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转经路口,老人走了
作者:蒋林(藏族)
每天晨曦我在人群中徘徊,一位60多岁的念经老人,总是在一处很小的遮雨的转经路口,跳入我的眸子,手持佛珠,微驼着腰蹒跚地没入转经的人群,转寺三圈,便盘腿坐在褪了色的垫子上,没有人和他言语,他也什么都不言,独自低垂着眉头,微缩着头,颤动着干裂的嘴,放声吟诵《卓玛》和《救世咒》。
老人吟诵经文的节奏舒缓似若水流涓涓,清明宜人,逐字逐音掷地有声,仿若乌云骤然消散,劈开一道蓝天,鲜亮普照,这种声音就像大厅广场聆听上师传法的感觉, 驱除一切身心积郁的尘埃,给人净心,这种感觉又对转经的人己是耳熟能详,老人每天准时出现,不管风雨交加,酷暑严寒,从不间断的规定动作,就像康宁寺每天吹响的吉祥白螺,响彻小镇的宁静。
初次相遇,我没有任何诧异,他与路乞的人如此的相似,正常得如路边的一块不起眼的石子。
那是一次细雨绵长的秋时,高原的清晨不再清爽,微寒的风夹杂着冰凉的雨总是启明袭来,老人半裹着陈旧的藏袍,只露着干嚼蓬松的头,清瘦如柴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沧桑,他旁若无人地不停的摆动着身子提高嗓门吟诵咒语,我从转经的人群中把一张五元轻轻的放在了他的咖啡色的木碗里。
这样的施舍,大家每天或多或少在善良的进行。
在我的印象里, 老人除了三转寺庙,尔后席地而坐开始一天的念经,已经成为每天的定律,毫无差错。
老人的习惯促使我每天转经做的第一件事,看一看老人的位置,只要老人在,只要聆听到舒缓悦心的吟诵,我会放心地去转经。
后来,我听到了老人的很多故事,沧桑而悲楚,老人是德格人,从小出家为僧,文革时被迫还俗归田,那时公社头们规定还俗的僧人必须成家,无赖之下娶妻生子,九十年代一家外出发生车祸,妻儿抛下他一人散手走了,从此,不再续妻成家,开始把自己大把的时间花在修行念佛,清除自己一身的罪孽,事事以慈悲为怀,普度众生。
为了妻儿在天堂平安,为了众生脱离苦海,最终他变卖了一切家业,捐给了寺庙,把后半生留在了寺庙,开始了他漫长的修行之路。
后来,他又走出德格寺庙,一路乞讨四方求佛修行,来到南方的寺院,每到一地,他把化缘所得的钱物供奉在当地寺庙,虽然他的化缘所得微不足道,他还是津津乐道,每天把获得的零星的钱叠得整整齐齐供奉在佛前,然后慢慢的离开。
长期在寺院旁化缘,善于念经诵文,虔诚于佛事,转经的人都十分的敬重他,大家对他的经历也知晓一二,但很少有人和他面对面谈聊过,我也不知道他的经历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也许寺院里的德高望重的高僧?或许是一位他的知己?
今天,天气阴沉沉的,泛黄的树叶开始伴着清冷的寒气徐徐飘落时,噩耗也如魔般传到了小镇上空,老人走了,就在昨夜初冬静谧的月夜下,脸上带着笑容安详的走了,他离去时大拇指还在捻着佛珠,如同一副高僧大德盘腿静坐。
据寺里的僧人说,天气冷了,老人不愿意接受寺庙对他的一切照料,把今天化缘得来的几十元钱供奉在佛龛,便趁夜固执的回到那个遮雨的坐垫上,独自盘腿仰天唱颂六字真言。
那夜,很多人听见了那悲戚的声音,仿佛在召唤什么?
那夜,只有老人的呼吸声,如同修行者,盘腿双手合十,在厚重的藏皮袄里静静地走了......
今天我又踏着黎明来到寺院,习惯性地看他转经路口熟悉的位置,木碗依然置于一旁,在寒风中颤颤晃动,转经的人还在木碗里投放着钱币,仿佛老人还没有离去,人们的脸上显不出任何痛苦,依旧不住的吟诵着玛尼,急促的加快步子,他们知道老人走了,这种没有痛苦的离开,此生没有无量功德,哪有其福?
清晨的法号舒缓流淌在金色的殿宇,老人吟经的声音依然回响在人群中,我的脚步随老人发出的节奏在寻找着什么,在冥思一种解脱、一种超然,一种宿命。
蒋林,藏族,四川巴塘人,小学教师
生于1967年12月,1996年就读四川民族学院藏语文系,酷爱读书,对藏汉散文、诗歌情有独钟,2003年开始利用工作之余从事文学写作,文章散见于中国文学网、短文学网、藏人文化网等,希望自己的生活以书为伴,清闲中独品美文的香茗,把生活的点滴用诗去发现,用诗去聆听,让生活遨游于诗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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