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黄梅】胡越：我的考田河

童年时代，我几乎在考田河度过。

春天是考田河最美丽的季节。那灰蒙蒙、牛毛般的春雨，氤氲了整个村庄。那弯弯的河床流淌着涓涓的清水，两岸的静谧杨柳，享受着细雨的抚爱，摆着枝条，婀娜多姿。小河最热闹、最开心的地方是河埠，勤劳善良姑娘媳妇们，三五结伴，各自端着一盆衣服或一篮蔬菜，在河埠上边洗边聊天，东家长西家短，一串串铜铃般的笑声吸引我们这些顽童，拾起一块块残瓦投向河埠，溅起嫂姑们一脸水花，无疑遭到她们的戏骂。那笑声、唾骂声、捶衣声回荡在河野上……

夏天我们一群孩子光着屁股便迫不及待地“扑通扑通”钻进水里，沐浴在河水柔情抚摸之中。然后，我们打起水仗，亮晶晶的水花便劈头盖脸地泼来泼去，那落下来的水点像天女散花似的落在水面。那拍水声，嬉笑声震荡着水浪一圈又一圈。洗够了，泡足了，玩腻了，我们就赤条条地躺在沙滩上晒太阳，直至望见屋顶上飘着白烟才回家。

河水浅的地方，我们经常去踩鱼。有一种匿藏在沙子里的“沙鱼”，满身花纹，二、三寸长，胖胖的，乡人叫“花郎”，它喜欢钻在沙子里，故又称“沙里钻”。这种小鱼好吃，又香又爽口。它很笨，它以为钻得越深越安全，其实钻得越深越好踩。“沙鱼”若被踩中，脚板有一种“肉感”，似乎有一种柔软的东西在蠕动，弄得脚板痒痒的。

去年夏天，我回到老家，孩子们围着我这个陌生的“客人”，我笑问他们：“你们为什么不去踩‘沙鱼’呀！”孩子们一阵骚动哈哈大笑之后，一个胖乎乎、打着赤膊的男孩说：“哪里有什么‘沙鱼’啊，连河里的沙子都没有了！”我听了一时语塞，怅然若失。

是啊，城镇和乡村里的楼房一天天在建设，河里的沙子就一天天在减少。当人类需要建设时，在建设和保护自然生态中，人们还是选择了建设。当人们拥有高楼大厦时，却又去怀念天天在消失的沙滩。没有沙滩，村里的孩子们就少了一份大自然的情趣。

在梅雨季节里，河水有时也发怒。一场大雨停下来，山洪爆发，河水澎胀，能把三匹马拉的大车卷走。那咆哮的洪水头像一条巨蟒摇摇晃晃，吐着一层泡沫，带来一堆堆柴草，漂着树枝、稻草、门板及家具，在波涛汹涌中忽沉忽伏，河水奔腾，桥孔也不见，沙坝摇晃，那气势让人心悸，村里的男劳力手忙脚乱，在低险处打桩、挑泥土加高培厚。不到半个小时，河水急速地退下来。有经验的人就知道，一定是上游那个地段溃了口。一打听，果然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河堤溃了口。河坝溃口在我们这个地方经常发生，圩田内常见到一座座零细沙丘，那是破了河堤后，人们在清理灾后的被洪水冲积的沙子刮在一起形成的。自从建了水库、修渠道后，再也没有这种现象。

故乡有小河有时也给我们乡下儿童带来智慧的启蒙。望着27公里逶迤的考田河岸为什么不走直路，而是弯弯曲曲蜿蜒而下？老师说：“考田河发源于大别山蕲黄交界的烂泥滩，水流顺着北高南低的地势，像一条巨龙奔泻而下。河流在前进的过程中，不是一帆风顺的，会遇到各种山坡、岩石、地埂、村庄等障碍，有些障碍是无法逾越的，水流就顺其自然朝着低凹处流淌，绕着层峦起伏的六渡河、四渡河和沿途凸凹而行，只有绕道而行，才能避开一些障碍，河水最终才能到达太白湖，竟而注入长江。人们为防止河水泛滥，就沿着河水流向筑构起河坝，因而也就出现了弯弯曲曲的河堤。”

“走弯路是自然界的一种常态，而走直路是一种非常态。”老师这话是我在步入社会后才慢慢理解的。其实，人生也是这样。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必然会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灾难和痛苦，曲折的人生是一种常态，这是绝大多数。没有这种心理准备，就经受不起打击和考验。而青云直上，左右逢缘，百无痛苦的人，这是极个别的，这是非常态。

人类的文明，是水的文明。水滋养着生命，也滋养着一方人的个性和文化。它让我颇为认识了生活、人生、大自然这三者的微妙关系。

作者：胡越  湖北黄梅人   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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