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高路的前世今生(作者:黄庆鸿)

黄庆鸿

如果,你乘上海地铁3号到殷高西路站出来,对面便是高境文化广场,这儿简直就是一座露天历史博物馆。
上海轨交3号线北延伸段设有“殷高西路”站   
你会看到环绕四周建造了一排用枕木和钢轨为支架的青铜浮雕历史宣传栏,展有:中国第一条淞沪铁路营运的沿革图文、纪念碑镌刻着二次淞沪抗战中英雄人物肖像的长卷,以及以史为鉴而不可移动的文物——“高境庙纪念村牌坊”。在诸多的高境地区历史渊源中,你可以拾遗觅踪而认知高境区域的史迹概况。

高境庙纪念村牌坊

由此,向东穿过逸仙路,便是一条不太闻名也不太长的殷高路,径直走上三四十米,便见淞沪铁路横在眼前,道口还设有管理小亭,此处曾是高境庙站,1963年还在运行,每天4班,在文革前才停开小客车,此后曾“发挥余热”只走货运列车,但近年连货运列车也停运了。继而步行三分钟,路南便是42号上海交通大学附属中学(简称交大附中),已确切地探知高境庙旧址划归在校园内的仰晖园处;与此同时,交大附中的前身曾是民国时期原岭南大学上海岭南分校旧址,有过几度的沉浮。与之斜对面的21弄、23弄内长廊两侧,现今建有抗战纪念墙,还原了70年前高境坊部分抗战史迹,以及国民革命将领张治中抗战《三字经》手书真迹的展示。

交大附中内的

“仰晖园”与“红卫河”

抗战纪念墙

张治中抗战《三字经》手书真迹的展示

以上这三处地方,曾是“一二八”和“八一三”主战场之一。再过小吉浦桥,继续向东走,道路南北两侧便是上海高境强制戒毒所、第四看守所、强制医疗所等公安机构。往昔,这儿曾是日军特设的盟军战俘营,抗战胜利后随即变为关押日军战俘的营地。继而步行到国权北路,便算走到尽头了。虽然全长不过一千米左右,显然,在这诸多寻常巷陌之中,却有着鲜为人知的历史底蕴。

高境强制戒毒所

假如在早年,还可由此继续往东走上个几里地就可抵达宝山殷行镇,又名殷家行,鉴于晚清与民国时期该镇建有白衣庵、土地庙、文昌阁等,再加上西有高境庙之故,所以善男信女东来西往频繁,于是人们把这条乡间泥路各取一个首字,即成了如今的“殷高路”了。只不过后来,在1939年侵华日军从虬江码头登陆后,就将这方圆七千亩的地方,圈建了远东最大的江湾军用机场而被腰斩,从此就成了断头路。解放前是乡间泥土路,解放后初为煤屑路,1976年改为沥青路,但宽窄也只有双车道,往往车辆与行人通过五六米狭窄的铁路道口时,常有车辆、行人碰擦事故发生,直至2015年改为四车道(铁路道口同步拓宽),并设两侧慢车道与人行道,现在可以径直穿越机场辟为殷高东路而抵达淞沪路、五角场城。

江湾机场

由此可见,除了名字有来头外,古往今来这条路还是有不少值得追忆的历史故事。

高境庙遗址钩沉

实际上,这一段殷高路因为过去有一座高境庙之故,常被人们习惯称作“高境庙”,反而路名却鲜为人知。

史载,早在600多年前的南宋建炎年间,在这一带的田间南侧有一条乡间小路,一直往东逢张溪宅西,过一小木桥往南,便见一座占地五六亩、门前有两只石狮子、坐北朝南的古道观——“高境庙”,这一方圆隶属江湾乡,只因域内有一座古道观,故得此名。

殷行镇地图

初为道教,当年许多道士闭目诵经、香火缭绕的情景尚历历在目。直至清代曾多次募修,增设了旗斗、铸铁香炉、廊庑、戏台等,并扩充了庙内正中的大厅,供奉三尊神像,两边是21位香樟木小神。再后,增祀如来、观音、杨戬等佛教神像。时至1924年后,正式成为为道、佛共祀庙宇,于是,名声大振,这一带方圆十几里区域、近百个村落的善男信女烧香参拜,络绎不绝。尤其每逢初一、十五更是香客云集,愈加热闹非凡。及此,高境庙一跃成为江湾地区规模较大、香火旺盛的庙宇之一。

高境庙旧影

但,人世间常有难测风云,就连菩萨亦不能逢凶化吉、护佑自我高境庙宇。

那是在1932年1月28日午夜,对我中华早已虎视眈眈的日本海军陆战队突然向淞沪铁路国民革命十九路军防线进攻,炮轰北站、天通庵、江湾和吴淞,上海军民义愤填膺,至此爆发了“一·二八”淞沪之战。为了痛击日寇的疯狂进犯,国民革命十九路军指挥部驻扎在高境庙。在军长蔡廷锴、总指挥蒋光鼐的指挥下奋起抵抗,由于日军突然袭击,国军伤亡惨重,于是在2月14日以张治中为军长的第五军前来增援。并在上海市民的热情支持下,国军群力连续奋战,多次击败日军的进攻,并活捉日军空闲少佐大队长,因此陷入无奈的日军曾三易指挥官,死伤逾万人。历经33天御敌奋战,国军虽然也牺牲了万余人,但筑就了一道血的长城,却为全国抗战奏响了一支悲壮的序曲。

淞沪抗战

5月5日,日军败退租界,在租界英美法意列强的共同调停下宣布停战。国民政府屈签了《淞沪停战协议》,日军始可在江湾驻军。

由于“一·二八”日寇狂轰滥炸,高境庙一带房屋毁坏殆尽,时至九月,上海各界和宝山县兵灾救济委员会建造了20余幢瓦平房,供灾民居住。同期,爱国侨领陈嘉庚也发动海外华人募捐,灾民始复得其所而建立了纪念村,同时还建造了一座纪念牌坊——“高境庙纪念邨”,并由民主人士黄炎培题字。幸好这一纪念牌坊保留至今。

岂知仅隔五年,妄图灭我中华的日寇仍旧贼心不死,又于1937年“八·一三”发动了全面的侵华战争,日军炮袭与高境庙相邻的岭南分校(原为国军指挥部,后被日军占领成为作战司令部),高境庙亦遭炮火袭毁,只剩断垣残壁。

高境庙纪念邨

直到抗战胜利后,位于岭南校园外的残庙旧址,经该庙三代主持老道杨老先生——世代为建庙守庙的老道士,便发动朱家宅、高家宅、沈家楼等村民进行私人募资买了建筑材料又重建了高境庙,除建有大殿外,还建有东西厢房,以及东边一间厢房供奉观音菩萨。若遇到旱灾、瘟疫或逢八月半,乡民抬出佛像四处巡游,祈求消灾驱邪,护佑千家万户太平安康。直到1966年文革时期,因属“四旧”,被江湾造反大队烧毁,大小神像和供物全部搬到吉浦河石桥旁,浇上汽油烧了一天一夜,空庙不久后亦被拆毁,直至1980年,疏浚割直小吉浦河道,庙址部分始才湮没,并划入岭南校园内……几经兴衰,随着历史的远去,而慢慢成为“有名无实”难觅其踪、几乎成为被人遗忘的高境庙宇了。不过,现在仍有停靠高境庙公交站点,算是留有沧桑可觅的记忆。故此,在交大附中任教三十余年的陈德良老师为了寻觅高境庙真迹,辗转采访岭南教工、附近高龄居民,写就了《寻找高境庙》一文,始才知晓了高境庙的来龙去脉。

陈德良老师

岭南分校的变迁

现据《高境庙的“岭南”记忆》一文的记载,时间顺推到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早期。当年在广东有一所中国最早的大学之一——教会创办的广州格致书院,1918年改称岭南大学。1927年起由中国人执掌校务,钟荣光先生担任校长。他是一名热衷于教育事业的人,按他的设想准备在上海建一所学校——岭南大学上海分校,欲设立中学部、小学部,可为大学培养“预备人才”,尤其是在沪的粤籍殷商子女。于是他联络在沪的粤籍名人组成董事会,积极筹措办学基金,董事会成员有南洋华侨和富商巨贾:永安公司经理郭琳爽、新兴公司经理马文甲、大型公司经理蔡慧民、广东银行上海分行经理张英溥等人。

钟荣光先生

1928年他们组成十余人乘船抵达上海,几天后,他们在杨浦荆州路购地7亩,利用已经停办的日本女青年会体育学校,初建小学部,但一年后增设了中学部,学生人数剧增,但限于场地有限。无奈之下,校董会决定另觅新址,购地扩大置校。

1934年春,经多方奔走,终于在高境庙购置荒地70亩。1935年初,高境庙新校舍落成,总建筑面积达1﹒4万平方米,比荆州路扩大了十倍:三座红墙灰瓦的教学和办公楼宇、男女生宿舍、食堂、篮球房、传达室以及五层楼高的水塔。

岭南分校水塔旧影

暑假以后,岭南分校在高境庙校园举行新学期开学典礼。自此,校园内书声琅琅。

交大附中

正当新校园内天天一片读书琅琅之际,谁知天降不测风云,江湾形势突变吃紧,就在8月14日,岭南校园遭到日军炮击,五层楼高的水塔轰然倒下。在日寇步步逼近江湾的形势下,岭南分校校董会决定撤离高境庙,迁往市区继续办学。

“七·七”事变之后,日军旋即兵临上海,一则牵制中国兵力,二则占领上海,这在日军侵华计划之中早已拟定了要“速战速决占领上海”。故此,日军恃其海、空优势,借口“虹桥机场事件”日军要求中国军队撤离上海,拆除军事防御工事等无理要求。借此之机便大举增派军队,以租界和停泊在黄浦江中的日舰为基地,先于8月13日悍然对上海宝山路、江湾八字桥国民保安部队警戒线发动了大规模进攻。

“虹桥事件“现场照片

9月30日,日寇的火炮继续对准江湾车站、高境庙、天乐寺猛攻,江湾遂陷入敌手,并占领了搬迁一空的岭南校园,立即四周拉上电网、存放军火,顷刻这里就变成了日军作战司令部。校门对面原校董与教工的四座小洋房(今殷高路23弄)也住进了日军九井中将官员。

面对日军全线入侵上海,8月13日佛晓,我国守军张治中抗敌总司令,与同时投入七十余万来自全国的军队共同对日本侵略军发起全线总攻,并出动空军轰炸虹口日军司令部。于是一场侵略与反侵略的战争在上海市区全面展开,国军以“一寸血肉,一寸山河”团结御侮、共侮国难,誓与宝山城共存亡,并展开多次街巷战、肉搏战,刀光弹影染满了宝山前沿地带泣血的土地,就此宣告全面抗战开始!

张治中

中国军队赶赴前线增援

11月11日,国军三道防线的侧背屏障尽失,最终被迫战略转移而西撤。至此,92天浴血淞沪会战就此结束。

11月12日,华界沦陷,日军占领上海,至此,上海就成为日军包围之中的“孤岛”,上海市民处在日寇铁蹄下的苦难生活从此开始。

高境庙,又一次惨遭炮毁劫难。

尚在二战期间,日军在上海设有九处战俘、侨民集中营。1942年12月6日,日军把原长江边上的吴淞盟军战俘营迁移到了江湾高境乡,建立了江湾盟军战俘营(今殷高路过桥北侧),又称江湾集中营。

这一期间,美军第十四航空队(飞虎队)曾对驻扎在江湾机场的日军进行多次轰炸。

多行不义必自毙。历经八年抗日救国的战役,最终日寇宣告无条件投降。

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后,国民党军队接收高境庙岭南校园,改作日军战俘看守营(校园四周还有部分日军家属 )。此时,岭南分校校长李任龙获知校园还在,异常兴奋,并急谋复校。当李校长来到校园时,这里已是满目苍凉,到处都是日军战俘遗弃的军服、军鞋、杂物。经过一年的交涉、清理、准备,于1946年9月从新开学,校园又恢复了往日的琅琅读书声。

此后几年,因解放战役影响,校园曾住满了溃败的国民党军队,直至1949年5月,国民党军队负隅顽抗,解放大军逼近江湾,在隆隆炮声中,岭南分校师生又一次全体撤离。

几天后,上海解放。不久,私立岭南分校才走进了新时代。

1950年解放日报上的岭南中学招生广告

但时至1952年,因诸多寄宿的粤商子女纷纷撤走而导致资金断裂,难以为继,于是由上海市教育局接办,组建了上海幼儿师范学校,1963年,幼儿师范迁出,交大附中正式迁入校园至今,门牌为42号。

上海旧狱寻踪

从徐家俊撰写的《关押日本战犯最多的江湾监狱》中获知,由1946年6月起,国民政府在日军原江湾盟军战俘营地址建立了上海战犯拘留所,并从1947年8月起又正式升格为国防部战犯监狱,亦称高境庙战犯监狱,简称江湾监狱。这里曾关押过侵华日军总司令冈村宁次、海军中国舰队司令福田良三等战犯。此处累计关押的日本战犯规模,曾一度超过提篮桥监狱及各地拘留所、监狱,堪称中国之最。

1949年2月随着冈村宁次等战犯通过轮船送往日本巢鸭监狱服刑(后被无罪开释)。遂国防部将战犯监狱撤销,原遗址大为缩小,原建筑也已荡然无存。

上海解放后,该地为解放军部队使用,原战犯监狱遗址所在地目前仅为20400平方米,路南门牌号分别为殷高路2号与4号侧巷,为强制医疗所、36号为武警部队;路北9号为上海第四看守所、15号为高境强制隔离戒毒所。这儿的四邻天天还会听到嘹亮的军号声。

谁可曾想到,这条微不足道的殷高路,却能无声地诉说着这许许多多沧桑往事,既蕴藏着已经远去的战争,又深深地缅怀那中华民族永不屈的忠魂。愿珍惜高境,实现中国梦。

配图来源:作者提供、“高境科创小镇”公众号和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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