的养父母,还有哥哥们,他们给了我完整的爱。曾经的我是有过遗憾,但现在我明白了,即使我的亲生父母,也未必能给我那么深厚的爱。”于芳说得有点激动,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然后继续说道,“就像我们,继续在一起只会成天争吵,这对孩子难道不是伤害?既然这样,那还不如分开!再说了,分开了我不会不管孩子的。等我安顿好了会把他们都接过去好好教育,绝不会妨碍你的第二次婚姻的!”
“傻芳儿呵,除了你,我哪还会与别人再要一次婚姻?”王诚痛心地说道。
“怎么不会?你妈早承诺替你找个黄花大闺女,你姐也一直在替你物色。”于芳冷笑道,“王诚,你什么也别说了!即使我能和你回到当初,我和你妈,你姐也做不到尽释前嫌!这么些年来,我的尊严在她们眼里连一只蚂蚁也不如!”
王诚的眼神黯淡下去,没再说话,转身下了楼,骑车去接快放学的小孩。
于芳是被俩孩子吵醒的。听说妈妈回来了,俩孩子不顾王诚的阻拦,一路叫喊着“妈妈”“妈妈”奔上楼来。于芳疼惜地搂住俩宝贝,问道:“想妈妈了吗?”
“想了!”“想妈妈了!”俩小孩争先恐后地回答道。
“想妈妈了,妈妈就回来了,”于芳压住心中要泛滥的母爱,推开俩小孩说,“那你们现在是不是该做作业了呢?”
俩小孩有点不情愿,想继续粘住妈妈,但看到随后赶来的王诚的眼光,无奈地溜下来,说道:“那好吧……”

清晨,于芳叫醒闺女英英,催她起床梳洗。刚摆置好女儿后,校车来到家门口,于芳把一双儿女送上校车,俩孩子挥手向她告别。于芳看得眼一阵酸疼,赶忙回身上楼。
进了卧室,见王诚还躺在沙发上装睡,于芳的怒气上来了,但还是克制地喊道:“你快起来,咱们去把手续办了吧!迟了怕办不完。”
王诚没有答腔,开始穿衣服起床。于芳见了,不疑有它,遂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梳头。正在梳头的于芳听到“咔嚓”关门的声音,诧异地回过头去,却见王诚关了门正狞笑着向她走来,她惊恐地以手护胸道:“王诚!站住!你想干什么?!”
“想和你过日子啊!”王诚没有站住,一边朝于芳走来一边柔声道。
“王诚!你是个男人,你得说话算话!”于芳生气地喊道。
“我还是男人吗?!我老婆都不要我了!”王诚终于愤怒,大喊道。
楼下,王诚妈听到争吵,急急跑上楼来敲门,让他们好好说话,不要争吵。
“今天都滚到一边去!谁也别想劝!”王诚发狂般地吼道。
“王诚!你放开我!你越这样越让我瞧不起!”于芳挣扎着想抽开被王诚反扭着的手,谁知道她越挣扎王诚越扭得紧。
“啊!”于芳痛得大叫,王诚听了下意识地松开手,于芳挣脱出来,迅速跑向房门,想扭开门锁,却怎么也扭不开。
王诚怒了,跑过去拽着于芳的头发,一把将于芳甩在床上,按住后一把骑上女人的身体,左右开弓:“我让你跑!让你跑!让你跑!!”
听到屋里传来一声惨过一声的哭喊声,王诚妈吓坏了,慌慌张张去把王诚叔叫来。正在吃饭的叔叔婶婶听了王诚妈的讲述,饭碗一推,急急赶过来擂门,让王诚别胡来。
“都给我滚一边去!今天的事我们自己解决!谁掺合老子拿刀捅谁!”屋里,王诚的眼珠子都红了,松开于芳,气极败坏地跑到门边吼叫道。
王诚妈听了,吓得把叔叔婶婶往楼下拽。被拽下楼的王诚叔忧心忡忡:“这样子由着他可不能行呢,我去把门踹开,他还能真杀了我不成?!这样子下去恐怕芳儿要被他打死呢!”
王诚妈慌得连连摇手:“一扇门几百块呢!他自己的老婆他能往死里打?闹闹也就好了,你们听,这不没吵了吗?”王诚妈忽然笑了,偷偷指着楼上示意他们听动静。叔叔婶婶静耳一听,楼上果然一片安静,叹了口气,回家吃饭去了。
房间内,王诚脸色阴沉地从衣柜里拿出六瓶草甘膦,放到梳妆台上,说道:“婚我是不会离的。我当初就说过,这一生我与你不能共生,但会与你共死的!那不是假话。这里有六瓶草药,一人三瓶,喝完咱去阴间继续做夫妻,到那里我会好好待你的,那里没有妈妈和姐姐,你也不用再受这么多委屈了。”说到最后,王诚竟然笑了,一脸憧憬。
“你疯了!我们都不在了,英英和强强怎么办?”于芳惊恐地喊道,“再说我为什么要陪你去阴间做夫妻?这阳间的夫妻我都不想做了,我为什么要陪你去死?!要死你自己去死,莫拉上我!”
王诚凄凉地笑道:“芳儿呵,你难道忘了你的誓言么?你说过,此生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这句话是我说过,但是那是对那个爱我疼我护我的王诚说的,”于芳愤怒了,“但那个王诚在背叛我的那一刻就已担不起这句誓言了!那个王诚在我一次次地被他妈妈和姐姐扫地出门时就已担不起这句誓言了!那个王诚在挥向我第一巴掌时就已担不起这句誓言了!……”说到最后,于芳已是呜咽。
“所以呵,让我把你带到阴间去,在那里,我会给你一份完整的爱,好不好?”王诚一脸痛悔。
“你这个疯子!变态!要死你自己去死,干嘛要拉上我?!”于芳恨恨地说道,艰难地从床上撑起,向房门口逃去。
王诚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于芳向房门逃去,却并不追赶,缓缓地说道:“你跑不出去的。不止你跑不出去,我也跑不出去,因为钥匙已让我丢进卫生间下水道了。”
于芳绝望地松开门把手,跑回来一膝跪在王诚面前:“阿诚,我们不离婚了!不离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保证,我会努力重新爱上你的!”
“迟了!”王诚凄凉地笑道,“迟了,芳儿!你知道你失踪的这两个月我是怎么度过来的吗?白天,我就看着你的照片,和你说着话。晚上,我搂着咱们的合影,这样才能睡着一会儿。可即使这样,你也不肯在我梦中出现一下。那时候呵,我就发誓,如果再抓住你,我就再也不松手了!可是你会偷跑的。怎么才能让你偷跑不了呢?我想只有到了阴间,那里没有熟人,那样你才会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不敢乱跑了。”王诚笑着说着,脸上浮起一层阴狠,“你说我拿儿子女儿的性命要挟你,你哪里知道,如果能用他们的命换你回头,我真会毫不犹豫的!所以我们今天必须得死,我怕我哪天控制不住了,真的会用他们的性命要挟你!”
于芳惊恐地捂住嘴巴,跌坐在地上,使劲摇头。王诚站起身,拿起一瓶草甘膦拧开盖子,俯下身来,眼睛里透着不耐烦:“有话咱去阴间说吧,我不想再耽搁了,我怕我会犹豫……”话音还没落,他的另一只手已掐住于芳的脖子。于芳伸手去掰王诚的手,张嘴欲呼救,王诚顺势把草药一股脑地全倒在她嘴里,然后丢掉瓶子,捂住她的嘴巴。瞬时,一瓶农药被迫流进于芳的肚子里!
王诚站起身,去拿第二瓶草药,于芳趁机抠着自己的喉咙,想把农药呕吐出来。拧开瓶盖的王诚这次轻车熟路地给王芳灌下第二瓶,然后第三瓶!绝望的于芳放弃了挣扎,瞳孔渐暗,呼吸渐弱。
这时的王诚已失去理智,见被灌了三瓶农药水的于芳还没断气,赶紧拧开第四瓶灌下去!可能于芳的胃已被灌得满满的,第四瓶农药水全被倒流回来,洒在地上,王诚用手指探探于芳的鼻子,已感觉不到呼吸,这才放心地站起身来,拧开了第五瓶草药!
车间内,正在埋头工作的王云接到了弟弟的电话:“姐!我在表哥那里买的农药是掺假的!芳儿喝了四瓶才断气,我喝两瓶一点感觉都没有!……”王云听了电话,被唬得差点魂飞魄散,立马拔打120救护车!
王诚家里已乱成一锅粥。王诚妈昏倒在地,村邻们抢救的抢救,力气大的跑上楼试图撞开门!
救护车与消防车几乎同时到达。门被割开后,于芳被确定已没有生命体征,王诚尚意识清楚,他恼怒地吼道:“你们别浪费心力了!即使你们这次抢救活我的命,我还是会找机会自杀的!”

王诚是在被送往抢救的路上咬舌自尽的。
湾子里的坟墓地里,一天之内起了两座坟墓。
十七年后的清明节,于芳的坟墓前站着一对青年男女,他们摆开了香烛,女孩一边烧纸钱,一边诉说关于妈妈与爸爸的爱情故事。
这已是女孩带到坟前的第三个男孩。和前两个男孩一样,听完故事,胆战心惊。听完女孩的话,走了。女孩说,她不要玫瑰与戒指,也不要誓言,只要男孩一个态度:若爱,请深爱;若爱尽,请成全。
一阵微风吹来,女孩孤独地站在坟墓前,随风拂过发丝,拂过坟头青草。青草悠悠,恨意悠悠。
(吴西玉 湖北省潜江市老新镇洪河村一组 )

往期精彩:红尘滚滚中,你渐行渐远,以苦行僧的姿态修炼着百毒不侵。而我,依旧是走不出旧时光的一个稚童,想以一叶浮萍为舟,逐浪天涯,只为寻找一个靠近寂寞的理由。

个人简历:

惘忆,原名吴西玉,曾用笔名萍飘天涯,湖北潜江人。喜欢文字,喜欢飘泊,喜欢在一个人的世界悲秋伤春,喜欢在各个网站上看到自己的文字。
惘忆原创小说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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