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火雄|陌上春花
周火雄|陌上春花
风搅动雨势,树梢间好一片闹腾,——哗哗哗。嚓嚓嚓。这是清明雨,性子有些急,常常在一两声炸雷之后,在你来不及搜寻哪怕一样雨具时,它已然恶作剧似的兜头浇下,弄得你进退失据,没了分寸。
清明雨最能撩动你的情怀。当漫长的冬日渐渐远去,当生机勃勃的季节兀然来临。这时候,原野一片新绿,雨水沙沙落在叶片,窸窸窣窣一片乱响。站在雨中,聆听春声,俯瞰春景,内心里立时活泼泼的充满了快乐。
春雨润开了陌上春花,一片片,一朵朵,一簇簇,它们各具姿态,亮丽在忽明忽昧的天光下,惹人欣喜。
狗尾草
充其量,它只算是草根一族:普通,寻常,实在没有多少特色。但是,它在我的心里,是最好的玩具、最美的记忆、最暖心的朋友
春雨中,最先绿起来的大约是狗尾草吧?高过膝盖,一派幽绿。它们旱秧苗似的遮蔽了土地,一层层,一片片,大地因为它们而生机,春意就是这样来到人间的。稍微迟暮一点,这幽绿变得油绿,渐渐地,它们绿得悠然,绿得富态。常常在恍惚间孕育出穗儿,放学的我们常常跑到地里,一把把地将孕穗抽出,这青嫩的穗儿含在嘴里,多汁,还有淡淡的草香和甘甜。
春向深处,地力越发活泛。三五日过去,竟然发现狗尾草已然生发白花花的一片,它们举起白色的旗帜,微醺的风中呼呼作响,又仿佛奔跑的一群,嬉笑着,推搡着,拖拽着,向前,向前。。。。。。
盛夏的阳光下,不知什么时候白色的旗帜变得青郁,它们被我们拔起,做成了胡琴。手拉胡琴,嘴里念念叨叨:“将将将,得儿驾,临行喝妈一碗酒,啊。。。。。。”好一脸英雄气概啊!乡村的野孩子竟然就做了土著艺术家。
许多年过去,在城镇的街巷里,我坐在阴凉处,读到了这样的句子:麦陇风来翠浪斜,草根肥水噪新蛙。羡他无事双蝴蝶,烂醉东风野草花。这是宋末诗人周密的《野步》。忽然忆起狗尾草,鼻腔竟酸楚起来。
今夜,又是春风唤春雨,故乡的狗尾草会不会走进我的梦里,旗帜一样摇啊摇。
野芹菜
春水有些瘦。它打着漩儿,漫过野草的身子,跳跃着向前。向前,春水大约就是这样的吧,在漩涡中推进。风有些儿寒意,田埂的草瑟瑟着,瑟瑟着巴望太阳。但是,太阳终归是斯文的,它倚靠在遥远的苍穹,仿佛裹了脚的女子,一晃三摇。走过这个季节,等到它的热情温暖这个世界,谁知道还要多久?
道路泥泞。我却发现了这种野菜的身影,呀,它的叶还小,还瘦,却密密层层,密密层层地布满田埂。在距离水面三五寸的地方,它们默然地立起,成群,成簇。仿佛这里命定是它们的领地,很早很早以前,它们就生息在这里,繁衍在这里,它们的根在泥土下织网,它们的魂儿在水渠边呼吸。它们被人们唤作野芹菜。
是的,野芹菜。你可别看它瘦弱,可别看它轻飘飘的头顶一片嫩叶。在泥土下面,温暖的土层,却膨胀起丰满的身子,它白白的,还有点儿胖。这白白胖胖的身段是轻易不示人的,没有等你出手,那白胖的根茎已然散发幽淡的菜香。
采撷野芹菜是不需铲子的。水渠边的泥土松软而湿润,用指头就能轻易挖到它们。片刻功夫,一小把就已经在手。幽淡的药香,白生生的玉的质感,愉悦了踏春的心。
忆念老祖母的芹菜炒鸡蛋。忆念那张沧桑的脸上慈祥的笑意。只是,多年的春风唤不来那一缕飘摇的白发,弯弯的田埂上我又能到哪里寻找一份心灵凭依。
麦子
在梦里,你是飘忽的精灵,唱着幽怨的儿歌,随风而舞。随风而舞,你是我的凭依。我躺在你的怀抱,哼唱无名的小曲,一次一次,迷失了自己。朦胧恍惚,朦胧恍惚,蜻蜓飞过我的头顶,它背负草叶的气息,爬满我的肺腑。聆听母亲的呼唤,想起坝上乌黑的桑椹,今夜,我在故乡的土地轻轻歌唱。
在麦地,祖父独自走在田埂,无声无息。黛黑的衣衫仿佛岁月的记忆,朦胧又清晰。在梦里,祖父的腰身不再佝偻。他的健硕的模样一如硬挺的麦子,在天地间述说漫长的童话。
细雨微蒙,谁把拔节的哔啵摇响,纷乱了原野的节奏。啊,我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上写满忧伤。细雨打湿祖父的坟茔,陈年的桑叶在风里自说自话。想起儿时的那一抹温暖,我忽然热泪盈眶。爷爷,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再一次牵起孙儿的手,走过青青麦地,走过清亮的小河,为我唱一支无名的歌谣!
今夜,原野百无聊赖。青青麦子在招手,啊,我知道,我知道,静寂的乡村向我诉说十里乡愁。弯弯的田埂,浩阔的绿地,竟然长满念想如此青幽幽。
爷爷,你如同这片土地上一茬茬最为普通的生命,把自己变成麦子,顶风冒雪,胸怀梦想,在冬秋萌发,在春夏拔节成熟,成为喷吐麦香的穗子,向着土地,向着土地,作着丰厚的回馈。
随风而舞,我沿袭了祖父劳作的精神,把自己变成麦子,在城镇的土地,萌发向上、拔节生长。如果不能成为天下最华美的风景,那就给脚下的厚地,给悠长的岁月回馈一抹金黄。
作者:周火雄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黄梅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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