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老姥爷
最近回老家,当行至老姥爷家门口时,不禁停住脚步,习惯了每次隔着院墙去望一下院中的旧时光。拂去岁月尘埃,在那段暖暖的印记中,慢慢回味逝去的点点滴滴。
第一次见到收音机,是在老姥爷家里。一个小小的长方形匣子,一侧有两个旋钮,当时我大概四五岁吧。由于本村的爷爷是贫农代表,家里穷得十口人在一张大炕上,我的两个小叔叔仅仅比我大几岁,奶奶既要挣工分,又要照顾大大小小六七个孩子,实在忙不过来,因此在上小学前,我基本都是白天待在老姥爷家里,晚上爸爸放学后再接我回家。记得第一次听到收音机里发出声音时,我正在吃老姥娘给我蒸的“糖馒头”。所谓糖馒头,只不过是在蒸馒头时,在馒头的中间放点白糖。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穷困日子里,一般人家是吃不到白面馒头的,基本都是玉米面窝窝。奶奶家更惨,有时候还要吃菜叶窝窝,甚至捡拾别人家地里不要的地瓜秧。至于白糖,在农村更是稀缺物品,这点白糖还是在张店新华药厂的姥爷托人带回家的。“小喇叭开始广播了。”当时,忽然听到有声音从小匣子里传出,我瞪大眼睛看,想不明白这么小的匣子怎么能钻进人呢?紧接着里面又传出了儿歌,还有好听的故事,我便暂且不去探究小匣子里是一个怎样的阿姨在讲故事了,直到听到一句“小喇叭广播完了,小朋友们再见”,我才又开始考虑小匣子的问题。从此以后,每天的“小喇叭”成了定时的伙伴,也知道了“小喇叭”结束后的评书是老姥爷的最爱,我有时也偶尔听几句,知道了《岳飞传》《杨家将》等评书,也知道了一个说评书的人叫单田芳。
由于老姥爷小时候家里有私塾先生,因此老姥爷在村里可谓是学识渊博,家训、家规甚是严格。比如:吃饭时不能有响声,特别是吃面条时,要用筷子将面条挑起放入嘴里,若像喝汤一样将面条“稀里哗啦”拔入嘴里是坚决不可以的;掰馒头时要规正,一分为二,不可掰一个小角;坐要有坐的样子,坐在椅子上两腿来回晃动也是不允许的;站也要立正站好,不可依靠在门框或者其他物什上;村人进门必起身相迎,客人离开必送至大门外;与人相处,以谦让为主,不可与人斤斤计较……待长大后再次回想,感觉老姥爷的处事方式与《弟子规》《朱子治家格言》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应该说,也是在那几年里,老姥爷教给了我太多做人处事的规范,让我受益终身。
儿时的记忆里,最先开始学写字也是老姥爷教我的。那时没有幼儿园,上一年级以前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老姥爷家度过的。记得当时他所灌输给我的,是一种特神圣的学习态度。开始写字时,我必须端端正正坐在桌前,按正确的握笔姿势握笔。在老姥爷的示范下,认认真真地写下一笔一画。印象中,老姥爷家的书是那种很旧的“古书”,但每一本都很干净、整齐。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后,我终于弄明白了为什么老姥爷保存的书会如此整洁。每次读书写字时,老姥爷都要求我必须先将手洗干净。这应该是一种对知识的态度吧,可以说这在我脑海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记,以至于上学后每学期结束时,我的课本都是整洁如新的,封面、边角从不会出现污损或折角现象,这应该得益于老姥爷教给我的“爱书”理念吧。
从妈妈那里,我也零星了解了一些老姥爷年轻时的事情。当年在解放南京时,老姥爷推着独轮车南下支前运输物资,积极投入到后勤保障的队伍当中,浩浩荡荡的独轮车队一直跟随解放军队伍到了长江边,如电影《车轮滚滚》中所描绘的画面一样。每当村里遇到需要帮忙的事情,老姥爷也总是毫不犹豫,有多少力出多少力,尽己所能地为村里的人们做事。
在村里,老姥爷属于威望很高的人,谁家有了矛盾或者遇到棘手的难题,都会来找他解决。在村里人眼里,老姥爷识字,懂大道理,说的话句句在理,再头疼的难题到了他这里也会迎刃而解。听妈妈说当时村里有一位家里特别穷的伯伯,他结婚时所用的桌子、炕席都是借来的,第二天当将所有借来的东西还回去后,新娘子赌气回了娘家,伯伯的父亲彻底没辙了,便来找老姥爷帮忙去说服那边的娘家人,三里五村都知道老姥爷的威望很高,有老姥爷出面,而且那时每家的贫困条件也都差不多,新娘子便跟着回来了,以后的日子里,老姥爷也确实帮衬了他家不少。
虽然老姥爷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但却从来不自恃高人一等,无论村里谁家有困难,他都会热心相助。那时生活太过贫困,香油也算是“奢侈品”吧,村里无论谁家孩子生口疮,只要老姥爷知道了,都会把孩子带到家里,让老姥娘给孩子抹点香油,姥爷每次给老姥爷捎的那点可怜的香油都被村里孩子们“抹口疮”了。村里几个穷得吃不上饭的,每到饭点就去老姥爷家,老姥爷和老姥娘宁愿自己少吃一口,也要匀出碗饭给他们吃。
有时我就会想,以老姥爷对村人的体恤、对解放战争的支持、以及对子孙后代的教育而言,他当之无愧是家风严谨的“大户人家”。特别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对老姥爷有了一种特钦佩的仰望。经历了动乱年代,看尽了世事沧桑,在老姥娘1988年去世以后的20几年里,他一个人过着极其简单、极其朴素的生活,一切起居完全自理,直至离开人世的那一刻亦是安静的,如浩瀚天际中的一颗流星滑落,走完了94年的岁月轮转。
有时,我会在某个梦中与老姥爷相见,他依旧是和蔼慈祥的面庞,依旧是淡定从容的步履,纵使生活给予怎样的磨难,面对时仍旧云淡风轻。在梦里,我退回到了少不更事的年纪,在老姥爷身边静静聆听教诲。窗外,阳光明媚。
某个无眠的夜晚,偶尔会去回望有关老姥爷的往事,在回忆中再次重温他听评书时的情景,回忆他教给我的关于“人”的解读,在这份追忆中,不觉间湿了眼眶。是的,岁月从来都不会也无须刻意去留下些什么,但它却又总能在不经意间给我们些许思索。
作者:左丽宁,山东邹平人,热爱文学,喜欢写作。现就职于西王集团糖业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